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

　　水滴落下的凉意与湿度变化，被带到了地下？

　　泷清雅倏然张眼。

　　所在地应该是内部被拆除得差不多的工厂中心，悬在头上的微弱灯光仅能照亮一小块地面，尽管使用鹰眼洞察周遭，却依然感到沉重的黑暗盘旋不去。

　　蓝发少年举起双手，腕间铐着坚固的双环手铐，由不明金属物质制成，约有七十公斤重，分明是为了限制泷清雅行动锁着他，但即使不这么做，先前馆长解放俄梅嘎在他体内植入的紊乱自然力留下的伤口不少又迸裂开来，使他疼痛不已，无法流畅战斗。

　　古怪的伤痕，并未按照正常速度愈合，明明感觉快要好了，一旦企图运气却撩起蠢蠢欲动的痛觉。

　　难道是那笨蛋所谓的后遗症？泷清雅不自觉咬住牙关。

　　万一此后真无法练武，他应该选择直接劈了白羽。

　　其实以一般的养伤标准，泷清雅仍是太心急，经络系统才初步接合即被迫承受他一番折腾，更别提原本就需要数月休养的伤口了，曾经是切肉断骨之痛，但是小雅不管那么多。

　　泷以力量定尊卑，即使身为□□继承人之一，毋须这样死心眼地锻炼武艺，但与泷星凰决斗并获得胜利，一直是泷清雅不变的执念。

　　腿边趴着与缎带同色并染上血污的水蓝身影，弯曲的灿银长发几乎遮掩住大半身躯，四肢紧缩着弓成虾形，隐约能听见从痛苦的呢喃声细细碎碎地持续着。

　　果然是被弄臣掳走了，警联的鹰宫妹姬。

　　泷清雅按捺下一脚踹醒这个臭小鬼的冲动，他和鹰宫妹姬向来不对盘，反手让金属手铐边缘撞击混拟土地面，发出冰冷单调的响声。

　　果然见小女孩背影一颤，翻过身来以惊恐地看着泷清雅带着伤痕却冷淡高傲的脸孔。

　　「泷！」妹姬摇晃闷痛的头，难道是药物残留的幻觉？从半昏迷状态清醒即见到这张讨厌的脸，令人瞠目结舌的二度不幸。

　　「妳怎么回事？」

　　侧头避开妹姬像只跳虾般跪起带动的长发沾惹，泷清雅满脸不耐烦。

　　早知她有装睡恶习，但这种反应根本不像第一眼的虚弱可怜。

　　「真蠢！」

　　「你说什么？」她立刻忘了当下危机，用全力瞪着泷清雅。

　　「难道还要我说第二次，警联尽养些迟缓的家伙。」

　　妹姬才要回嘴，见泷清雅衣着上渗出的红痕以及暴露在外的伤口，还被加上手铐，意识到他也被抓来了。

　　不，他才不是因为自己被抓！妹姬拒绝相信这种可能！鹰宫家和泷家本来就是正邪不两立，眼前这人一定是因为别的原因才在这里，比如说太白目惹到那个凶手之类。

　　啊啊，实在太倒霉了，居然在这种时候还被迫和敌人相处。小小的妹姬只期盼父亲快点带警察来拯救她。

　　「妳怎么被带来？」

　　泷清雅看也不看她，若非现在只有他们两人，妹姬不知他还对她说话。

　　「要你管！」

　　于是泷清雅便不再出声了，原本蓝发少年就不是携带橄榄枝的人物，他一回归沉默后，灯光外森严的黑暗便显得虎视眈眈，妹姬既害怕身边空荡的冰冷，又极不愿靠近他。

　　半晌，泷清雅调转一直朝黑暗中凝望的眼睛。

　　「妳以为自己是够资格和我对立的警察？少天真了！」突然出口的是命令式的语法，两人都是和族人，乍听到这样霸道的母语，妹姬险些不能反应过来。

　　「我还没有小器到要跟一个小鬼计较，告诉我敌人的数据，或者一起在这等死，妳的用处就这些而已。」

