魔君之劫

作者:刹那芳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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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我此身殉你的劫9


      沈若渊一直以为,自己和韩沉这种在外人眼里几乎平淡到乏味的凡间婚姻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这一世生命的尽头,这么一想的话,沈若渊倒是十分愿意去了解小沉垂垂老矣的时候,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的小老头。
      他现在神格被天道暂时剥夺,只剩下了白龙真身的兽性,时不时还会不由自主的狂躁起来,那这么想来,韩沉将来一定是个动不动吹胡子瞪眼、脾气还很差的老头,生气的时候会不理自己,但是总会在该吃饭的时候吩咐仆人煮饭给自己吃的,自己若是不想吃,他无论多么生气,但在无奈之下都会主动再凑上来和自己说话。
      于是,日子就这么不温不火的过着,沈若渊不爱折腾,就算是一辈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也不会有什么抱怨,而韩沉本身在衙门的事情又很多,基层的官员经常都是事必躬亲,不然手下办事很容易出问题,需要韩沉这个县官时时盯着,多多提点。
      韩沉在任上的几年中间,政绩无话可说,小小的山城在他的治理下,越发的清明,那些曾经难以伤筋动骨的黑恶势力,非但没有继续发展壮大,反而被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县官毫不留情的全部打散,追逐,直到剥皮抽筋,彻底湮灭。
      沈若渊也已经不知道多少权贵或者是大户人家接着县官的娘子结婚多年没有子嗣这一点,想要和这位当地的年轻有为的县官结亲,都被韩沉一一拒绝了,他总觉着,这一次,自己这般温顺——没有杀戮,甚至戾气都少了很多,他和小沉,他们一定是能天长地久的。
      直到这年大雪封山的日子,沈若渊卧在榻上,雪花簌簌飘落,他和韩沉约好了,三日后休年假的日子,便和往常一样,到后山的亭子里面去喝酒赏雪,他们会在庭中对酌,韩沉是一定会和他讲一些为人处世的大道理的,一直到日暮西陈时,火红的云彩布满天边,树林里的鸟儿停止了鸣叫,他们才起身,拎着空空的酒壶,携手回家,山间雪大,山路可能会难走一些,年轻的韩沉便会半蹲下来,沈若渊无奈的靠上韩沉的后背,于是,相公便会背着抱怨连连的娘子回家,吃一顿县令府上早就已经准备好的热腾腾的餐饭,盖上厚厚的棉被,一起进入梦乡。
      又或者,山间的雪景极美,那雪光大盛,映照着黑夜也如同白昼一般,于是两人便决定再迟一些回家,沈若渊缩在韩沉的怀抱里取暖,他们一起被夜风吹得鼻子通红,直到天色彻底的昏沉,积雪压低松树的枝丫,他们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但是当日眼前的景象,沈若渊却无论如何没办法预料得到,一切的一切,会是那般模样。
      他觉得脑袋轰鸣起来,所有的声音纷纷都听不见,他傻了一般的依旧斜靠在床上,手上的书甚至忘了放下来。
      清荷哭喊着跑了进来,爱臭美的小丫头眼泪鼻涕哭了一脸,哭花了前些日子才刚从韩沉那死皮赖脸要钱买来的胭脂水粉,韩沉说她素颜最好,那胭脂水粉抹在脸上跟女鬼一样。
      清荷撩开内室珠帘的一瞬间,沈若渊便看见韩沉如同死了一般,被人抬了进来,脸色苍白如纸,一向好看的嘴角有鲜血在缓缓滑落,形成一道刺目的红痕。
      而可悲的是,那一瞬间,沈若渊竟然没办法第一时间冲过去抱着虚弱的韩沉,安慰他不要害怕,你在我的怀抱里,我在陪着你。反而在内心深处,他听见那个鬼怪一般的声音因为被韩沉的鲜血吸引而再一次愉悦的哀嚎,他在沈若渊的脑海中诱惑般的呐喊,让沈若渊杀了他们,杀了垂死的韩沉,杀了眼前所见到的所有人。
      沈若渊知道自己年少时便十分嗜血,见不得血腥,一旦见到,那便是他大开杀戒的时候,他是个天生的怪物,是个冷酷无情的屠杀者。
      “夫人,夫人!老爷他突然呕血不止,夫人……!”
