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光

　　这两天早晨顾青山和李娅萍因为工作原因都走得比较早，剩下顾知意一个人去上学。

　　她每次经过那条隧道都要做心理建设，甚至有好几次都想要不要早起绕路走。

　　远远瞧见黑漆漆的隧道口，顾知意心跳加快，她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坏事，然后紧紧握住车把，鼓起勇气骑了进去。

　　接连几天下雨，隧道里潮湿闷热，一股难以喻言的味道直冲而来，顾知意屏住呼吸加快速度，忽然前面有一辆自行车出现，她心情放松下来，贴着边慢慢跟在对方后面。

　　身后一辆大车驶入，顾知意有些慌，车头歪歪扭扭，七拐八拐的。

　　大车打了两下闪灯，按了一下喇叭。

　　她更是慌了，恨不得跳下车去旁边的台阶上避避。

　　前面的自行车不知为什么也放慢了速度，眼看着大车驶过，顾知意赶紧捏紧手闸，不停地回头看大车，结果直接撞到前面的车子。

　　车轱辘里不知道卡了什么，她用力一蹬，车链顺势脱落，顾知意彻底晃了神，眼看着车头朝着不可控的方向撞了出去。

　　忽的一只手扶住她的车把，另一只手拽住她的肩膀猛地朝后一扯。

　　倒下的那一瞬，顾知意被人护在怀里滚到一旁的台阶上，鼻息间是清冽的肥皂味和淡淡的烟味，耳畔是少年撞痛的闷哼声。

　　她的头被一只手护住，贴在胸膛上，坚硬又滚烫。

　　温热的触感顺着肌肤传递过来，她愣怔怔的被人保护的极好。

　　没有被碰到，没有被磕到。

　　大车呼啸而过，两辆自行车倒在一旁，红色越野车被压在白色自行车下面，歪七列八的。

　　昏暗潮湿的隧道里，她只听得见那一声声强有力的心跳声。

　　沈俞白扯开她，支撑着腿坐在地上，抬手蹭了蹭身上的土，仰着头瞧她，“会骑车么。”

　　“想死么。”

　　顾知意咬着唇，伸出手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沈俞白看了眼她的手，翻身站起来。

　　肘臂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他抬起胳膊瞧了眼，弯腰将两辆自行车扶起来，等顾知意握住车把后才松开手，长腿跨上车，沈俞白停了下，看向还在旁边收拾书包的好学生，“顾知意。”

　　顾好学生满脸茫然的抬起头。

　　湿漉漉的干净眼眸倒映着他的模样。

　　沈俞白挑眉冷笑。

　　“离我远点，成吗？”

　　面前少女的脸色一点点难看起来，脸颊染上一抹红，气鼓鼓的瞪他，“我离你近过吗？”

　　沈俞白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行。”

　　说完转身蹬车离开隧道。

　　阳光耀眼，道路两旁的松柏树木翠绿挺拔，顾知意抬手挡住光，车头再次扭起来。

　　她慌忙放下手稳住车子。

　　再回神时候沈俞白已经走远，拐角处只看见少年被风吹起的短袖，贴着他的腰，显出精瘦的背影。

　　刚才他让她离远点是什么意思。

　　又不是故意撞上去的。

　　而且隧道真的太黑太吓人，他一个男生不害怕，那她一个女生害怕是正常的吧。

　　怎么到他嘴里像是她缠着不放一样。

　　“哼。”顾知意抿紧嘴，攥紧车把，重重哼了声。

　　—

　　第一节课英语课。

　　讲完课后还剩下十分钟，英语老师要抽查上节课的背诵段落，便指了指靠近窗户那一排，“你们起来背，从头背下去。”

　　前排的同学站起来磕磕绊绊的背。

　　一个起来一个坐下，很快轮到顾知意。

　　她合上课本脚尖抵住凳子轻轻一推站了起来。

　　少女声音轻柔又甜，一腔英式发音更是纯正流利，她背的慢却字字清晰，就连英语老师都投来赞许的目光。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她吸引。

　　沈俞白直起腰向后一靠。

　　黑眸慢慢掀起眼皮，在眼尾处压出一道褶皱，让那双冷眸多了丝别样情绪。

　　面上倒是毫无变化，只是那张薄唇抿得更紧。

　　旁边位置上张之楠和李海已经听愣了。

　　放眼望去，他们这个班里哪有人能把英语课文读得这么好听。

　　关键是这声音也太甜了吧。
　　让人心里咕嘟咕嘟直冒泡泡。

　　等她背完坐下，沈俞白依旧撑着胳膊纹丝不动，英语老师叹了口气，“沈俞白，你难道不想考个好大学么？”

　　顾知意微微转过头去看他。

　　少年眼眸落在她的身上。

　　“你看看人家顾知意，同样是前后桌，怎么就不知道好好跟人家学一学呢。”

　　顾知意想起早晨沈俞白在隧道里的话——“离我远点。”

　　她咬了咬牙转回头去，拿起笔在本子上写英语单词，关节因用力微微泛白。

　　英语老师依旧没有放弃，还站在台上喋喋不休的劝说。

　　台下张之楠和李海没忍住笑了出来。

　　——“老师，俞哥那是不学，真学了吊打第一名！”

　　——“老师，真的！”

