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急

作者:之子于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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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醋


      高府,正厅廊前种着一树垂丝海棠,繁花锦簇,随着夜风徐来,落英缤纷。

      又一片花瓣悠悠落下,随着堂上一阵脚步匆匆,辗转落在廊下。

      “那可是三个县十几万的人命,为了一己私利,竟然能放水淹城,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户部尚书叶华拂袖而起,“老师,再明白不过了,卢勇康和辛橦那两个国贼禄鬼,一心钻营,不顾百姓!这次是为了遮蔽他们从前的错处就敢放水淹了锦州的三个县,下一次,指不定他们还能为了自己的业绩做出什么事来!依学生薄见,朝廷里说不准还有多少蛀虫,咱们人在京师,他们欺上瞒下,到最后苦的还是百姓,为了我大梁的江山社稷,断不能容这样的尸位素餐之人,不如此次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哎呀递荣,这不是在商议嘛?你急什么,转的老夫头都晕了。”太保岳方道皱着眉,手里举着一片玻璃镜,将许知行送来的折子又看了一遍,摇头道,“锦州淹了三个县,多亏守备程轲钦还算尽职,好歹暂时稳住了百姓,可瞧着许知行这意思,锦州各处的灾民如今都汇聚在抚远县,户部的赈灾款远远不够。”他放下玻璃镜转头看向高衡,“太傅,卢勇康不是才上折子说此次灾情没那么严重,锦州境内便可自行解决的吗?”
      叶递荣坐回椅子里,灌了两口茶,道,“还能怎么着,前些年工部次次向户部要钱,说是要修锦州的水坝,修到现在还是年年发水患,之后又是要赈灾款,一年不知道要从朝廷赚多少钱。今年还不是看着朝廷刚打完了仗,今年的粮食又没下来,国库没得油水给他们,便索性把这事压下来,好给自己弄个好看的业绩!”

      一说到钱,叶华这个户部尚书就更憋屈了,从他接手户部以来,从前的烂账就没弄清楚过,欠的钱没人还,朝廷的各项花销都像是流水似的。流水也罢了,他这钱花出去,连个响都听不见。每年不是工部要修桥修坝,就是兵部要新建工坊,好容易五年前那场雪灾缓过来了,云锦又被派去了九云山,一个月几十万两的军需,一打就是半年多。
      朝廷上下勒紧了裤腰带,瞧着是打赢了,国库也彻底打空了,要不是盛尚峁的粮行帮着筹粮,这一仗还真不知道怎么挨下来。

      叶华也看向高衡,道,“老师,如今每年的税款,都是地方留足自用再交上国库,可这钱也是一年比一年少,去年就收上来四千五百万两,又和东戎打了一仗,赢倒是赢了,可派谁去九云山整顿军务至今还没个说法。学生也不是心疼钱,可这钱,总得花到实处吧?西北大营那边没个主事的人,只知道要钱。修个马道三个将领来给我要账,连修哪一处也说不清楚。韩相把这这位子想让自己人上,可您听他荐的那些人...学生说句大不恭敬的话,幸好...”他指了指天,“见不了,殿下还有的推脱,否则以韩相如今的势头,谁还能压得住他?”

      岳方道捻着胡须,他看了看这对师徒,端起茶盏吃了一口。
      他和高衡共事多年,深了解这位太傅的隐忍,可却不想,这门下最得意的弟子,却是最嫉恶如仇的刚利。
      这师徒两个打哑谜,岳方道便垂眸看着茶盏里的碧清茶汤。

      一旁的高衡已年过半百,胡鬓花白。他明白自己这个学生今日有话要说,看过那封折子之后便一言不发,叶华见他不语,便上前接过了下人手里的茶壶,添了杯热茶又送到高衡手里,“老师,如今殿下代天子行权,您也知道户部没钱实在难做,西北大营、锦州水患、长林军的军饷...哪一处都等着朝廷出钱,都说开源节流,如今这流已经无处可节,那就只能想着法子开源了。”

      高衡半睁着眼看着眼前入仕多年却依旧书生意气的学生,“你打算从哪一处开?”
      岳方道放下茶盏也探过了半边身子,他有些胖,笑起来像个弥勒,穿着常服的时候更像是个好脾气的教书先生,闻言竖着两根手指,道“这开源有快有慢,要么查抄贪污官员家产、要么提高税收,不过嘛...”
      可都不是得人心的法子。

      “百姓更难。”叶华躬身立在两人面前,“德洪年间,仅是宫里一个做内侍的宦官抄了家,就抄出纹银两千万两,金银细软不计其数。大梁还不知道有多少硕鼠,锦州多山多水,虽然无沃壤种田,桑麻却是一大收入,索性借着这次机会,先抄了那两个大的。”
      岳方道咂着嘴,“太子如今只是监国,此举由东宫引出,怕是不妥。”
      “我的岳大人!”叶华说:“卢勇康和辛橦都是当年韩相举荐的人,我听下人说,这些年锦州送到刘瑾府上的冰敬碳敬就没断过,此事不由东宫牵起,谁还能牵得起?”