      清荷一边哭着,一边让人把韩沉抬了进来,朝着温暖的室内走来,朝着自己躺着的床边走来。
      沈若渊双目早就已经开始隐约泛红,他强忍着心中巨浪滔天一般的杀意,冷着脸避开满身血腥味的韩沉,扔下手上的书,无声的朝着门外的院子走去,手指紧紧攥在一起,手掌心块要被掐出血来。
      清荷平时怕惯了沈若渊,如今见沈若渊对自家老爷这般冷漠,心中难免为韩沉鸣不平,转过头恨恨的说,“夫人,平日里我们家老爷对您这么好,您怎么这么狠心!老爷现在吐血吐成这样,您看都不看一眼,转身就走,您到底有没有心啊!到底有没有!”
      就在清荷因为韩沉而不甘的时候,韩沉却悠悠转醒,他侧过脸,又是一口温热的血呕了出来,清荷赶忙上前,替韩沉擦干净嘴巴,用干燥的布巾垫在脑袋下面。
      “老爷,孙大夫马上就来了,您先顺顺气,不要担心了,啊?”
      清荷强忍着落泪的冲动,就着自己哭花了妆的面皮,扯出一抹难看的笑脸来。
      韩沉闭着眼睛摇摇头,“清荷,你不要对他那样说话,若渊他心地善良,大抵是害怕见血的,他救了你的命,你要尊敬、爱护他。”
      清荷顿时又低声哭了起来,趴在韩沉的手边,脸蛋闷在被褥里,发出嘤嘤的哭声,只觉得老天爷是不是不开眼,叫自家老爷这么好的一个人遭这种罪。
      沈若渊走到偏僻处,动用神识在自己的神魂识海内搜索,想知道那声音到底是从何而来,无果之后,沈若渊抬起手掌,一点没有犹豫,狠狠地拍向自己的天灵处,倾尽一半的修为,废掉自己另一半修为,感觉修为从身体里瞬间散去一大半,如同水流从缺口处流淌出去,消失在天地间,沈若渊身上的煞气骤减,对自己的控制也好了许多。
      若是被下了什么控制心智的法术,只有降低自身修为,才能削减那法术对神魂的控制力,但是一般的修士绝对是舍不得那大半身的修为的,只是沈若渊不是一般修士,他对自己下得了狠手,尤其当这个理由是小沉的时候。
      沈若渊深深吸了一口气,浑身发颤,修为散掉一半,沈若渊御寒的能力越发的降低,他突然觉得好冷,天地间的冷气都在往他的五脏六腑钻来。
      沈若渊挺起胸膛,朝着屋内走去,撩开珠帘,沈若渊看见那孙大夫皱着眉头,按在了韩沉的手腕上,按了许久,没有作声,朝着门外走去。
      “孙大夫!我家老爷怎么样了!您怎么能一声不吭就走了啊!”
      清荷急的团团转,孙大夫只是摇头叹息,最后咬牙说,“韩大人的脉象已经没有生机,他现在可能有一些存活的时间,却已绝对没有存活的机会了!”
      沈若渊顿时脸色刷白,眼前如同被遮上了黑布,差一点晕倒,扶着墙才勉强站稳脚步,清荷却不依不饶的拽着孙大夫,不停地质问:“……我家老爷为人忠厚,做了那么多好事,怎么可能是这样!老爷一大早上前头衙门的时候,人还都好好的,怎么可能突然就……!孙大夫,你怎么能如此口出狂言!你还配不配做大夫!……”
      孙大夫仰起头,咬了咬嘴唇,再看向清荷的时候,已然是红了眼眶,“丫头,我是大夫,医者父母心,我何必骗你?更何况是受人爱戴的韩大人,只是事已至此,老夫也无能为力啊,人命,又如何能胜天呢……”
      清荷顿时脸色一冷,伸手拽着孙大夫往门外走去,“你走!你走吧!你这个老不死的庸医!呸,我再去找一个!”
