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声说爱他

　　钟梅英骂完最后一句，怒气冲冲地回了自己房间，狠狠甩上了门。
　　‘嘭——’
　　强烈的关门声来的太突然，时缱被吓得一抖。

　　客厅里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继续跪在那里，很安静，只能听见秒针‘滴答’划过的声音。

　　夏末傍晚的余晖透过客厅的玻璃窗照射进屋内，落在时缱的身上，可她却感受不到热意，只觉得浑身冰凉。
　　她的脊背轰然耸塌，慢慢向地上趴伏下去。
　　她将手臂交叠着放在地上，额头抵在手臂上，小小的身体彻底蜷缩成一团。

　　钟梅英似乎在房间里给什么人打着电话，她的声音一开始很大，后来慢慢平息了些，再后来甚至隐约能听见笑声。

　　时缱听不太清她具体在说些什么，也不愿意听清。
　　她有意放空着自己的意识，什么都不去看、什么都不去听、什么都不去想。
　　可眼前总是浮现刚刚她被姥姥带回家之前林尘垚下意识上前一步的步伐和担心的眼神。

　　还有，下午的时候，他说过的话。

　　“一定会遇见喜欢你的人的。”

　　真的，会吗？

　　时缱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涌出。
　　可她不敢放声哭泣，只能死死地咬住嘴唇，小小的身体剧烈的抽噎起伏。

　　过了许久，抽噎才渐缓，时缱撑着地，慢慢让自己直起了身子。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平复自己的呼吸。
　　幼白的手指一缕缕拨开被眼泪黏在脸上的发丝，然后用手背给自己擦了眼泪。

　　时缱的目光平直地看向远处，没有焦点却算不上空洞。
　　她脑海里反复响起林尘垚的那些话。

　　“希望我们小时缱，以后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
　　“不是只有小朋友会犯错，大人也会犯错。”
　　“他们为了不承认自己的错误，会做出许多让没有错的人感到难过的事情。”
　　“时缱是个乖巧的小姑娘，是值得被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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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定会遇见喜欢你的人。”

　　一定会。
　　遇见。
　　喜欢你的人。

　　那声音反反复复，坚定无比。

　　“好，”时缱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说，“我相信。”

　　*

　　没过多久，时缱听见门把响动的声音，接着看见姥姥从她的房间里出来了。
　　她脸上的怒意不复存在，眼角眉梢甚至隐隐约约挂上了些许笑意。

　　钟梅英看见跪在客厅中央的时缱，有片刻的怔愣，似乎完全记不得她为什么会跪在这里。
　　她短暂地愣了一下，很快又想起来前因后果，于是刻意板起脸来，说：“行了，我也懒得管你了。我刚刚跟你妈妈打了电话，这次开学就把你转到城西小学，那里三年级的学生就能开始寄宿了。你就去那上学，我们互相眼不见为净。”

　　时缱闻言猛地抬起头。
　　算不上是震惊或是失落，她只是感到茫然。

　　“你以后每个月回来一趟，周末也在学校过。”

　　*

　　时缱极为缓慢地回到了房间，她缓缓坐在了自己的床上。
　　跪了太久，腿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她怔怔地盯着自己的双腿，一边轻轻给自己揉着，一边想着姥姥刚刚的话。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对不对？
　　反正自己在家也像是一个人。
　　住在学校里也挺好呀，早上应该可以多睡一会儿了。
　　而且说不定会像林尘垚说的那样，遇到新的朋友……

　　时缱觉得有什么东西砸在了自己手背上，她怔怔地低下头，仔细瞧了瞧。
　　是水滴。
　　不对，是眼泪呢。

　　其实，自己是被抛弃了吧。

　　*

　　时缱没有想到第二天起床，会看见时灵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她每年只有过年才会回来的。

　　时缱刚刚睡醒，脑子还懵懵的，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揉了揉眼睛，恰在此时，时灵也转过头，视线落在了时缱的身上。

　　她的视线停顿了几秒，然后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你的脸怎么回事？”
　　时缱有些许的局促，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目光闪烁着，正要回答。
　　钟梅英从厨房走了出来，刚好听见时灵的问话，她目光扫过时缱，淡淡道：“我昨天打的。”

　　时灵想起来昨天那通电话的前半段内容，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她视线下垂，用右手的指尖抚了抚另一只手的掌心，微微思考着，然后开口说道：“今天中午，蒋茂杰会过来。她这样，怕是不太好看……”
　　钟梅英一拍闹脑门，有些懊恼着：“呀，对对对，我怎么忘了这档子事……”

　　说着，便回到厨房，钟梅英用盘子端出来两个包子，然后搡着时缱往小房间里走。
　　她将盘子放在时缱的房间的桌子上，说：“你就在这待着，今天别出来。”
　　关上门前，钟梅英还不忘嘱咐：“一会听见来人了，别发出声音。”
　　时灵全程坐在门外的沙发上冷眼旁观着，一言不发。

