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光

　　高二晚自习下课已经是晚上小十点，顾青山早早在学校门口等顾知意，父女两人骑着车有说有笑的回了家。

　　没想到刚进门李娅萍就拿着手机急匆匆的跑出来，“你表姑出车祸了，说是在市二院，要不要去看看？”

　　顾青山脸色也跟着变了，连忙调转车头，“走走走。”

　　“小意你自己在家关好门，到点睡觉，别等我们了。”

　　说着两人关上门急匆匆的往外走去，顾知意站在门口好半天叹了口气，拎着书包慢慢挪到卧室，结果下一刻她的肚子疼起来。

　　就像是被人扯住肠子来回拉扯一样。

　　她蹲在厕所里才想起来晚自习休息的时候，赵萌萌给她了一根棒冰。

　　这棒冰也太棒了。

　　足足让她在厕所里待了十几分钟才出去。

　　忽的一声巨响。

　　外门被人撞开，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拎着酒瓶子从外面进来，脚下的拖鞋还少了一只，赤着脚浑身酒气的闯进了，见她站在那里打了个酒嗝，而后摇摇晃晃举起手指着她。

　　顾知意怔住。

　　下一秒她拿起旁边的扫帚后退两步，身体控制不住的抖动，“你是谁！我爸爸快回来了，他就在隔壁！”

　　醉汉笑了下，眉宇间有几分熟悉感，顾知意无暇顾及，后背被冷汗打湿。

　　她死命举着扫帚挥舞，“你别过来，再过来我报警了！”

　　男人狭长眼眸微微眯起，踉跄着往前一步，举手在空中比划了两下，依旧呵呵笑，“小姑娘，长得真好看。”

　　这笑在夜晚太过恐怖。

　　“啊——”顾知意下意识尖叫一声，握住扫把的手已经抖到不行，她死死咬住后槽牙，控制住颤抖，“你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报警？报警、报警？”男人顿在原地，而后抱住头慢慢蹲下，嘴里重复着这两个字，高大身躯蜷缩在那里，手指使劲揪着自己头发，似乎在回忆什么。

　　顾知意想起自己的手机放在背包里没有拿出来。

　　恐惧涌上心头，紧紧攥住她的心脏。

　　窒息感和绝望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攀爬上她的肩膀，在她脸颊旁露出血盆大口，腿软的要命。

　　“你们这群丧尽天良的！”男人忽然站起来，猛地摔掉酒瓶，面目扭曲，指着顾知意破口大骂，“逼我是吧，没钱！老子没钱！”

　　“来啊，不是想要我的命么？”他趿拉着鞋一步步走近，醉眼猩红，凶狠狠的瞪着顾知意，嘴角冷笑连连，“我就烂命一条，来啊，我和你拼了！”

　　说着就冲了上来。

　　顾知意站在原地，急促呼吸着，甚至忘了逃开。

　　忽然醉汉的领口被人拽住，他瞬间仰起头后靠，领口的猛然收紧让他呼吸一窒，脸色顿时变了，不由得跟随着那人后退两步。

　　少年冷戾的脸庞从他身后露出来。

　　清冷淡漠，断眉蹙起，黑眸里涌动着暴戾，仿佛在拖一具行尸走肉，顾知意下意识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息。

　　那条胳膊青筋暴力，死命勒住男人脖颈，男人面色憋得通红，张着嘴大口喘息。

　　两张相似的面容，尤其是那双眼眸。

　　黑漆漆的。

　　毫无生机。

　　他拽着男人的领口一路拖到门口，甚至不管男人因呼吸不畅引起的咳嗽，狠狠的扔到门口。

　　男人许是被掐的清醒几分，捂着脖子趴在路边一边呕吐一边骂道：“沈俞白，我他妈是你老子，你要掐死你老子！”

　　沈俞白眯了眯眼睛，在他面前蹲下，眼里的冰冷厌恶藏不住的外涌，薄唇淡的近乎没有颜色。

　　他压低嗓音，俯身，一字一字的往外蹦：“你他妈配么。”

　　啪。

　　清脆又用力的巴掌声。

　　寂静的夜晚，街道上只听得见狗吠。

　　顾知意扶着扫帚慢慢滑落，跌坐在地上。

　　她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甚至连嘴唇都在抖，腿软的使不上劲，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

　　没有哪个瞬间比得上这一刻，顾知意希望顾青山在家。

　　外面慢慢安静下来。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顾知意撑着手从地上站起来，抱着扫帚走到门口，然后快速锁门，又旁边搬过一把椅子抵住。

　　屋内手机铃声响起。

　　她快速跑进去，拿起书包把所有东西倒出来，书本叠满桌子，抖动的手扒拉出手机，接通，“小意？”

　　眼泪瞬间留下来，顾知意哽咽几声，“妈——”

　　电话那头李娅萍也慌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刚才有个醉汉进咱家了。”她一边说一边坐在床头抹眼泪，“幸亏、幸亏沈俞白帮我打跑了。”

　　另一边李娅萍拎着包就往外冲，嘴里念叨着让她别害怕，自己马上就回去，然后挂了电话就拉着顾青山往外走。

　　摩托车轰鸣声盖不住两个父母的忧心。

　　顾知意坐了会儿，她不敢出去洗漱，蜷缩在床上抱着膝盖，窗户没有关，微风吹过，少女脸颊上的碎发被撩起，她回神，起身去关窗。

　　红砖瓦墙下站着一人。

　　黑色短袖淹没在汹涌夜空中，唯独那张脸清晰。

　　嘴边的猩红若隐若现，听见动静，他掀起眼皮望过来，缓缓眨了下眼。

　　顾知意顿住。

　　“他动你了？”少年嗓音嘶哑阴沉。

　　顾知意摇摇头，眼角的泪珠再次趟下来，她抬手擦了擦，扯了下嘴角，“你认识他？”