      说完,清荷便一把扯着孙大夫的衣领子,朝着门外一推,便赶忙再去找城里面其他的大夫来,衣角瞬间变消失在了大门边上。
      沈若渊走进室内,快步走到韩沉的身侧,见韩沉依旧是脸色苍白如纸,他抬起手,在韩沉的额头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额头也十分冰冷。
      “娘子,为夫不过是近日太过操劳,你不要太担心。”
      韩沉勉强睁开眼睛,冲着沈若渊笑了笑,就像平日里一样,耐心的安抚他。
      沈若渊浑身只觉得愈发的冷起来,他压制住体内的修为,所以与凡人并没有任何区别,此时此刻,就连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韩沉摊开手臂,费劲的撩开被子,示意沈若渊躺进自己的怀里。
      沈若渊摇摇头,“小沉,你不要管我,你先好好休息。”
      说完,他替韩沉掖好被角,俯身倚靠在韩沉的胸膛上,耳朵里传来了那虚弱的心跳声,和往常完全不同,那心跳声很弱,宛如游丝,似乎下一刻,这声音便会从自己的耳畔消失。
      沈若渊知道,韩沉此次是历苦厄劫,天道无常,饶是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灾难在等着他们。
      韩沉艰难的抬起手抚摸沈若渊的鬓角,轻声问,“娘子,若是为夫去了,你愿意和为夫一起殉葬吗?”
      韩沉所在的那个时代,理学盛行,在一个家庭中,夫死身殉,已经是一种民间习俗,若是丈夫英年早逝,许多人家有德行的妻子,都会随着丈夫殉情。
      沈若渊没有转过脸,他不愿意让韩沉看见自己满脸冰凉的泪水,只是抱着韩沉温暖的手掌,贴在自己的嘴唇上,一边亲吻一边点头。
      韩沉又笑了笑,“为夫虽然是读书人,却也没有你想的那么迂腐,为夫若先去了,你便回到你自己的族里,或者再寻一户好人家,不要做那种殉葬的蠢事。”
      沈若渊再也忍不住,转过身来,伏在韩沉宽阔的胸膛,脸上的泪水瞬间沾湿了韩沉的衣襟,沈若渊抽泣着,喃喃的说着韩沉的名字,“小沉……小沉……”
      韩沉的手掌抚了抚沈若渊一向瘦削的脊背,那脊背,此刻正在他的手掌下面,微微颤抖。
      “其实,以前我们住在村里的时候,为夫很喜欢吃县城里那家糖水铺子卖的蜜枣粽子,只是为夫舍不得买给自己吃,买给你吃为夫便很开心,现在家里倒是很富余,为夫突然有些想吃那蜜枣粽子,娘子,你去为为夫亲手买来,好不好?”
      韩沉现在这般难受,沈若渊怎么能不答应他,他即刻站起身来,擦干眼泪,“相公,我去给你买来,你好生歇息,买来我喂你吃。”
      沈若渊出了门便跨上妞妞,朝着集市上狂奔,冬天卖粽子的不少,只是连日来大雪,不少店铺都关上了门,沈若渊好不容易在城东头的一家铺子里找到了蜜枣粽子,包上了两个,急急忙忙往回赶。
      回来的时候,沈若渊浑身都是落雪,发丝也凌乱的散落在两颊上。
      还没走到正厅,房间里便传来清荷凄厉的哭喊声,还有家丁们低低的哭泣声。
      沈若渊猛地扔掉手上的粽子,双腿发软的朝着里屋走去,只看见韩沉静静的躺在床上,眼睛闭了起来,已然是没了呼吸,清荷趴在床脚处,瘫坐在地上,用丝绢捂着眼睛,已经哭的不成样子了。
      “小沉……!”
      沈若渊冲了过去,趴在床上,一把搂着韩沉,紧紧地搂在怀里,嘴巴里一片腥甜,竟然从心头呕出血来了。
      “为什么支开我,你是不是就怕我看见你会变成这样……小沉,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不要离开我……!”
