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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痛哭之弦 (1)
白羽穿过和他擦肩交会的人影,一点冰屑般的雨打在唇上,他尝到无机的寒冷。
凌晨时分,黑暗多日的第五公民区却恍然大梦初醒,灯火一片一片燃烧起来,城市恢复平常的状态,行人也增多了,白羽如散步般闲逸的姿态,不再显得突兀,因他不过是街道上众多影子之一。
人们彷佛不怕了,也不担心明天会如何,零星的抗议还是有,但是也有不少人一边狂欢一边和前来规劝的士兵爆发冲突。
该如何解释这个变化,政府对第五公民区的限制压力终于超越疲劳底线,从而瓦解了危险的平衡吗?
仰望街头电子广告牌,新闻影像正不断切换,不久前重新苏醒的城市街区,外围有军队严密把守,不时有重要人物在封锁线上进进出出处理事宜,但第五公民区的住民却开始恢复日常生活,商店不理会打烊时间开始营业,人们脸上有了笑容。
像是集体歇斯底里的无言抗议。
羊圈?被有目的地集中的牲畜,对未来无知只是凭本能生存着。
想起泷清雅说过的话,白羽拉了拉领口,继续坚定地往前走。
不多时,奇妙的存在感出现在背后,有人跟踪自己?
那脚步虽然细微,但是在落雨街路上时时溅起水声,白羽轻声念着指令,默数时机到来,在身后人影步行一踬瞬间,手持碎音枪猛然回身指向暗行的人影。
「谁!」万一是心怀不轨的感染者,白羽没有泷清雅那洞察与反应的身手,必须马上攻击逃跑,而他也见识过针对自己的异种生物之恐怖了。
蒙身的黑布滑落,露出一张迟钝脸庞,鼻尖正迎着白银闪闪的枪头,阿七吞了口口水,这才从呆傻中回过神来,面对神态肃杀的白羽,不觉双膝一软,后退几步后跌坐在潮湿的路面。
「副……副副副社?」
手持凶器的人从帽缘阴影下露出年轻脸孔,一见是熟人,于是放松五官表情,将碎音枪从展开模式收回,白羽伸手拉起了体重不轻的阿七。
「阿七?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家伙不是缩在宿舍里吗?白羽还曾定时去查勤确认海新社员的动态,就怕忽然又少了人。只是和泷清雅及破流开始行动后,今天就和学园失去联系,不失联他也怕被震怒的绿京和学长们逮回去。
「我只是收到经营中古乐器行的朋友,说他手上购入世界末日时古意大利最后一批手工乐器其中一件的消息,没想到封锁线扩大范围到第六公民区边缘,我还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就被一群军人带到集中收容所去,这里好恐怖,好恐怖啊!」连续两个重复形容,阿七吐着单字结巴同时嘴唇亦在颤抖。
「阿七,你是不是看到异形?」从阿七用来包着自己的钢琴布,可以隐约看出角落有几点暗色污渍,白羽怀疑地推测,并看见浓浓的悲哀色彩布满阿七憨厚的棕色眼瞳。
阿七正巧躲在仓库数架旧钢琴之间,间接耳闻惨剧发生而无法作声,现场弥漫的血腥气味压住了他的人类体味,他吓坏了,在警察来了之后勉强应答咨询,并留在暂时的收容所半天,却受不了收容所里诡异气氛,最后还是幸运溜出来。
偶然看见路上行人的背影似曾相似,却没胆上前攀问,阿七选择用最愚笨的方式跟踪下去,却引来白羽的警戒。
「别害怕,事情都过去了。」白羽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用力握紧阿七的手。
「我好怕下一个就换自己了,副社,为什么你能那么勇敢?」
