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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恐怖娃娃馆 (2)
默默跟着同班同学走了。
若把这段经历写成文句,必定是才高如东方伶也得苦笑放弃的剧本,那将是一场有些漫长──因为气氛阴阳两色分明,有些光阴飞纵的惘然哑剧。
默默并没有很起劲地参与讨论,恍惚地观赏着漂亮精致人形,除了少许心思留着企划她所负责的报告部分,一个人跟着前方挽手的众人前进同时,默默自己都不太清楚她在想些什么,不明内情的游客看过去还会以为这群出游的大小姐带着一个缩头缩脑的侍女。
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在此被充满矛盾地印证着。
脸贴着玻璃柜,默默张着大眼,和坐姿的老旧娃娃相对,这在D路线上一路走来少数较不起眼的作品,但因为年代较近加上作者是十八星纪艺术工匠才摆在同期的展区里。
据说这作品是构思自旧世界一个名叫M.安迪的儿童文学家所写的《默默》(Momo),一样是个女孩的名字,只是默默不像副社看过那么多书,她看着简介,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故事。
艺术工匠,是他们音乐人向往的至高目标,此位工匠在十四岁时制造出的「Momo」,并非成熟巅峰之作,但是这里却只收藏了这么一具早期作品。
她似乎听副社说过,若是以历练和成熟度来说,无论文学、绘画或者演奏,应该都是随着艺术家的精神增长,愈老愈趋于精纯,但为什么这些工匠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代表作,都不是人生最后的作品,有的甚至是刚出道的早期习作?
若艺术成就无法传递出感动人心的讯息,那么只能说是商品,而在成名后少有不受到社会眼光束缚者,在作品上的震撼力却愈发淡薄了。那些被拔选为工匠者,是完全不为外界动摇,着迷于创作活动并取得实绩的少数狂人,持续将自己的讯息传达向世界,才被承认于这个顶尖的艺术殿堂之内。
即便如此,工匠之中还是有特别令人感动的习作,或许不完美,但是总让人想起一些平凡却重要的回忆,这也是一些别具眼光的收藏家会高价搜求一些艺术工匠早期作品的原因。
默默凝视着泛黄的布料,和沾了些许污渍的人形。
Momo是被工匠用心珍爱地创造出来的,她也一样吧?
「默默,快点,我们要走了。」
「噢,好。」
提起裙襬朝同伴跑去,默默中途和一名穿着十分正式的绅士擦肩而过。
「对、对不起!」
「没关系。」
绅士低头捡起被撞落的帽子重新戴上,帽沿压得很低,从垂落的浏海后隐约露出如星的眼睛,看着不正眼看自己就立刻弯下腰鞠躬道歉的辫子女孩。
将所有罪恶全归于羔羊,宣读罪状,杖挞之,逐入荒野。
这个古老的习俗,迄今仍随处上演着。
虽然有同情牠的人,却无力拯救,因为牺牲必须是无辜又幼弱的,而残忍的神祇会因此感到喜悦,也因为这是注定好的命运。
但是,荒野里的羊,你的方向又在哪里呢?
弄臣习惯性地调整了下帽沿,走向等待他的人。
默默随着女生们走离主要展区的回廊,四处穿梭着寻找盥洗室,殊不知Grim Doll House曾为美术馆用途,在馆内禁止饮食亦没有洗手间,改变装置之后,仍然承袭旧有风格,只是地面建筑才有供应人们需要的各种设施,地底仍是纯展示。
也因为某种因素,地下迷宫并无建设可容自来水进入以及排出秽物的管线,唯一出入口必须透过电梯,大多数游客曾怀疑紧急避难设施的问题,实际上并无安全保障这点却是事实。
娃娃馆长久来众多谜题之一,造成这个虽然位置偏僻,并且看似带着潜在危险性的阴暗古老大屋,反而吸引不少期待冒险的观光客,他们长途跋涉而来,忍耐着展场的封闭不便,就是为了刺激自己的肾上腺素以及一饱眼福。
人类的行为常常与常识造成矛盾,这也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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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以为盥洗室设置在隐密之处,于是东闯西绕的一群女生,警觉身边已经毫无游客时,她们正走到似乎是不对外开放的一些旧储物间附近。
最先提议要找盥洗室的女生仍不死心,沿着走廊推开几扇房间门扉,探头望去仍然是罩上白布的家具及其他封箱物品,最后众人终于在其中一间看起来比较空旷干净的房间里暂时休息,顺便对照导览手册的地下广场平面图找回混乱的方向感。
「找到了!原来洗手间离这边还蛮近的嘛!」
一个女孩忽然指着手册喊道,修得细细的眉毛挑高。
「我要去一下!」
「那我也顺便……」
除了默默仍摸不着头脑地坐在一个罩了天鹅绒布的木箱上休息,女生们交头接耳一番,脸上出现松了口气的表情,在默默来不及表示意见以前,一股脑儿把各自手中厚厚的每项艺术品介绍单堆到默默怀里。
「帮我们拿一下,妳不会乱走吧?」虽然是询问,女孩的语气里偏偏多了点不容反驳的气势。
「嗯,我在这边等妳们,妳们会去多久啊?」抬起脸努力结了个笑容,默默不疑有他,天真地问道。
「一下子啦!不要乱走喔!不然我们去完洗手间回来很难找人。」对方有点不耐烦地敷衍道。
「好……」目送着一群女生走出房间,顺手带上房门,默默就手上的文件堆开始一张张看起来打发时间。