      朦胧的泪水中,模糊了韩沉俊美的面容,沈若渊现在彻底明白,虽然韩沉替自己入了轮回受了苦楚,但天道惩罚的终究还是自己罢了,若不是自己胡作非为,韩沉又怎么要受这种生离死别的苦!
      沈若渊悔不当初,从未流过眼泪的他,终于在这一天,难以控制的哭了起来,怀抱里的小沉已经不会再张嘴通自己说话,不会再用通透的眼眸专注的看着自己,不会再霸道的扯过自己的手,要自己配他。
      “小沉,无论你在哪里,生生世世,我都回去寻你……”
      韩沉突然离世的消息很快便再整个平遥城传了开来,沈若渊要为韩沉办一个体面的葬礼,他站在灵堂的棺材边上,静静地看着躺在棺材里年纪轻轻的韩沉,若是没有自己,他这样的转世,本该流芳百世、永载史册、平步青云,如今却只能这般,猝不及防的英年早逝。
      平遥城的稳定和繁荣离不开这年轻县官几年的来的兢兢业业,朝廷很快下了追封,追封牺牲在任上的优秀的年轻县官,对韩沉的能力和人品都十分认可的上级官员也纷纷扼腕叹息,前来吊唁,那平遥城的百姓们也都来为父母官送行,沈若渊本来是不图虚名的人,但是这一切,却是韩沉应得的,他不能自私的剥夺。
      韩沉下葬的那一天,沈若渊摘下身上的孝服,平静的要和韩沉一同躺在了棺材里,拥抱着韩沉冰冷的身躯,令人把自己就这样活葬下去。
      清荷总以为沈若渊并不多么在乎韩沉,平日里谈不上有什么热情,总是冷冷清清的,没想到今日却要同韩沉一起下葬,去为了老爷殉情。众人都被彻底的感动了,纷纷劝解沈若渊,清荷还拉着沈若渊不让他下去,沈若渊没有作声,便让人拉在一旁,看着棺材被盖上,送进了修好的坟墓里,然后关上了墓穴的小门。
      回到府上,沈若渊看着他们生活了多年的地方,躺在床上,又像在魔界一般,抱着韩沉的衣裳,搂在怀里,浑浑噩噩躺了两日。
      清荷实在是看看不下去了,便劝沈若渊吃些东西。
      沈若渊摇摇头,把下人们都召集了过来,把家里的财务给了清荷,告诉下人,以后清荷便是宅子的主人,最后娶了一件韩沉的披风,便转身离开了。
      沈若渊来到后山,抱着韩沉的衣裳,喝了许多酒,完成了他们一起赏雪的约定,随后便一路徒步,走到了韩沉的坟墓前,打开墓穴的门,沈若渊走了进去,然后从里面打下巨石,封死了墓穴的洞口,便躺进了棺材里。
      沈若渊把小沉搂在自己的脖颈处,盖上韩沉生前穿的最多的那件披风,朝着自己的额头点了点,便一睡不醒。
      忘川河边,一身素白衣衫的白发的男子站在奈何桥边已经站了整整十年了,他看着悠悠滚动的忘川河水,里面有许多白色的骷髅头骨飘过,身侧金灿灿的凤凰花已经花开花谢过了不知道多少季,这里是亡魂往生的地方,韩沉一动不动的站在桥边,却始终没有去要那碗孟婆汤去喝。
      判官每日都会过来拜见父神,三界皆知父神是为了母神而入轮回受过,只是不知道父神第一世刚结束,为什么在这轮回入口,迟迟不肯离开。
      判官再一次过来请教,“君父,您是在等人吗?”
      韩沉问他,“可有人来地府寻本君?”
      判官摇头,“未曾有过。”
      韩沉蹙眉,终于,他转身走到孟婆面前,端起那汤水,一饮而尽。
      “君父,听老身一句,神族和仙族入轮回不同肉体凡胎,若是积攒了怨气,是会跟着每一世的轮回走下去的,而且会愈演愈烈,君父,无论如何,您宽宽心吧……”
      韩沉没有作声,只是冷着一张脸,跨过了奈何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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