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白情话

　　第二天，程唯起床下楼，看见她爸难得白天在家，正坐在客厅里看足球赛，见她下来，道：“闻阿姨把早饭放锅里温着了，你自己去端。”

　　程唯进了趟厨房，出来嘴里叼了根油条，手里端了杯豆浆，站在旁边看绿油油的草皮上一群壮汉满场跑，半天不见进一个球，不懂有什么好看的。

　　刚准备走，程父提醒道：“M市那边扶贫清单过会了，你有空再去一趟，谢谢蔡院长，帮了你这么大的忙，该有的礼节要做到位。”

　　这种人情世故程唯自然明白：“OK。”

　　她支棱着抓过油条的油油的拇指和食指，用剩下的三根手指去兜里掏手机：“我还不知道，你就已经知道了？监视我啊？”
　　她解锁屏幕一看，果然呢，半小时前刘京乔发来了报喜微信消息。

　　程父也不知道是夸奖还是反讽：“底下有的是机灵的人给我通风报信，哪需要我主动去问，一早就有人来恭喜我，说你年轻有为呢。”

　　程唯呵呵一声：“刘京乔？”

　　程父颔首。

　　啧，溜须拍马做到这个份上，看得出来是用心钻研过职场生存之道的。

　　程唯当天便买了些东西，赶去了M市，次日一早上门拜访蔡院长，一口一个蔡爷爷蔡奶奶。她自小讨长辈喜欢，又会说漂亮话，哄得两位老人家很是开心，还被留下来吃了顿午饭。

　　中午她去医院又逛了一圈，到呼吸科聊天的时候，遇见了贺启川。

　　他主动停了下来，问道：“清单定稿了，罗医生张罗着呼吸科内去斜塘路酒吧小聚庆祝一下，程小姐去吗？”

　　程唯回程的票在明天，闲着也没事，于是问旁边的护士们：“你们去吗？”

　　她们对视一眼：“那就要问贺医生邀不邀请我们了。”

　　“都来。”

　　“行。”

　　这个斜塘路酒吧环境自然是没有H.T.的好，驻唱的歌手唱得一般，特调的鸡尾酒也平平无奇，尤其是还有人在室内抽烟，这让程唯有些难以忍受。

　　她慢慢喝着酒，并没怎么说话，听着他们吐槽医学生漫长的学习阶段和恐怖的规培经历，什么半夜被叫起来十七八次处理紧急情况、刚下班到家就被一个电话叫回去诸如此类。

　　中间又转道开始说起了医院里的八卦——医护关系、医生与病人、医生与病人家属……应有尽有。

　　有好事者问程唯的感情状态，她一笑：“单身。”

　　“谈过恋爱吗？”

　　程唯摇头。

　　那个长得方正的罗医生开始起哄：“那正巧，咱们科的贺医生也单身，男帅女美，挺配。”

　　坐在贺医生旁边的人拱拱他：“贺医生，听说程小姐先前总去呼吸科，你有没有好好招待人家？”

　　贺启川笑着端起一杯酒，“程小姐，别听他们胡说，我俩清清白白，我敬你一杯。”
　　他今天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袖口卷着，看起来文质彬彬。

　　这下起哄的人更多，大家嚷嚷着“怎么从前都不见何医生主动喝酒，原来是他们面子不够”。

　　程唯心里已经有些烦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朝着贺启川示意了一下，起身说要去洗手间。

　　等她透了气回来，原先她左边位置上的人不见了，现在正坐着贺启川。好在别人都正忙着划拳喝酒，没人注意。

　　见程唯回来，贺启川给她倒了杯水：“程小姐明天就回S市了？”

　　“嗯。”

　　周围太闹腾，说话听不清，他往这边凑了凑，夸程唯当初在讲座上介绍项目的时候讲得很精彩。
　　温热的呼吸拂动了程唯耳畔的一缕发丝。

　　程唯把头发拨到右边，双手环胸，向后靠在椅背上：“我之前也完全没有做项目的经验，多亏是有人带着我。”

