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

　　白羽乐在其中，破流走马看花，阿七心神恍惚，泷清雅漫不经心，附带沿途不停有崇拜者攀谈的东方伶，后者也从不吝啬几朵笑靥和招呼。

　　一幅让人无言的浮世绘。

　　「奇怪，破流妳手上的东西哪里来的？」

　　白羽从俯首钻研人形服饰状态中回到现实，看见破流手上捧了一尺见方的木板，难怪他总觉得今早破流提在手边的黑布袋怎么看都不对劲。

　　「家里拿的，好像叫罗盘吧？反正客厅放了一个，我就顺便带来用了。」

　　破流耸肩应答，纯粹是因为好奇才把罗盘拿出来比对。

　　自从看完纪录片，破流就对某种问题起了兴趣，娃娃馆这边也算鬼屋，那么她能不能测试异常现象？

　　Ghost Hunter也是这个年纪星城少男少女的浪漫。家里看来不用花钱的道具也剩下这个，于是乎不辞辛劳携带前来。

　　镶于罗盘正中的朱色长针开始缓缓转动，在众人眼底下悠闲地绕了一个周天，静止片刻，开始不规则摆动起来。

　　「有效耶！」破流啧啧称奇。

　　「呃，这位学妹，我们在这么多古典人形中央，罗盘有反应是正常的。」

　　东方伶先着要破流将碍手碍脚的罗盘收好，摆出了导游架式。

　　「你们知道吗？现在环绕着我们的众多人形中，有部分曾经是真正的人。」

　　语调渗透出神秘兮兮的意味，东方伶一手撑腰，背靠玻璃柜，身后展示台正好躺了个身穿樱花玉白展衣，紫地金绫纹小褂从漫长的外衣下露出，腰间雪白的腰带延伸超过身长，是个以十岁出头小女孩为蓝图设计的童子人形。

　　「少骗人了！」泷清雅微掀上唇不屑地冷哼。

　　「不怪你眼拙，这些工匠精湛的技术可谓鬼斧神工。」应付地挥挥手，东方伶转向白羽。

　　「这边的小学弟应该比较有概念，典故要从艺术工匠这个名称的由来说起，而现在位于这里的部分作品制作人，正是最早被称为工匠的人类之一。」

　　白羽闻言，原本浅浅带笑的五官顿时黯淡，只略为点头证明东方伶说词无误。

　　姊姊白袖也在本星纪工匠行列之中，思及故人，总让白羽勾起难以释怀的情绪缭绕。

　　「那是一段血腥历史，四百年前劳亚大陆中心曾突然崛起一个庞大帝国，影响力量之广，除了四大支柱地以外，几乎都在其幅围之下，当然那些没有人烟的地方不算，就是『占星庭帝国』。

　　但是这个帝国的衰败同样迅速神秘，只维持一百年的历史而已，现在支柱地以外的小型文化区，可以说就是因这帝国的灭亡而扩散开的民族分支。有人推测占星庭之所以能跨越环境障碍，进行匪夷所思的远距离侵略，是因为国内聚集了众多魔法师的结果。」东方伶温柔地凝视着玻璃柜中长眠的人形。

　　「在占星庭帝国繁盛期间，召集无数艺术家前往帝都，营造宫殿、撰写诗歌、雅乐表演以及设计阴阳风水等，艺术家们等同于奴隶，天分和精力在短暂的时间里被压榨殆尽，留下绽放出时代光辉的种种作品。他们的行动被严格控制，许多人因为无法忍受压迫而自杀，流出的鲜血甚至染透牢房石墙。

　　帝国瓦解后，工匠们终于得以解放，为了纪念这些人，后代从此不用『艺术家』，而以工匠的名称来代表从事艺术领域活动中的佼佼者。当时的艺术品，也随着时间流逝而分布四方，其中不少是归入艾杰利里。」

　　「难怪咒术学院……」会有那么多精美的雕像收藏，简直不输美术学院。

　　「但是古老的东西，尤其是和人类外貌类似的，其实都是很不吉祥的事物。占星庭帝国有选秀女入宫的风俗，挑的都是七、八岁的童女，最多不超过十二岁。这些小新娘们要是没有活过月信到来的年龄，通常不会被入土殓葬，而是让工匠帮尸体做特别处理，继续供养彷佛人还活着。」