      岳方道眯着眼和高衡对了个视线,又低下头瞧着茶叶。
      正是因此,高衡才不可能同意叶递荣查抄卢辛二人。
      太子监国,不能有错处,宫里那位经抚山行宫逆案之后,身子大不如前了。太子若是和韩相闹的不死不休,日后难说不会把他逼反。眼下韩相势大,轻易动弹不得,不过高衡既然问了叶递荣如何开源,自然也是要帮他想法子充实国库的,要么抄、要么税,储君不能失了民心,那就只能抄。

      也就是说,这锦州是做定了儆猴的鸡,可却不能像叶向荣说的这样杀。
      得让他自己心甘情愿地把头套进来、把钱交出来,得让韩相觉得,就算日后太子登基,他也是有转圜之机才行。

      岳方道说:“事情总要殿下定夺,明日六部皆在,不妨问问太子的意思?”
      高衡颔首,“这是自然。”他又道,“西北大营的事也要早日定下章程,不能再拖下去了,他们冒领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按理来说,镇北王最熟悉西北军务,可他如今抱病,好在云将军也在京中。咱们远隔千里,近况不明,此事,也得问过她的意思才算妥当。”
      ********
      苏络小心翼翼地爬到了云锦身前,云锦没睁眼,又翻了个身背对着苏络。
      苏络见状也是一愣,她先前还以为云锦是在为轲商的事恼怒,如今看来,这是在生自己的气?

      苏络仰躺在云锦背后,床帐帷幔还是艳丽的红,昨日的旖旎风光随风入夜,今日已是一片凄冷。
      苏络兀自感叹了一会儿,又撑起上半身,手臂探过云锦腰间,刚要动作便被一把抓住。
      云锦:“干什么?”

      啧,这语气还真是冷酷无情。
      苏络又躺回去,手抽不回来,她向云锦靠了靠,说:“够不着被子。”

      云锦畏热,方才便将被子都留在了外侧,自己只在腰上搭了一角,而今苏络跑到了里头,她自然盖不着。

      苏络的手臂搭在云锦侧腰,她能察觉到来自云锦身上暖烘烘的热意,云锦自然能察觉到她凉飕飕的小臂,更何况指尖还在她手里攥着。
      苏络又朝她背后缩了缩,娇软又可怜,说:“冷。”

      云锦仍闭着眼,却已经扯着被子翻过了身,苏络兜身罩在柔软的锦被里,方才身上的寒意立时消散,温软地叫人放松、叫人倦怠。
      苏络的困意也几乎瞬间袭来,她抵着云锦的肩窝,锦被之外只露出一点额头,她不觉得闷,甚至收臂将云锦抱得更紧。

      指尖擦过脖颈,勾下一小节衣领,苏络将那锁骨的一头啃得又红又润。
      她力道不重,像是没长牙的幼崽在吮吸,远不如昨日云锦的牙尖嘴利,却叫云锦呼吸重了三分。
      “二当家好利索了?”
      苏络蒙头笑道,“食髓知味呀。”
      被子下的声音又闷又慢,呼出的气却是又热又潮,云锦浑身泛着热气,将人格开了些距离。

      苏络抬眸,慵懒又乖顺,像她在崔谨皓府上见过的那只临清狮子猫。
      那是只白毛拖地的鸳鸯眼雪狮子,叫崔谨皓养的脾气极好,从来不怕生人,却除了崔谨皓,从不肯轻易同人亲昵。

      云锦半睁着眼,钳制着苏络不安分的双手,却瞧见她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
      昨日放肆得太晚,今日又醒得早,苏络的困劲儿一浪接着一浪涌来,却仍旧撑着不肯睡,云锦心中一软,又按着头把人箍在怀里。
      “方才说冷,现在不冷了还不睡,找事。”