　　时缱还来不及感受到忽然见到妈妈的惊喜，便被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彻底夺走了心情。
　　她沉默地坐在床上，听见门从外面被锁上的声音。

　　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时缱只是觉得平静。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猛然从床上跳了起来。
　　今天林尘垚要走了！
　　她昨天答应过要去送他！

　　时缱两步跨到门边，正打算拍门让姥姥放自己出去。
　　她忽然听见门铃响了的声音。
　　接着是脚步声、门被打开的声音。
　　——客厅的那扇门。

　　“你来啦。”时灵的声音里充满的撒娇和惊喜。
　　“是啊，刚到。”中年男人的声音，“伯母好。”
　　“哎呀，这就是小蒋吧！真是仪表堂堂啊。”姥姥惊喜又阿谀的声音。
　　“哪里哪里……第一次来，不知道您喜欢什么……”
　　“哎呦！这也太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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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缱无声地放下手，背倚着门慢慢坐在地上。
　　她抬头盯着对面那个对于她来说过于高的小窗户。

　　光线从那里洒落进这小小的房间里，可房间还是很暗。

　　时缱忽然想起林尘垚家中客厅里的那扇窗户的样子。
　　那么大的窗户，擦的干干净净的玻璃。
　　一室光明。

　　时缱闭上眼睛。

　　林尘垚今天会从哪个门离开家属院呢？
　　会是靠近这边的西门吗？
　　如果这里有一扇大一些的窗户，她说不定还可以站在窗户前招招手。
　　虽然他看不到自己，但自己可以目送他。

　　可是没有。

　　对不起啊，林尘垚。
　　时缱想着。
　　我出不去。
　　对不起。

　　*

　　说是下个寒假见，其实过了六个寒假，时缱都没有再见到过林尘垚。

　　只是分开的那年，她回家属院时，还见到过一次阮奶奶。
　　阮奶奶问最近怎么没看到自己，还说林尘垚打电话回来的时候总是会问到她。
　　时缱含糊着回答，只说是转学了，不在附近的学校了。
　　阮奶奶还是依旧笑眯眯的，关心了她两句，让她有空可以去自己家玩。
　　时缱笑着答应。

　　其实那时是真心答应的，而且总是会幻想着，自己某一天真的去敲阮奶奶家的门，然后，像上次一样，给自己开门的人是林尘垚。
　　他双手插在兜里，歪着脑袋，皱着眉头问自己：“你怎么没去送我啊？”

　　可幻想也没能持续多久——就破灭在那年的国庆节。

　　时灵破天荒的来了学校找她，然后直接将她带到一辆车上。
　　时缱只记得那天坐了许久的车，她有些晕车，一路昏昏沉沉的。
　　醒来睡去了不知道多少次之后，在日暮时分，她们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一栋很大很华丽的房子前，站着一个陌生男人。
　　他替时灵开了车门，小心翼翼地扶着时灵下了车。
　　时灵娇嗔：“哪就那么金贵。”
　　那男人就笑着揽过她，说：“当然金贵。要不是我实在走不开，你又不放心她，我哪会舍得你坐这么久的车……累了吧？”
　　时灵温柔地笑着，摇了摇头。

　　接着，男人的视线偏了偏，看见坐在车里的自己。
　　他和善地笑了笑，问：“你就是时缱吧？”

　　男人一手握着时灵的手，一手拦着时灵的肩，并没有上前的意思。
　　只是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看着时缱，语气礼貌地同她打了招呼：“我是你的继父。你妈妈很想念你，所以我们就把你接过来了。”

　　彼时，时灵倚在他的怀里，脸上分明挂着笑意，可看向自己的眼神是那么冷漠。

　　时缱永远记得这个场景。

　　*

　　她体会了将近半年母慈女孝的生活——尤其是在蒋茂杰在家的时候。
　　再然后，时灵就生下了一个男孩。
　　他们说，那是她的弟弟。

　　于是，时缱又被送到了一个能住宿的小学。
　　但环境比起之前那所，是要好上许多了。
　　之前的城西小学里多是留守儿童，而这个新学校，似乎是重点小学。
　　因为许多外地的家长也慕名将自己的孩子送往这里，为了吸引生源、增大竞争力，学校特意建了宿舍楼。

　　时缱就在这里上完了小学，接着又转入了这所学校的初中部。

　　她成绩平平，算不上十分优秀。
　　正如林尘垚之前说过的那样，她遇见了许多同学。
　　大部分都对她还算友好，当然也有不太喜欢她的人。

　　可就算遇见了这么多人，时缱也没能再遇见一个像林尘垚那样关心自己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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