　　说到这里，东方伶扫了众人一眼，阿七已经缩到白羽背后，彷佛说故事的院生是什么妖怪一样，白羽屏气凝神听着，不忘拉着有点走神的泷清雅。

　　不该在副社怂恿下看那纪录片的！阿七在内心不断高呼着懊悔！那些娃娃在晚上听说都会活过来！

　　「然后，为了支撑起身体，也为了镇魂防腐，会在身体表面覆上一层木胎，对了，这和高僧制作金身的原理有点类似。」

　　「那，这里的人偶都曾经是真人啰？」破流提问道，愈来愈觉得这学长实在胆大包天，整个人隔着玻璃面几乎是偎在人形上方，对这些诡异资料还如数家珍。「学长你不怕吗？」

　　东方伶稍微皱起眉峰，两弯修眉形成好看的直线，似乎被破流的问题触动回忆。

　　「倒也未必都是混合尸体制作啦！大部分还是手工艺品而已，仿作品在第七、十一星纪时，有不少杰出完成品到现在也都是上千年的骨董了，只有历史上非常古老又有钱的贵族才能长期收藏这些宝贝。但是这些艺术品经手的人多，难免带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怕倒是不会，妳看这些人形很可爱，我不是指她的外表，而是单纯的可爱。就算人形突然动起来，或是吃人咬人，即便如此还是比人类可爱多了，虽然像人却没有心机不是吗？想到这里我就很遗憾，人家有个剧本是自己要来扮占星庭人形，请浪游来演人形制作师傅，他说什么就是不肯答应我……」

　　人家会答应你才有鬼！众人看着长吁短叹的院生作如是想。

　　「总之，本来艾杰利是想回收这些人形，但是拥有者始终不肯脱手，只好退而求其次，积极辅助管理人成立娃娃馆集中看守这些古代人形。」

　　「无聊。」泷清雅咕哝着，看几乎缩附在白羽背上的阿七。

　　有没有搞错？那家伙还比笨蛋大吧？算不算男人？

　　揣着精卫，泷清雅脑袋里只有要是记得多带一件外套来就好了的想法，地底给他的感觉竟比地上还要冷；除了警卫身上设备还算先进外，其他部分竟是简陋无比，温湿度也毫不宜人，不如说非常让人不舒服。此外，和这些骨董的价值相比较，这点科技构造又简陋得可笑了，哪里不对劲一时说不上来。

　　上千年的骨董，不是应该要有相对精细的收藏方式来保证其价值，与延长收藏寿命吗？怎会就这样集体堆在荒凉乡下贵族旧家的地底仓库里？

　　但是小雅的兴趣和专心都不在此，他只想要快点逛完回家。

　　「阿七，你快变子泣爷爷了。」白羽苦笑着拉开阿七从后方巴住自己肩膀的手。

　　「这么说来，这地方不太适合公开展示吧？」随口说着，白羽也注意到泷清雅拂手的细微动作。

　　尽管表情还是一样冷硬，仍是穿着宽松的日出服，也无因天气变化多添加衣物，白羽却能感觉出此刻的泷清雅有些不适。

　　讽刺的是，原本看起来应该是阳气最盛（时常因不可预测因素而发火）的少主，偏偏是时川浪游口中八字轻、骨子薄，加上镇日带着以流星壤锻炼而成的寒性武器精卫，是最容易被邪气入侵外加附身的体质。

　　但是泷清雅却无法称为灵质过人，因为他并没有抵抗灵体的能力，只能说是灵媒体质，哪怕这两种人都能感受鬼魂存在，白羽没有因此变得不舒服，感官反而会更敏锐，泷清雅却会阴冷盗汗并且感到不适。

　　听说泷清雅小时候实在过于体弱多病，险些被当成女孩子养大，还是他扺死不从，才只有名字为了避忌取得较为女孩儿气，不若哥哥星凰霸气。

　　或许这就是泷星凰会这么关注唯一的弟弟，而泷清雅脾气才这么别扭的原因。
　　白羽不负责任地推理着。

　　「娃娃馆平时这里的门全部锁起来，从里到外，就完成结界的封印，但是这种封印方式会让沉睡的鬼醒来，并全部关在建筑里，是浪游介绍的人我才特别告诉你们……」东方伶摇着手指，如期望地看见每个人的脸色不比刚见面时好看。

　　根本和镜灵的模式一模一样，白羽抽了下嘴角。

　　「因为咒术学院的人不会到处广播，所以一般人也无从得知这种知识。要制造从一而终的稳固结界并不容易，大部分的结界能够长久地进行封印或守护功能，都是定期纾解掉和结界抗衡的力量，这是一种更新原理。」