　　明明就受伤了，明明只有一个人，自己也是个小鬼，跩什么？

　　妹姬握紧拳头，忍着要往泷清雅身上打的冲动。

　　她的工作地点总是充满着大人，熟悉或陌生的脸孔，即使有年轻的天才，也没有像她这么小就觉醒的邪能者，妹姬是独当一面的，只有这个搞不清楚状况的流氓这样再三地贬低她！

　　理智告诉她暂时和眼前的人合作是最佳策略，但为何是这个讨厌的讨厌的非常讨厌的□□！

　　泷清雅试图站起，才发现体力所剩无几，他正要闭目调息，妹姬朝他伸出手来，展现她始终戴着的黑色皮革手套。

　　「我没有触摸到他，那个伪装成警察的凶手。出发前往今晚任务地点时，我们曾经停下来买过东西，但不久后就发现司机偏离我指示的路线，他解释是交通管制，然后……」

　　严格说来，妹姬还不算完全的「审讯者」，审讯者的完整人格对精神感应能力相当重要，否则贸然接触犯罪者的病态精神或黑暗血腥的记忆讯息，极易因此崩溃。

　　哪怕审讯者没有亲身体验，也会出现模拟受害者的后遗症，因为这种直接的精神连接风险非常大，对超能力者而言，拥有强大的感知能力并非代表拥有同样的防护力量。

　　妹姬虽然因天赋拥有特别早熟的思维，但研究人员对于她人格的保护，还是禁止警联交付严重罪犯或判断会对妹姬造成污染的审问工作给她，她的能力仅能在相对安全或少数不得已时才能派上用场。

　　妹姬的心轨溯源能力还在发展中，必须藉由□□碰触才能读入对方内心。

　　一切发生得太快，现在想起来只是十几秒钟的事情。

　　她簌簌发抖着。

　　「右手边的警察第一个被杀，他的尸体就倒在我身上，那个人要我别动，我听见他的声音，他不是原来的警察，然后威胁驾驶继续往前开，进到雾区以后，他忽然命令停车，就从后座将驾驶灭口，然后我被某种迷药弄昏了。」妹姬自责地脱下手套。

　　「为何我没亲手确认，以为都是熟人就疏忽了，如果能更小心，麦克也就不会死了。」但就因为是熟人，妹姬知道他们更不想让她感应到自身隐私，如果妹姬要做例行公事的确认，总是会读到拚命抵抗的思想，久而久之，妹姬也习惯主动保持距离。

　　除了父亲以外的大人，特别是知道她是什么超能力种类天才的大人，对这些人来说妹姬比蛇蝎还恐怖，比鳄鱼更危险，因为她能发现最不可告人的秘密，包括那些丑陋羞耻的纪录或念头，甚至可以教他们丢掉工作，没办法在社会上抬头挺胸做人。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才不怕！杀人有什么好怕的！是那些做坏事的人不对，我的工作就是要制裁那些人！身为警察绝不恐惧罪犯，你知道什么？流氓！□□分子！」

　　「吵死了。」泷清雅从头带中抽出一条银丝，开始缠绕在手铐上，使劲一扯，金属表面丝毫不动分毫，

　　「没用的，那玩意连我也没见过，硬度快和钻石一样高了。」阴影中走出之前对战过的佣兵杀手，高尔的右腕已经接受紧急手术缝合固定，垂放在三角巾中，身上其他刺伤也包扎妥当，正以阴鸷目光锁着行动不自由的泷清雅。

　　泷清雅留意到妹姬不自觉地颤抖，猜想这就是绑架她并杀害同行警察的凶手，从打斗中观察到对方的战斗技巧，倒也和行凶手法一致。

　　「之前我太大意，没想到你会奇怪的麻痹神经技术。」高尔伸出血红舌头舔舔臂上擦伤，左手握着边缘有锯齿的匕首，一步步朝泷清雅与妹姬接近，妹姬张大嘴唇喘气，呼吸困难地抓住胸口。