　　班级里顿时哄堂大笑。

　　沈俞白倚着座椅似笑非笑的望着讲台。

　　老师板着脸在上面拍了拍桌子示意他们安静下来，不出两秒，下课铃声响起。

　　后排的人蠢蠢欲动，李海抱着篮球做出要冲出去的准备，哪知英语老师压根没打算停下，依旧在说着他们后面几节课的计划安排。

　　下节课是体育课，占用课间时间已经是老师们的共同默契。

　　直到距离下节课上课前两分钟，英语老师才拿着教材离开教室。

　　教室里瞬间炸锅，同学们一股脑冲出教室。

　　顾知意后背的伤没有办法上体育课，她干脆坐在台阶上看他们跑圈。

　　夏天操场热气上窜，跑了一圈体育老师就吹哨子让他们自由活动。

　　班里男生拿着篮球去旁边篮球场打篮球，女生们三五成团的围在一起聊天。

　　旁边篮球场瞬间打的火热。

　　赵萌萌跑过来找顾知意，指了指旁边篮球场，托着脸，“刚才我听见体育老师让沈俞白不要打球了。”

　　顾知意看她，“为什么？”

　　“他胳膊上好大一块伤，看样子是哪里擦伤到的，”赵萌萌一边说着一边比划，“老师说让他去医务室看看，他也不去。”

　　擦伤。

　　隧道里。

　　顾知意猛地站起来，动作过大，她的后背骤然疼了下，巴掌大的脸皱在一起像个肉鼓鼓的小包子，“萌萌，我去趟医务室，老师要是问的话就说我背后的伤太疼了，去医务室了。”

　　说完她快步朝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赵萌萌看着她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

　　没一会儿顾知意便抱着一团东西从医务室回来，赵萌萌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惊讶的下巴快要掉了，“顾知意，你要去给沈俞白送药？”

　　顾知意捂住她的嘴巴，“你小点声啊。”

　　赵萌萌依旧睁大眼睛，死命拽住她的胳膊，白皙的皮肤上顿时红了一块，“你给那个大魔头送什么纱布啊，他受伤那都是咎由自取。”

　　“他不是，”顾知意垂眸笑了下，缓缓直起背，后背的疼像是一根埋在她脊椎上的钢筋，时时刻刻提醒她那里受过伤。

　　那他呢。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的挪过去，挪到篮球场上。

　　穿着发白校服短袖的少年双手高举，投篮。

　　依旧是三分球命中。

　　举手间她恍惚看见那一大块伤疤。

　　他应该也是疼的。

　　可是他看起来很淡定，似乎那点伤对他来说不足挂齿，不足以引起他的注意一般，任凭它在空气中暴露，渗出血脓，直至结痂成为一条新的伤疤。

　　赵萌萌啊了声，仰着头看她，“你在说什么啊？”

　　“沈俞白的胳膊，是为了救我弄伤的。”顾知意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

　　微风拂过，她的神情很恬静，话语也一样，很平常的反驳。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顾知意攥着手里的纱布和酒精棉签静静地看着旁边篮球场上的人。

　　结果一直到下课那群人都在打球，她找不到一个很好的时机去送酒精和棉签。

　　叮铃——

　　下课铃响起。

　　赵萌萌扯了扯她的衣角，撅着嘴道：“回去吧。”

　　顾知意点点头，叹了口气，“我说的是真的，早晨过隧道的时候他救了我，不然我现在就是大车下的亡魂一个了。”

　　赵萌萌倒吸一口气。

　　真难想象冷面校霸还有救人的那一面。

　　回到教室，沈俞白的位置没有人，顾知意找了个袋子将纱布酒精和棉签放进去，然后趁着没人注意走到后排，借着拉窗帘的空隙飞快将袋子扔到他的抽屉洞里。

　　她满意极了，这招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操作十分好。

　　结果一转头，少年黑漆漆的眸看着她。

　　他倚着墙，打球带来的热气掺杂着男性的气息铺天盖地落在课桌周围。

　　顾知意咬了下唇，眨眨眼，从他座位慢慢退出去，然后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后面只有拉开凳子的声音，还有浅浅的呼吸声。

　　她握着笔强迫自己去做题，耳朵却竖起来认真听着后面的一举一动。

　　半晌后，她终于听到塑料袋的声音。

　　紧接着那袋东西被掏出来扔在桌上。

　　顾知意咬着笔帽全神贯注的——听后面的动静。

　　“你给的？”沈俞白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气息平稳，不似刚才。

　　顾知意没回头。

　　沈俞白轻啧声，抱手后靠椅背，抬脚踢了踢她的凳子。

　　顾知意回头看他，目光落在他胳膊那一大块伤疤上，她抿了下唇，轻声道：“早晨我没有发现你受伤了，你用酒精擦一擦吧，化脓就不好了。”

　　嗓音轻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的声音吹散。

　　沈俞白依旧靠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为什么。”

　　他没头脑的说出一句话。

　　顾知意眨眨眼，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家之前住海边？”

　　管的那么宽。

　　他淋雨，她管。

　　他胳膊擦破点皮，她也管。

　　就连他妈的下雨天要收衣服她都要管。

　　沈俞白第一次觉得有个人管真麻烦，他头要大了。

　　他坐直身子，单手拎起袋子，里面的东西噼里啪啦的掉了出来堆在课桌上。

　　“觉得抱歉是吧，”沈俞白把酒精棉签递过去，断眉微微一挑，“那你来给我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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