　　对方：“没经验没关系，多做做就有了，在学中干，在干中学嘛。”
　　本来是很正常的一句话，但他压着嗓音，说出来的时候刻意着重了里面的几个字眼，说完还带着些调侃的神色笑了一下，好像以为自己说了个不错的梗。

　　程唯先前对他的医生滤镜轰然破碎，纵使他长了副清俊的外表，也像是上好的白瓷器上糊了一层冷掉的猪油，看不见，外表还是干净美好的，但一接触就让人想起白花花的肥肉，实在恶心。
　　她脸色立马沉了下来：“你以为你很幽默？”
　　声音不小，引得同桌人看了过来。

　　他神色一滞，立马笑道：“随便开玩笑啊，别当真。”

　　程唯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晰：“我不觉得是开玩笑，我认为你这是性骚扰。”

　　被同事看着，贺启川抹不太开面子：“程小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这话人民日报上还有呢，我不知道怎么就冒犯到你了？”

　　席间众人对视一眼，几个人开口劝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贺医生是真不会说话，怪不得到现在还没对象。”
　　“来来来，程小姐，我敬你一杯，帮贺医生给你赔赔礼。”

　　话不投机半句多。
　　程唯直接拿出手机，点开微信聊天界面，按住对着手机说话：“来，你把这句话用刚刚的语气说一遍，我发给我爸听听，看他觉得有没有问题。”

　　贺启川脸色铁青，站起身来，看着手机屏幕上方“黄正兴”三个字，一言不发。

　　桌上陷入一片难言的沉寂。

　　程唯“哼”了一声，手指一划，取消了发送：“我走了，你们慢喝。”

　　她走出酒吧时，贺启川追了出来：“程小姐，对不起，我误以为你喜欢我，一时得意忘形，逾矩了。”
　　被程唯用她爸一威胁，他此刻神色倒是认真起来，乍一看还挺有点人样。

　　程唯冷哼一声：“多看你两眼就是喜欢你了？自作多情。再说，你对喜欢你的女生就可以随便开黄腔了？懂不懂尊重两个字怎么写？”

　　“是我的问题惹得你生气了，以后说话会注意。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的原因扰了兴致。”

　　程唯知道他的意思，想让她不要跟黄正兴说呗，她其实没想纠缠，于是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走了。
　　这种说破天了也只能算是道德上的小瑕疵，程唯也不想小题大做捅到她爸那去，只不过她这个人向来有仇当场就报了，自己心里不痛快，也不会让别人舒坦。

　　酒吧几个人面面相觑，安静了一会儿，等贺启川回来，有人问：“你说什么了，让人家气成这样。”

　　贺启川：“我就让她边学边做，谁知道她理解成什么。”
　　做不做的，其他人又不是听不明白。

　　方正脸医生道：“嗨，人家毕竟是千金小姐，傲得很。”
　　“是啊，先前她那么殷勤去看贺医生，贺医生还没觉得冒犯呢。”

　　“行了行了，”同桌的护士听不下去，“贺医生又不是清朝养在深闺里的小姐，戴着口罩就看看头发眼睛，也没往下三路走，被看两眼就冒犯了？”

　　贺启川脸上不太挂得住，往下三路走的是谁，大家心里都清楚。
　　所幸在座的其他人都是同事，未来都得在一起共事，互相留着点面子，含糊两句也就过去了。

　　程唯气冲冲地和陆思娇吐槽了一遍：
　　【我手动撤回觉得这医生帅的话，有些人是真不懂开玩笑和性骚扰的区别吗？真是拿下流当幽默】

　　陆思娇：【无语了，下头男】
　　陆思娇：【果然看人不能带着滤镜】
　　陆思娇：【而且你不就跟护士姐姐们聊天的时候多看了他几眼吗，怎么他就开始跟你“我俩”了，自我感觉能不能不要太良好】