　　血的味道，这个男人身上要更浓郁的是血的印象，即使现在没碰触到他，那种沉重脏污的感觉已经刻印在她脑海里，并且透过空气源源不绝涌来恶心的恶意。

　　「尽管弄臣先生保下你，我怎么想都还是忍不住，好想动手。」垂着肩，彷佛一头常年啖食尸体血肉的秃鹰，高尔咧开笑容，眼中有着丧心病狂的涣散光芒。

　　「就算没有手铐，凭你现在的情况也动弹不得，放心好了，泷家的小鬼，你让我非常生气，我不会从你的要害开始，先剥掉一半脸皮，我单手还是能够办到。」

　　「妳就在旁边看吧！小妹姬，难得一见。」

　　他低头对泪珠在眼缘滚动的妹姬露出白牙，双方的距离已经不满三公尺，泷清雅依旧静止不动。

　　「垃圾。」泷清雅冷声道，周遭赫然划出一道蓝色细焰包围的圆，火焰贴着地面急速旋转，忽然腾动如蛇朝高尔扑去。

　　「什么妖术！」本能感到不可碰触，男人扭身闪开，蓝焰在混拟土地面留下烧融过的痕迹，转眼回到泷清雅与妹姬周围持续游转着。

　　「现在就杀了你。」泷清雅冷冷说道。

　　火焰四散，从各个轨迹弹打攻击目标，有伤在身的高尔闪得狼狈，然而泷清雅被伤势所累，火焰灵活度因此降低，即使擦到高尔造成灼伤，多半还是被闪开了。

　　「不愧是意炼兵器适任者，你已经能用得很灵活了，但是『意』是由武术家生命能量化生的技术，清雅君，你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使用，请住手吧！」

　　开口发声的是一名黑色西服的少女，她绑着和弄臣类似的长辫，一眼就知两人系出同源，太史略略探出栏杆居高临下俯瞰着三人。

　　「高尔先生，我的主人命令你看守入口，并非要你骚扰客人，请你莫踏入重要的舞台。」

　　「是妳……老子爱做什么不用妳管，还是妳也要下来和老子乐一乐？」

　　高尔对那个被称呼为太史的女人，和她的主人一样，有种让人想狠狠玷污的冲动，无论何时都高高在上，视他人为蝼蚁，少女的眼神超然到令人不快，高尔最痛恨有人当他不存在，他应该是决定场面如何安排的人。

　　太史五指并拢成拳状，移至唇边，发出风声般低微的哨音，黑暗中传出叶片摩擦的碎响，下一秒竟从各处黑暗角落窜出无数蛇群，带着毛骨悚然的爬行声吞没整个地面。

　　那是一种通体透黑，从顶心蜿蜒出朱红色花纹的长蛇，由手指到儿臂粗大小不等，不知已融入黑暗中潜伏多久，蛇眼是种诡艳的青蓝色，欣喜地寻觅着近在咫尺的猎物。

　　「高尔先生，你还有一点时间退回入口，这种蛇的毒囊内含有剧烈的神经毒素，可以让人清醒地感受生不如死的剧痛，数小时后必然死亡，特别在□□期牠们对血味相当敏感，蛇群已经被药物限制在这处场域里。」太史对已经脸色发白的高尔道。

　　哪怕是见惯血腥场面的人，看见活生生扭动交缠的毒蛇之海，若说没感觉是谎言，那种惧怕是人类躲避野兽的本能，即使是娴熟于杀人的佣兵也无法避免。

　　「至于清雅君与妹姬小姐请安心，这舞台的布置并不是为了二位，我的主人稍后即回来，主人嘱咐我这段时间千万不可怠慢你们。两位周围已经布下隔离蛇群的药物环，只要不轻举妄动，自可保安全无恙。」语罢，太史无声无息地后退没入黑暗，彷佛她打从一开始就不曾出现过。