      “话还没说完呢。”苏络揉了揉眼,从云锦的脖颈蹭到了她的下巴,微微仰着头,借着这一阵的清醒,道,“前两年我在各处查看粮行名下的商铺,到福州的时候,瞧见有人当街抓捕人犯,一问才知,这人是从城郊的武器工坊里跑出来的。”
      苏络打了个哈欠,眼尾湿润,叫云锦想起那只狮子猫在太阳下粉红的耳朵,她的手指穿过苏络的发丝,凉丝丝的,又黑又滑,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苏络脑袋就直往她手心里蹭。
      云锦被她蹭没了火气,却仍在生气,不愿意放她睡觉,便开了口,声音低低沉沉,“武器工坊是朝廷特命工部少府监和兵部军器监共同监管,比起靠天吃饭,工匠也不算差,而且据我所知,待遇不错,为什么要跑?”
      苏络反应了会儿才意识到她问的什么,慢慢眨了眨眼,道,“那是从前,我也是那次之后才知晓,由于工坊人手不足,便有人悄悄办了民间工坊,将那些判了监候、犯的又不是什么大事的犯人凑在一起,再有工匠师傅带着,此后朝廷工坊里来不及制作的便交由民间工坊完成,成品定期上交,这样一来,大大减轻了朝廷压力不说,还能有些盈余。毕竟朝廷不是次次着急,他们平日里做些农具也够工坊里的开销了。上面的人看这法子不错,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云锦想起来了,去年大梁和东戎交战,军中用的都是新改革过的戎装。

      可这法子漏洞太大,无人监管只是其一,上面的人能睁只眼闭只眼,自然是有利可图,海一样的银钱孝敬下来,他们乐得轻松,却难保不会越陷越深。
      再联想苏络先前说的轲商,这不就是迅速成了一条致富之路?

      苏络忽然又醒过来,含含糊糊道“恩,军器监官署...”
      云锦失笑,将背角掖得严实,抵着她的额头道,“睡吧,明日再说。”

      苏络却皱着眉抽气,道,“你不高兴。”
      云锦睁开眼,床帐之外有微弱的烛火,帐里却黑漆漆一片,唯独她望着苏络的眼里亮若繁星。

      五年未见,两人新生的棱角都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磨合,每挫掉一点,都会叫她想起那些个苦等无果的夜,继而生出新的尖锐。
      云锦最见不得这些婆婆妈妈的事,她因与旁人利益党仇分明而果断决绝,该抛却时从不手软。
      可苏络,当真是叫她爱极,也恨极。

      云锦生气时觉得苏络可恨,如今气消了,又觉得自己矫情。此时此刻,她被苏络哄得心里熨着一汪熨帖,此事也在今夜翻过了篇儿,至于还会不会在某一日翻起来,那着实不用怀疑——必然会。

      却不成想,苏络这时候又正正经经的提起来,云锦定定看了她片刻,最后抚上她紧蹙的眉头,“是,我不高兴。”
      云锦像是个被人夸奖做了好事的恶霸,她心中松动之余,又觉得羞耻——这简直就是直接承认自己的小题大做。
      故而她紧接着又道,“所以呢?”

      苏络蹭着她的下巴哼咛了两声,“等你消气了再睡。”

      云锦心头莫名一酸,随即又恶意的掐着她的下巴,带着几分破罐破摔,咬着牙,一字一句道,“都是因为你,我才不高兴。”
      苏络一副被惊醒的样子,睁眼时还有些分不清是不是梦,她抓住了云锦手臂,掌心下是紧实的肌肉,她见识过这手臂蕴含的力量,仿佛握着它就能让人心安。
      云锦俯首盖在她的眼睫,含住眼尾的湿润,长长的喟叹一声,道,“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苏络扁扁嘴,像是松了口气,“这不是在说嘛?”
      “太迟了。”云锦掐着她的后脖颈,又在她耳畔道,“太、迟、了!”

      她想知道苍术是谁,苏络什么时候去过福州,和什么苍术福州都无关,她怪苏络告诉她太迟,要快、要早,最好是发生时,她便在身边。
      云锦从前对苏络的事事无巨细都了如指掌,那段阴差阳错的年少时光曾叫她暗自窃喜——她是从苏络出生,就看着她长大的。

      苏络是她这一生难得的圆满,这些天,她压抑着自己的执拗与强横,她不能把人吓怕,可但凡苏络流露出半点想要隐瞒着她的意思,她都要抓狂。她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压抑不住这些情绪,两人会面对怎样的对抗,可如今苏络轻飘飘的将这件事提出来,她却没了自己想象中的震怒。

      云锦把已经在心里生根发芽的嫉妒连根带土地捧出来给苏络看,动作间却遮遮掩掩,“在你心里,林榆和林栩,谁更重要?”
      “谁也没有你重要。”苏络扶着云锦的手臂,笑得清浅,语气又轻又慢,道,“除了你,其他人都是别人,别人谁也没你重要。”

      苏络听她不说话,歪着头去看,然而身上一重,云锦把重量都压在她身上,抬手覆住她的眼眸,“睡觉!”

      苏络乖巧地闭上了眼,外头传来几声逐渐昌盛的虫鸣,然而过了片刻,苏络又悄声道,“你不生气了吧?”

      云锦不说话,夜更深了,苏络呼吸渐渐浅长,却仍拽着云锦的衣角,苏络睡得迷迷糊糊叫云锦,云锦含含糊糊地应。
      苏络说:“别不理我。”
      云锦收紧了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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