白羽闻言露出难以解释的表情,然后深深吸了口苍凉空气。
「我一点也不勇敢,是人都会害怕吧!就是怕才不想坐在原地等死。况且我有非来不可的理由,后悔当初没做什么是很痛苦的,我怕再次遭遇那种痛苦。」
听闻他的回答,阿七低下头去,只是更用力地握紧白羽的手。
「小雅和破流也到第五公民区了,我先和他们连络一下。」
拿出通讯仪接通了破流的序号,白羽应对几声后,抬头对阿七道:「封锁线刚才被军队围得更严密了,本来进来就比出去容易,现在要出去已经不可能,破流建议我先送你到武术协会,那里比较安全,你要过去吗?阿七。」
阿七紧紧扯着白羽袖口,四处张望然后摇头。
「那些警察也告诉我收容所里很安全,但是那里也有『那个』,那个愈来愈多,到处都有,我虽然不太清楚,但是感觉得出来,谁是谁不是。我要和你们一起行动,副社,我现在不想到人多的地方。不要丢下我!」
「可是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更危险……」白羽说了半句后,看着阿七有如死抓着最后一根稻草的紧张手指,叹了口气后改口。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一定要很小心。」白羽虽然口中应许,实际却没多大把握,只好留待和破流与泷清雅在式年大楼相见时另做打算,如果泷清雅一发声,阿七大概就会乖乖照办了。
其实正如阿七所说,武术协会是否安全白羽也不能保证。
「滴噜滴噜……」
「有讯号进来?」白羽不是很习惯通讯仪的使用,迟疑着按下对话键,一阵沉默后,响起清澈男声。
『第十三街,扑克公寓。』独特的腔调,白羽知道那是古汉语特有发音。
「等等,你是谁?」不待白羽追问,对方已然断讯。
「谁打来的,副社吗?」阿七好奇地询问。
「不认识,可能是个夏族男人,年纪不大。」这是个情报,同时也是陷阱,白羽渐渐觉得怒意沛然,却依然无法得知藏于幕后的始作俑者。
目前所有情境证据和研究结果,都指向有一个犯罪集团刻意散布蛾摩拉美酒,然而局长的调查却在深入政经界后就遭受阻碍,并且马上遭到暗杀,虽然并未得逞,依旧让鹰宫都司身负重伤,不得不转入圣罗兰亚病院治疗。
这件没头没脑的讯息,或许和幕后黑手有关,事乱至此,白羽只好做最广的联想。
「幸好这机器有自动录音功能,我先把声音档传送回局里做声纹鉴定,看警联方面有没有纪录。」局长率领的团队,大概是白羽唯一比较熟的警联势力,也因为和艾杰利学园在神无舰事件时就彼此有接触,通报起来也较轻车熟路。
该回来了,千虫……
白羽习惯地凝神在心中召唤,却有一股恶心吵闹的不明意念侵入干扰,周围有太多无形混乱的思念通过,可能是非人的,也可能是这波灾难下活着和死去的生物留下的痕迹。
和式神之前的联系一入科技区本就不如魔法区纯粹强大,现在却毫无响应,难道千虫离得太远了,听不见自己的召唤?微型状态的式神应该不会被人类发现并加以攻击才是。
「来不及等千虫了,我们先出发。」
白羽仰头望向雨珠墨黑的来向,他极尽所能看见的,竟也只是夜的罗网。
※※※
式年大楼顶层上,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潮,说人潮着实有些形容不当,因为在众多衣冠楚楚的身形上,俱可看见非人类的特征。
这是怪物的嘉年华,每道身影都得意洋洋地舞动,牠们因捕捉到和自己原本相似的生物并予以恣意对待而兴奋莫名,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来历,同样是人类与男女。