　　不知从何处持续涌出的剧毒黑蛇很快包围泷清雅与妹姬，从小女孩发青的脸色，可见她极之厌恶恐惧这种冰冷湿滑的长虫。

　　即使涂抹在地上的药物看似十分厉害，能让那么庞大数量的毒蛇无法越界，亦改不了蛇群嗜血天性，其中几条毒蛇甚至企图以弹跳方式越过药物画出的结界，却不敌药力而在外围瘫软蠕动，堆出一圈小小的围篱。

　　「不要……」妹姬瞳孔圆张，抱着头喃喃自语，所有蛇类彷佛都用无机的眼神看着她，下一秒便要用弯曲的毒牙咬啮妹姬。

　　恶心的蛇，就和她审问过的罪犯一样，污秽的思想无孔不入地朝妹姬钻来，一开始，她感到很无助，无法选择，无力抵挡那些充满恶意的肮脏波流。

　　自己要千创百孔了……

　　忽然，一条跳得特别高的毒蛇被一星蓝光拦腰截断，泷清雅不容反对地沉声道：
　　「过来。」

　　过来？妹姬带着斑斑泪痕，霎时难以理解他的发言，但身体却像有自己的意志，选择不到两步远的敌人。

　　泷清雅高举手腕，越过妹姬颈后，将她圈锁在怀中，妹姬被他的带动因此不稳地扑上泷清雅胸膛，接触到汗湿的锁骨。

　　这种亲密的距离曾经只有爹地才能给予她，妹姬对蛇群恐慌被更大的震惊给取代了。

　　她看到泷清雅的内心，他愤怒的缘由，这愤怒在冰冷的黑暗与毒蛇群绕中仍持续燃烧着，绝不能说是正义，但那是多么相像的撼动！

　　那个过去的他，到底为了什么愤怒。

　　「我杀过人。」他说，决断而几乎是带着音乐性的。

　　「我也杀过怪物。」妹姬在他怀中放松下来，人体的肤触熟悉而温暖，却又是妹姬恐惧又怀念的矛盾对象。

　　「我看到的人类里面，住着许多种怪物。」她含泪低声回答。

　　无论哪种人的内心都有丑陋变形、无法消灭的怪物；她以为又会看到其中一种，这个泷不是邪恶的化身吗？

　　泷的心，那惨剧的一角，许多少年男女的残肢躯干散落在像今天这处黑沉沉的建筑中，数个不知餍足的身影爬行翻滚，亵渎着仍能从轮廓想象原本是端正无辜的少年少女的莹白尸体，妹姬不只是看见照片般的写像，垂死前的恐怖，灵魂的尖叫声，凶手们□□着，那「什么」就像沸腾的水泡迸裂了。

　　鹰宫妹姬记得，那是一年前发生在大魔窟街被称为「巴克斯信徒」的重大组织犯罪，绑匪集体作案，被害者都是随机选择的青少年，在那样混乱的大魔窟街，连搬运被害者尸体的偷窃行为都不意外，现场罕有完整。

　　警联一直来不及阻止狡猾凶手持续改变地点的牺牲者出现，妹姬和父亲少见地能够合作查案，鹰宫都司作为犯罪学顾问应邀去大魔窟街分析案情。

　　妹姬没有碰触任何人，她只是静静地跟在鹰宫都司身边，看着他英勇杰出的表现，但是巴克斯信徒的犯案太狡猾，案情迟迟没有进展。

　　直到有一天，在最后也是牺牲者最多的一处地下室，发现了四名同样被分尸并刺穿心脏的中年男子，伤口皆是烧灼过的利器造成，从各项鉴证结果比对出，四人皆是犯下连续多名绑架撕票重罪的巴克斯信徒，但到底是何人制裁他们依旧成谜。

　　她又听到泷清雅想弄昏自己的心声，每次都用这一招，嫌不嫌烦哪！

　　妹姬忽然不害怕了。

　　她看见怪物的坟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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