　　程唯觉得陆思娇说自己心坎上了。
　　能不能有点边界感，搞得自己跟他很熟似的。
　　不像谈霁之……

　　谈霁之……
　　程唯忿忿，谈霁之就是太不会自作多情了。

　　程唯掏出手机给他发微信：
　　【谈教授你别教保险了吧，什么时候给广大男性开个班，教一教他们什么叫做“尊重”】

　　程唯没在M市多呆，按照原定计划直接回了T市，飞机落地的时候看见手机上有两个许灵之的未接电话，一时有点奇怪，他们一般都用微信发消息，什么事那么着急，还连打了两个电话。

　　“喂，许姐姐，怎么啦？”

　　“啊，没什么，就是不是听说绿色清单通过审议了吗，想让你把定稿发我，我发给中明保险精算部，让他们赶紧测算。”

　　“哦，行，我刚刚在飞机上，马上就发你。”

　　“没事，也没那么着急。你已经从M市回来啦？没在那边多玩两天？”

　　程唯不懂这个话题怎么跳得这么快，给她讲了昨天的恶心事：“还好吧，就是有点无聊。昨天还发现医院有个帅医生说着话就在那开黄色玩笑，真下头。”

　　“啊？那你怎么办的？”

　　“我当然直接骂他。我是能咽得下这口恶心的人吗？”程唯说着说着，回过味来了，“谈教授让你给我打电话的？”

　　许灵之嘿嘿一笑，没回答，只说：“你加油。”

　　程唯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这不是很关心自己嘛，还特地让人打电话旁敲侧击提醒自己。

　　程唯缠着她问：“谈教授怎么跟你说的？是不是装作若无其事地让你问问我近况，其实特别欲盖弥彰啊。”

　　许灵之被她的脑补能力笑死：“没有这么夸张啦！”

　　程唯笑得眼睛弯弯——
　　哎呀。
　　就不能自己打过来嘛，她虽说拉黑了他的微信，又没拉黑手机号。
　　哼，就说他是别扭怪！

　　==
　　谈霁之抽空回了趟家，原本空空如也的后备箱装了好些东西。
　　他今天穿了身休闲的运动服，东西拎到家门口放在玄关，第一件事就是脱了外套，卷起袖子，去卫生间处理了水池漏水的问题。

　　再出来时，餐桌上已经放好了饭菜和碗，谈母给他递了筷子：“每回都说不用带东西回来，今天又拎了一大堆。”

　　谈霁之看着桌上一大堆菜，笑道：“我还每回都说随便做点简单的，您不也做了满汉全席？”

　　“贫嘴。”

　　吃完饭，谈霁之洗了碗，稍微歇了会，和谈母去楼下公园散步。

　　这是小区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面三三两两都是附近出来玩的居民，人还不少，小孩子呼啸而过，年轻人遛着狗，还有夫妻手牵手散步。

　　谈母如今大多时候独居，看见这些众生相，心里总会生出些感慨和寂寞。
　　她于是拍了拍谈霁之扶着自己的手，旧话重提：“再翻过年来你就三十三岁了，也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吧？我也不是非逼你要结婚，但过日子，有个人相互扶持总是好的。”
　　“前几天你杨阿姨介绍了一个女孩，28岁，T大医学院博士毕业，在协和呼吸科当主治医生，非常优秀，能力很强，人也不错，你有空见见？”

　　孩子们手里拿着泡泡机你追我赶，透明的泡泡在没什么温度的阳光下泛出斑斓色彩，晃晃悠悠地向更远更高处飘去。
　　谈霁之想了想：“再等等吧。”

　　谈母抬头看他，好奇问道：“等什么？有情况了？什么样的？”

　　谈霁之却不回答了。

　　谈母听不到儿子的八卦，这回用力拍了下儿子的手，“啪”得一声响：“你这孩子。”

　　谈母还要再念叨，谈霁之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一震。
　　他果断拿出手机，扬了扬：“有消息，工作消息。”

　　谈母瞪了他一眼，果然不再说话，留空间给他处理。

　　谈霁之解锁手机，点击查看，程唯发来了一张图，图片里是香茗苑的生滚鱼片粥。
　　那是两人相识第二天，程唯跟她爸吵架后，被谈霁之带着去喝的粥。

　　手机又再次震动。
　　程唯：【谈教授，我想你了】
　　程唯：【有些时候，你是不是也会偶尔想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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