会忘记,是因为身为人类的过去只有不幸与欺辱,得到力量的自己,根本不敢相信卑弱曾与牠们相连。
被包围的圆心挺立着两道颀长身影,无法使用魔法的环境限制下,藻手中的合金剑已染上各色血迹,妖的长爪也突出指尖,但一切攻击施于再生力异常强大的异种生物上,却是徒劳举动。
藻是人类,在没有结界防护下直接碰触魔物细胞,只有死路一条,数次惊险的交接中,全赖有一半异类血统的妖拚死相护,才没让异种生物的牙爪落在藻身上。
而转嫁在妖周身的伤痕,沾黏的魔物细胞却无声无息被歼灭,特殊反应引来了数起讶异目光,这些全是研究物种调和学的专家。
敌人虽然在数量和情势上压倒性的胜过妖藻,却显得小心翼翼,透露出只要生擒的动机,因此在两人尽力格斗下,竟然撑过了一段时间,但是这般的幸运,似乎也将使用殆尽了。
「该死!」藻让被拨抓长剑的巨力撕开了虎口,温湿的血液滴在白衣上。
「藻,我要恢复原形……」妖抹抹脸上的泪,他们出生入死多年,每每凭着魔法和智巧游刃有余,没想到这次大意的失误,却让他们陷入前所未有的绝境,愈涌愈多的异种生物,难以突破重围。
妖深知以藻的骄傲个性,必然战斗到死前那一刻,既然情况如此不利,他也只好赌上最后的底牌。
「我不许。」藻冷冷地否定提案。
他已经极为小心地隐藏调查行迹了,没想到这个犯罪集团的城府和根系势力之深超乎预期,他们还是被己方的人背叛,才掉入这个泥淖不得脱身,但他却无法怨恨原本是同伴的背叛者。
因为那人的忠诚和身体都被蛾摩拉美酒吃□□光了,只剩下完美的假壳和记忆,连聪明如藻都被误导,尽管星城派下生物调查局的人协助藻,他之前也检查过所有人,但还是被钻了空子。
藻终于明白一向超然的物种调和学权威绿京,为何发狂般要研究出破解蛾摩拉美酒危害的方法,因为从来没有魔物被如此「人性」的使用。
先是造出生物毒品,然后刻意放任失控,再来利用这些失控与成瘾者的实验数据进行人体改造,接着被用在新兴宗教的信徒培养,侵吞整座公民区。所有的恶意都集中在「人类」上,几近无差别屠杀。
「可是,藻,我要保护妳,只要我用原形,至少成功机率会大一点!」
妖虽是名义上双亲各半的血统混杂,但从异种生物的情况类推,非人物种的细胞必然远强于人类细胞,妖的本质上,仍然是近乎全数地偏向异族血缘。
「你不是想当人类,就给我当人类当到死。」猛力削断一截手臂,藻再度冷酷地瞪着蠢蠢欲动的妖。
妖张口欲言,半空中掉下一团红艳,摔在敌方最密集处,立刻爆发了尖叫和飞溅的尸块,魅绿的毒火延烧在那些被攻击的异种生物上,虽无法消灭这些异形,但也带给牠们颇大的伤害,炼狱的火浪中缓缓站起一个娇小人影。
千虫幻化成狩衣人形,但它的外表已狼狈不堪,衣衫褴褛,暴露出到处插着弹片和炸开的皮肉,少数几处完好的皮肤还可看见未爆炸的□□末端,千虫秀丽如少女的面庞没有表情,唯一存在的是恐怖的苍白。
「看来被军队攻击了,小学弟做事还是一样不知技巧。」藻注视着很快被包夹的式神,白羽的式神忽然出现,分去了不少敌人,然而却对情势没多少改善,徒增一个被困者。
「我……」妖二度抬眼,眸中已然染上妖化的红意。
「痛!」
让妖哀叫出声的,是藻无经预告就捏住他后颈的手,和外表看不出的暴力。
「你敢?我第一个就先砍你。」
「藻!男人保护女人是天经地──呃!」
不知制住哪处要害,藻如以往很轻易地就让妖倒下,然而此刻却也只剩下他孤军奋斗,伤重的千虫也被关进了高科技牢笼中,没有主人的召唤与命令,一度爆走的式神不懂得恢复微型行动。
踩着满地秽血,吹过身畔的风狂暴又冰冷,只剩下金发院生仍然站立着,四周被虎视眈眈的猎食者包围得水泄不通。
鼓掌声响起,异种生物群自动让开了一条路,金发少年从后方走来。