　　「纾解就是开放展览？」白羽忽然觉得无力感严重袭来。

　　唯恐小学弟在教师稀少的咒术学院里，光看书会对概念性的东西吸收不够，最好带到户外去补充课外常识，时川浪游也真是用心良苦。

　　一边解说着结界原理的演艺学院院生感动地想着。

　　「把封印目标压缩到地底深处或是哪个角落，放出空间来中和弥漫的鬼气，不过也不能开放太久，一年七天，而且日落结束前要让结界恢复。顺带一提，每隔几年都会有人刻意和馆规过不去，日落后还躲在馆里玩躲猫猫，从此就没回来了。
　　大家要好好跟在我身后，尤其是Ａ路线的展区喔！只要乖乖守规矩，我们学园毕业的人架的结界封印，安啦！」东方伶轻松地说着。

　　白羽忽然感到后心一紧，整个人被扯到旁边，转头看见阿七扭曲的脸。

　　「副社，我要回家。」

　　被一双翻白的死鱼眼盯着，白羽只好干笑。

　　「阿七，不要紧张。」白羽按着阿七肩膀，给予他信心，用力加油打气。

　　「不公平啦！你会魔法，社长和小雅都会武术，那个学长根本就是强到不行的一级生，只有我是普通人，要是发生事情怎么办？」阿七鬼鬼祟祟瞄了附近展区一周，感觉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会有问题的，你看每年那么多游客不都这样走过来？况且现在离日落还有好几个小时呢！我们都快把Ａ路线走完，你现在选择回头，路线那么复杂，万一迷路反而比走到终点然后搭电梯上去还花时间。」

　　白羽好声好气安抚着阿七的不安。

　　「那是心理因素啦！既然那些东西被关在结界里，总比其他地方的灵鬼不知道藏在哪个角落伺机寻找落单的受害者来得保险不是吗？」

　　白羽能够体会这种心情，这样说并不虚伪，因为过去的他也是一样。

　　对陌生领域的不了解，因而感到害怕，知道了却欠缺防守能力，还是会害怕；现在，虽然明白了一点，却遗憾能力不够强，始终无法达到前辈们那种无所畏惧的状态。

　　「况且，那学长看起来不像是会走回去的个性，你想一个人走？」真是现实的回答，不过颇适用正在兴头上的东方伶。

　　阿七猛摇头，把白羽当成救命稻草般死抓不放。

　　就在白羽指东指西，分散阿七注意力，时光无情地流逝，所幸在院生花费异常漫长的时间逗留几个展区讲古后，Ａ路线已经行进到了尾声，其中看起来最高兴的莫过于是阿七了。

　　人潮聚集在作为终点转接各路线游客的圆环大厅，大多数人脸上都有疲劳后的满足，对于华丽神秘艺术品兴起感动的余光还留在眼瞳里，有的已经搭乘向上电梯，有人尚栈恋地在附近展区徘徊着。

　　此时已由警卫开始半强制地排定回到地上的梯次了，对这间闹鬼的娃娃馆久仰大名的游客们亦相当温顺地配合。上个星纪曾有灵异节目硬是要闯进娃娃馆录像，遭到产业拥有人强硬拒绝后仍不死心，居然扮成游客入场，并在闭馆时间即将到来时刻意反抗警卫，因此如愿以偿留在地下展场。

　　那些习惯见缝插针的老江湖节目人员还嘲笑一边朝他们叫喊斥骂，最后却不得不搭电梯离开的胆小警卫。

　　那些人，第二天一个也没再出现过，直到现在依旧下落不明。

　　这也是游客们抱持参观期待却也不敢造次的原因，相对于这些神秘失踪纪录，按时出入的游客除了不小心跌倒等因大意造成的小伤害以外，全部毫发无伤地离开了，连那些原本就有心脏病或气喘的人都不例外。