少女们闯入的区域并未修整成展区,仍保留美术馆时期古典样式的房间设计,在十多年岁月间无人整理已经灰尘积生,地毯和墙面挂布也不复光鲜,但照明仍能开启,房门只能从外侧上锁,为管理员闭馆时锁住各展览房间所用,此时默默等人自然是因为门没锁好才会误入并啧啧称奇。
抛着在旧房间里捡到的黄铜钥匙,带头说要去盥洗室的女生得意地笑起来。
「真不敢相信,她真的那么笨,真的是学部三年级吗?艾杰利什么时候有小学部我自己都不知道!」
「可以投书建议学园长设置一个呀!」其中一个穿着鹅黄洋装的女孩笑着附和。
「这样不太好吧?」有人还是担心,只是担心的对象不是默默,而是万一被发现自己会有麻烦。
「管他的,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这次倒霉老师硬把她分到我们这组。」
「对啊!平常都是那种阴沉惹人厌的样子,笑起来又白痴。」女孩彷佛看见癞蛤蟆般皱起鼻头,嫌恶地数落着必须和这种人同班并一同写作业的不幸与悲惨。
「不要管她了!刚才我有看到一个帅哥,穿着神父服和十字项链,会不会是艾杰利神学院的人呢?」其中一个女生忽然兴致勃勃地改变话题。
「可是很年轻耶,金发蓝眼,好像天使喔!」
「难道是第二神学院的领导学生……」
不由自主想到一下第一神学院的标志产物,少女们露出恶心的表情,而接下来的脑中影像,又让她们有如身处美梦中。
「也不是……怎么说,应该不是学园的人。」改变话题的少女托着下巴沉吟回忆,否定了先前的推测。
「特征来看,可能是南方雅典的人,反正我们艾杰利一天到晚和各支柱地都有交流,说不定是从雅典学院来的。」
「那妳在哪里看到的,刚才怎么不说?」
推了一下话题少女的肩膀,众人纷纷对她的隐瞒不言怨怼有加。
「只是瞄到一下,妳们又走得哪么快,加上我看到默默的脸就心情不好,不小心忘了嘛!」自己也是一副后悔的模样。
「那我们快点出去,说不定他还在参观展览。」提议得到此起彼落的应和,众人纷纷移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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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然不觉自己吸引许多路过游客的赞叹目光,少年只是目光悒悒地执着导览文件,一头金丝在展示灯明亮的光线下熠熠生辉,像不该出现在人世间的存在之物。
「就是你寄信给我吗?」诸葛月长站在玻璃柜前,面对一具等身长的可动人形语气淡漠。
「我可是陪翼水兄直到最后一刻,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喔!」
视线投注到相同人形上,绅士轻声道,不似身边人外貌张扬,带着冷静严厉的漠然,绅士打扮可低调多了。
「他……」诸葛月长欲言又止,好半晌才接续下文。「现在如何呢?」
绅士似乎等了这问题很久,抬起手示意地轻摆。
「审判已经结束了,当然以翼水兄如今情况,要有什么反应是不可能的。他现在中央星城警联总部医院里,听说额头上还被烙印了十字纹章,那是特级罪犯的意思。」
「是这样吗……」
「你想怎么做?翼水兄的组织保全羽翼,正准备要东山再起,虽然内部是还有些小麻烦待整合。」
「回答我,他幸福吗?」诸葛月长低头握着银十字架,蝶翼般灵动的长睫轻轻闭起。
绅士不语,一手不着痕迹地将数张照片递给诸葛月长,许久许久,静谧如昔,绅士带着笑意的声音继续扬起。
「最后他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少女正俯身看着沉睡男人的画面,两人看起来有些相似,都是一头披垂的黑发,看着照片,诸葛月长轻声喟叹。
碧玉颜色,兄长的选择,曾经他的回忆里也有一双清澈若午后湖光的眼睛关注着,人世无常,他们已非过去的孩童。
「我拥有的东西不久前已经失去,你知道我想要的东西在哪里吗?弄臣先生?」
诸葛月长与绅士伸手交握。
「你想要的东西和千万人想要的一样,但却是……」视线潜入对方眼眸,倏忽消融在无尽蓝意中。「无处可寻。」
少年聆听着颔首。
「弄臣先生,我对你的所有作为都没有意见。把他的一切给我,应该和你的计划没有冲突吧?」
诸葛月长对手中触感没有特别冷或热的触感,因为和对方温度一样,既不畏冷,自然没有因此温暖。
「当然。」
「那就没有其他事情了。」诸葛月长袖手仰望头顶上方白亮得刺眼的灯芒。
包容另一个人的一切,野心、财富、权力和未尽的愿望,还有出生迄今「所有人」加诸他身上的枷锁,对于弥赛亚来说,这是一幅即将展开的风景,他有必需达成的约定。
「我要用世界来证明你的存在,哥哥……」
模糊的希伯来语字音趋为无声,其中有张照片是男人的脸部特写,永不见光明的双眼淹没在五官的阴影里,白皙额头上浮出刺眼黑色图腾,但和男人安祥睡容比较起来,却像个玩笑涂鸦。
异形在宴会里集体披上羊皮,自称为无辜而该受到保护的羊儿,扮装游戏没有异端不显其有趣,把奇怪异端驱逐入荒野,如此感到安慰。
名为人类的异形……居然也滋生得如此繁盛了,啃食一切环境中能满足欲望的资源,咩咩叫着的羊,让他来解放牠们吧!
世界上有这么多白羊,看看羊群互咬的风景不知如何?
少年笑了,见着他的人因此忘忧而目不转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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