「太精采了,不愧是咒术学院的妖藻。」诸葛月长迈着赤裸双足,施施然移近藻。
「你也不遑多让,弥赛亚神父。千万人之中也找不出一个聚集所有荣光的人,你何苦来北支柱地造乱?」藻拿下金边眼镜,在衣襟上擦拭后重新戴上。
「私人理由,在我找到愿意说的人之前,不打算开口。」
「学园特使已经快马加鞭赶向雅典海了。」藻定定地面对着诸葛月长。
不是不查,而是艾杰利的中立立场,除非兹事体大,藏于其中的一些能人便不予插手,然而当学园一旦介入,许多事实就一并浮上台面。
令人讶异,这名在教廷里声誉极高的奇迹少年行迹非常光明正大,所有事都不亲自插手,且根本没有躲躲藏藏,而是直接接受身分地位颇高的人士邀约居留,完全没有任何不是之处,爱去哪就去哪。
然而他走到哪里似乎都蛊惑了持有权力或财富的支持者加入自己的阴谋,或者,弥赛亚神父什么都不做,但脚下仍不断开着地狱的花朵,衬托那无邪的外表,的确肖似冷血的天使。
羔羊组织的精神领袖,虽然外表并无古怪,但是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这是藻的直觉。
「虽然有人委托我找齐和白羽相关的配角,但就个人而言我也很想见见反生物毒品团队的人,问问他们是怎么想的?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可以的话,我原本是希望见到Majesty,听说他有意培养你当接班人,藻。」
楼顶的照明冷光映射出诸葛月长因寒冷泛红的肌肤,对比着四周惨无人色的人影们,独立在灰败之中的鲜活存在。
「那是无稽之谈。」藻反驳的是诸葛月长的师徒说。
藻拉起昏迷的妖揽在臂弯里,妖的发髻被不慎扯松,大片黑发泼溢在藻肩头,遮住了妖的脸孔和他脸孔蔓延至颈际的蓝绿色光纹。
「你的朋友还真像人类。」
「……」
会在危急存亡之秋偷袭仅有的同伴,藻也算古今第一人了。
奇特行动背后的原因不明,但他望着诸葛月长的眼却毫无动摇。
「神父的言语总是很动听。」藻暗讽诸葛月长利用信仰和言语迷惑人心。
「世界一开始只是伊甸园,我只是播下种子,世界里有花草,飞鸟和细菌,为什么只有人类可以清除掉其他物种,还得被保障得满地都是呢?你会不会疑惑这点?蛾摩拉美酒也是一种生命,你不能爱它吗?」诸葛月长半垂着他透澈的蓝眸,表情哀怜道。
「如果人类真的有被保障的权利和美好的幸福,又为何有那么多人不愿意继续当人类呢?你眼前所见的存在都是自愿,渴望从这个名义的束缚中解脱的人,你却砍杀牠们。」
人类杀家禽家畜,吃飞鸟走兽,甚至……同类,现在,只是有些生物喜欢吃他们,而且也不可能一瞬间把所有人灭亡,杰弗炎斯还有许多郡县,西联市有一百多个城市,雅典、东方支柱地,人类这么多,这样不守规则,甚至把痛苦的权利都独占了。只是第五公民区一个小小的蜂房被掠夺就叫喊成这样,未免太过小气。
不被当人看的畜牲哪里会懂得痛苦?这就是那些原本还是人类的异种生物共同的怒吼,月长听得懂,如果破坏得不够,就无法垫下新的基础。
藻垂下头,不动沉默似大理石雕刻。
「我想我们没什么交集,你和小学弟一样,都只是个孩子。」
诸葛月长静静地望着藻就缚,唇边的笑容淡了些。
不知怎地,他忽然怀念起克里特岛的日子,那时他还小,但是月长什么都记得,连一瞬的时间都不曾为他所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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