　　他们津津乐道自己的见闻，却从来也不敢说出娃娃馆的闹鬼情况是无稽之谈的评论，或许是来到此地的人都无言地感受到了什么，比起自身习惯的日常世界要更加强烈的东西。

　　对白羽而言，在结界中的确感应到非常浓郁而平静地流动的灵气，令人相当舒服，这是自然力的一种，但却不是精灵元素，在这些设计好的环境中白羽的魔法当然也无法使用。

　　用较为文学的形容就是，他们正参观着专为亡者打造的居所，即使结界运转到了对外开放的时间，也保留着强大的防卫机制不容许术士进入破坏。

　　「不晓得默默逛得如何？」破流理理鬓角突兀的冒出一句。

　　「她们也该出来了。」白羽看着怀表估计时间。

　　可能都是女孩子脚程比较慢的关系，众人于是在原地又守候一阵。

　　终于依稀可辨认的面孔随着一波人潮从Ｄ路线的走廊彼端靠近，一见到那说实话还挺好辨识的目标团队，海新社等人立刻加疾脚步奔到圆环厅中央。

　　「默默呢？」破流敏锐地发现团队中少了一人，而默默在这群女孩子里，原本就有种格格不入的气质和突兀感，她不假思索就问出口。

　　「她……默默不见了，可能是人太多，她又常常自己不说一声就停下来，一不小心就……」女孩在面对破流时，不由得有点支支吾吾。

　　这个男人婆干嘛那么凶？还只是个一年级。她在心中想着。

　　「就怎样？」破流怒意上涌，不满意女孩的说词，咄咄逼人地前进两步。

　　「不过就是人不见了，和她们啰唆什么。」泷清雅瞇着眼睛厌烦地道。

　　换作是他，根本不愿和这些女人多搅和，哪怕是半秒钟都算浪费！

　　「你才啰唆啦！不问怎么知道情形！」猛然回头，破流劈头就回了泷清雅一句。

　　「臭女人，妳那么大声要死啊！」

　　已经不太舒服的蓝发少年被这么吼回来，要说完全没有不爽是骗人的。

　　「喂喂！现在不是抬杠的时候。」白羽双手中分一对斗鸡，站到身为组长的女孩身前。「默默大约是几点几分和妳们走散的？Ｄ路线哪一区第几号展场？妳们有回头仔细找过吗？」

　　白羽递出连串问句，那名粉色洋装的少女一时哑然，作势整理思绪又说：「大概是在十六号展场，两个小时前，我们来来回回找了好几次，问人也没着落。」

　　「现在怎么办？」

　　其实破流根本不相信她的话，假使位置记得那么清楚，怎会连半点担心的表情都没有，现在才装太慢了！破流刚才就看得很清楚，她们根本没把默默放在心上，此间必定有问题！

　　「破流。」白羽静静地看着好友，以及她眉间深刻的纹线。

　　「默默她现在说不定在哪里哭，学姊，妳们都是默默的同学，为什么不能更仔细注意她！」

　　东方伶双手环胸，冷眼旁观着破流诘问对方，从女孩们不由自主流露出的些许羞惭，到隐藏其下根深蒂固的歧视厌恶。

　　「现在不适合说这个吧？破流，先找到人比较重要。」白羽摇着头，示意她可以停止了。现在扯破脸不但于事无补还浪费时间。

　　进馆前就有艾杰利的专人倡导遵守规定时间的绝对必要，但那时他和破流就有点担心那群一个劲儿拉着东方学长不停聊天的三年级学姊没听进去，不过默默既然很认真地想做好报告功课，有她在不至于听漏重点，而且各参观路线落后的观众也会有警卫陪同提醒，没想到最后却是少了默默！

　　对方不自然的反应几乎瞒不了任何人，可是，最重要的默默到底去了哪却只能问她们。白羽避开注意暗中握住破流手腕拉了拉，她回头，眼中满是焦虑。

　　「小学弟说得对，各位学妹还是先上去通报警卫请他代为广播，我们就留在这里分头找寻好了。」

　　院生提出合理的建议，破流哼了声似乎还想追究，碍于东方伶的面子忍下。白羽在明知她们有所隐瞒的情况下却问不出什么有用的话，随着人群开始快速减少，安全起见不得不送高中部学姊们先行回到地面。

　　待女学生们尽数进入电梯，一群人脸色沉了下来，只剩一个小时，回到圆环厅意味着参观完毕的他们已经被催促了好几次，展区出口旋转门被把守着，防止任何想再回头参观的游客趁机偷溜折回。

　　「各位学弟妹，最慢四点半一定得在这里会合，再找不到人也不能停留。」东方伶比出三根手指接下去说：「分成三组，我一个人，小学妹和呆呆学弟，另外两个学弟就一起吧！从Ａ路线以外的三条路线往回找，她们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走到需要权限才能通过的地方。」

　　将破流指给阿七，令白羽走到脸色阴暗的泷清雅身边，经过详细考虑东方伶分出他认为最妥当的组合，接着拿出一级生镶有白叶的徽章，原本对这群人相当不耐烦的警卫，经东方伶低声疏通过讯息，态度一转恭敬地同意让他们通过旋转门重回展区。

　　破流耸耸肩，并无异议，泷清雅则认为若能分成四组人马更好。

　　「阿七，还是你跟去看她们，我不太放心……」破流好意地想支开怕得够呛的圆脸男生，方才一心最想快点到达终点的就是他，而且破流也真的难以信任在地下就交代不清的那些女生会怎么对警卫解释。

　　「没关系，我……想一起去找默默。」阿七缩了缩脖子小声却坚定地表示。

　　「反正在时间截止前出来就没事了，还有一个小时呢！」

　　「说得没错！」白羽鼓励地回应他的勇气。

　　于是他们各自往不同的旋转门踏入，开始寻找默默的紧急任务。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