　　沈俞白没回答她的话，抬手吸了口烟。

　　白雾缭绕，遮住他面容，眼眸微微眯起，借着灯光，她看见他右边脸颊上似乎有个巴掌印。

　　顾知意死死抠着窗户边角，指腹隐隐作痛，她张了张嘴。

　　“他打你了？”

　　-

　　外面的雨下个不停，电闪雷鸣，顾知意有些发慌，蜷缩在被窝里，脑海中总是闪过沈俞白的脸。

　　可脑袋里昏昏沉沉，她翻了个身终于睡了过去。

　　梦里少年那张厌世脸不停地出现在她眼前，黑漆漆的眼眸空洞无神。

　　自从那天发生事后，她一连做了好几天噩梦。

　　顾青山把家里的门换成了防盗门，就连院子也找人做了围栏罩起来，小小的院子瞬间成了一个室外客厅。

　　这样让顾知意有了一些安全感。

　　起码自己在家的时候也没有太过害怕。

　　沈俞白一直没有来上课。

　　还有几周就是期末考试，每个人的桌子上都堆满了题海卷子，各个都在奋笔疾书，就连张之楠和李海都趴在自己位置上没有捣乱。

　　顾知意想起那天晚上，沈俞白说她多管闲事。

　　又想起那天，他问她有没有被他父亲打伤。

　　她提了一口气，埋下头做题。

　　“下周模拟考试，这周末你们好好复习，还能有几次模拟考你们就要升高三了，抓点紧！”刘丹走进来在上面敲敲黑板，“尤其是那些偏科的同学，有不会的抓紧问老师。”

　　“课间操活动就好好活动，要劳逸结合才能行，不然身体吃不消的，走吧走吧，赶紧下去跳操。”

　　底下一片哀嚎。

　　刘丹推了下眼镜，“快走！”

　　课间操活动时候，顾知意站在赵萌萌后排抬胳膊，喇叭里播放着广播体操进行曲，高二的时光还算悠闲，做完操大家一哄而散。

　　赵萌萌顺势挽上顾知意的胳膊，又低头看了眼，“顾知意，你后背好些了吗？”

　　“好多了，老师给的药膏挺好用的。”顾知意每天晚上都会自己抹上药膏再睡觉，红肿褪去，那大片青紫淤青看着格外吓人，只能等慢慢消散。

　　赵萌萌点点头，“那就好，对了，期末考试后有个的联欢会，说是升高三最后的解放时刻，你要不要参加？”

　　“你要参加吗？”顾知意拍拍她的手背，“这位姑娘，我可是五音不全，四肢不协调的。”

　　赵萌萌白了她一眼，大手一挥，“你就站在那里就是聚光点。”

　　这几天总有外班的男生来他们班找人。

　　美名其曰喊小伙伴，实则看美人。

　　那眼神瞟的恨不得自己可以转班。

　　“萌萌，”顾知意扯了扯她的胳膊，“沈俞白他不来上课的吗？”

　　赵萌萌摇摇头，一副神神秘秘可不说的模样凑近她，“我听说，沈俞白在打拳。”

　　顾知意瞪大眼睛。

　　她只在电视上见过打拳，现实里没遇见过，“是可以参加比赛的那种？”

　　“啧，怎么可能？”赵萌萌啧了声，“打拳赚钱啊，他家那么穷。”

　　顾知意没接话，她想起那天晚上沈俞白被他爸爸扇了一巴掌。

　　那样用力，仿佛打的是个外人，而不是自己亲儿子。

　　她的视力很好，借着光，少年脸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见。

　　忽然赵萌萌停下脚步，顾知意冷不丁撞到她身上，还没等她说话，赵萌萌拐了下她，朝后排努努嘴。

　　后排座位上的主人出现了，他依旧趴在那里睡觉，连姿势都没变过。

　　顾知意瞪了她一眼，抬手遮住她那双充满八卦的眼睛，而后拉开凳子坐下。

　　身后人慢慢睁开眼睛。

　　熟悉的香味窜入鼻尖，他挑了下眉，把头埋在臂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沈俞白醒的时候已经是晚自习。

　　他捂着脖颈坐起身，身子向后倚靠，腿下意识想要伸直，脚尖碰到凳子顿住，而后缩脚放到一旁。

　　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两声，他掏出来查看信息。

　　忽的前面人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把一份卷子放在他的桌上，冷着脸又转过身去。

　　沈俞白挑了下眉。

　　再次低下头查看短信。

　　一块橡皮从前桌掉下来，滚了两圈落在他的桌角旁。

　　顾知意立刻弯腰去拿。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比她先一步拿到橡皮。

　　她看向那人。

　　漆黑的眸冷冷的看过来，领口最上面的扣子没有系上，少年精致锁骨随着弯腰露出一大半，白皙撩人，她匆忙别开眼直起身。

　　沈俞白手指捏着橡皮放在桌子上，那块小小的橡皮静静的落在桌面上，等待着主人把它带走。

　　顾知意僵了身子，伸手去拿，余光里少年手腕上缠了一圈纱布，视线挪半寸上去，小臂上还有一大块淤青，已经反转发紫，看着很痛。

　　她咬了下唇，拿走橡皮转过身去。

　　沈俞白舌尖抵住脸颊刮了下。

　　前面少女伏在课桌上做卷子，夏季校服单薄，调节带的痕迹有些明显，其中一根在肩头处隐隐有滑落趋势，黑色头发被头绳束在一起，几根发丝在灯光下有几分闪亮。

　　他嗖的回了神，啧了声，站起身离开教室。

　　身后少女偷偷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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