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声说爱他

　　两个人点了两份不同浇头的手工面，找了个靠近空调但不对着风口的位置等餐。

　　“今天上午复习的怎么样？刚刚看你好像是在做数学卷子。”林尘垚倒了一杯水，递给时缱。
　　时缱接过，道了谢，说：“挺好的，做了一套数学模拟卷，只有两个小错误，一会回去就整理到错题本上。”
　　林尘垚有些惊讶：“上次听你班主任说你学□□，是在恶意抹黑你？”
　　时缱笑得狡黠，一双杏眼眯了眯，像一只慵懒的猫：“因为是我故意的呀。”
　　“怎么说？”
　　“学习好可麻烦了，同学们要不就打听是在哪家学习机构补习的，要不就拐着弯问你每天学习到几点，可我真的没有特别补习过，但这样说她们会生气的。还有，各种活动老师也会让你去参加，说不定还会叫家长来商量重点培养计划……我妈妈肯定不乐意来。”
　　林尘垚用纸擦了擦自己面前这一半的桌面，然后又替时缱擦她面前那一半的桌面。他视线低垂，专注地看着桌面，时缱看不出他眼里是什么情绪。
　　他问道：“缱缱，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个很宝贵的机会，比如交流学习之类的。我只是打个比方，这些宝贵的机会会让你变得越来越优秀，而你因为隐藏自己与这些机会失之交臂，你会不会觉得很可惜？”

　　时缱怔愣住，这是她没有想过的问题。
　　这些年，她只是想着如何能够安安稳稳地度过每一天，不惊扰时灵、不被老师注意、不与同学争执，努力将自己活成一个透明人。
　　她总是告诉自己，现在的日子比小时候已经好了不少了。
　　虽然没有人关心自己，但自己的大部分时间都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不用担心温饱，甚至偶尔还能和同学一起去食堂吃饭。
　　她努力把自己活成一朵壁花，希望无人注意自己，风平浪静地过完每一天。
　　觉得，这样就算是很好了吧。

　　林尘垚擦完两人面前的桌子，抬眼看见怔愣的时缱。
　　她正盯着自己，脸上写满了迷茫。
　　林尘垚思考了一下，换了一个说法：“之前你因为有机会能转入云大附中而开心，是因为能摆脱当时遇到的困境。但其实你并不害怕被讨论所发生的时缱，却有些害怕成为众人的焦点，对吗？”
　　时缱点了点头。

　　“因为不想过多的被关注个人的事情是很正常的，但是因为不想被关注而故意去把本来优秀的自己塑造成一个平庸的孩子，是可能会带来遗憾的。”
　　“当然，我并不是说平庸不好，但你不可以只看到它给你带来的好的一面，也要看看它的弊端。凡事皆有利弊，你要学会权衡利弊，然后做出选择。缱缱，一味地躲避生活是不行的，你要想想自己想过什么样的人生。”
　　“如果你只是想过平凡的人生，这很好。可是，不能因为害怕被注意，就完全不去考虑另一种可能性，也许，你更想成为一个发光的自己，可因为从小到大的习惯，你现在总是下意识的选择把自己藏起来，这样对未来的自己不太公平。”

　　时缱微微皱起了眉头，低声喃喃：“我没有想过未来想过什么样的人生……”
　　林尘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亲和一些，诱导着：“比如，你现在有没有什么愿望？”
　　时缱思考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什么样的都可以，或许你只是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愿望。”
　　时缱更茫然了。
　　林尘垚叹了口气，继续诱导：“比如，你小的时候不想待在家里，想和同龄的小朋友一起玩。这样的，也算。”
　　“这样也算吗？”时缱认真想了想，说，“我想离开云城。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注意我、没有人知道那是哪里。”
　　“我也不行吗？”林尘垚笑问。
　　时缱犹豫了一下，抿抿唇，说：“可以偷偷告诉你。”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一起笑开了。
　　刚好此时店员端来了两碗面，这店员热心肠的样子，搭话道：“你们兄妹感情真好。”
　　林尘垚接过面，同他道了谢，故意道：“也不一直这么好，前几天我妹妹还只肯给我吃土豆，一片肉都舍不得给我吃。”
　　时缱面上佯怒，轻轻撅了噘嘴，在桌下幅度极小地踹了对面的人一脚。
　　等店员小哥离开了，时缱这才小声抗议：“你这人怎么这么记仇呀！都说了不是故意的。”
　　林尘垚撕开了筷子，先递给时缱，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缱缱，其实等你顺利考上云城附中，你的愿望就实现了一半了。”
　　时缱拌面的手停了下来，神色认真地听。
　　“你想，到了云大附中，那里没有同学和老师认识你，学校也在云城新区，远离市区。你又是初三了，学习任务紧，以我对我母校的了解，就算你成绩优秀，老师也不会总请你家长来的，就算请家长，我可以把我妈妈借你用——当然，只能好事情借，你要是因为旷课打架这样的事情被请家长了，我可不借你的。”
　　“如果你这次好好发挥，进了A班，就是我的直系学妹了。附中A班的纪律严明，大家都是削尖了脑袋进来的，它的生源构成复杂：外校竞赛保送的、外校考取的、本校土著A班的、本校升班考进来的。大家都在埋头学习，没有人会去纠结这个小姑娘是哪来的，最多寒暄的时候问一句你之前在哪个学校念书。”

　　时缱的眼睛亮了起来。

　　林尘垚继续给她勾画美好蓝图：“你就在那里好好学习一年，顺利的话，来年，就能进入云大附中高中部。到时候，又是一段新的旅途，说不定你还能遇上跟你并肩作战的初三同学。高中三年很快也会过去，等你高考完，你就能按照自己的心愿，飞去你想要去的地方。”
　　“等到那时候，你就可以不再依附你妈妈，你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努力学习拿奖学金、勤工俭学赚生活费。等大学毕业了，你会找到一份称心的工作，将来还会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庭。”
　　“缱缱，当你自己变得优秀起来，你的人生，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拥有更多的选择，会有机会看到更多的风景。”

　　依靠自己的力量。
　　时缱在心里默默咂摸这七个字，整张小脸都变得生机勃勃了。

　　从来没有人跟她讲过这些。
　　她以为，她会这样一辈子都会跟时灵纠缠在一起，时灵只要动动嘴唇，就决定她未来的去向。

　　没想过遥远的将来，对未来最远的展望是明天，最真诚的愿望是变成透明人。
　　一辈子，努力不打扰别人，安安静静地活着，然后安安静静地死去。

　　女孩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明亮，她打开了新的思路，她自己也可以努力挣钱，到时候把时灵这些年花在她身上的钱连本带息地还给她。
　　虽然她不一定稀罕，她一定也巴不得自己可以快点消失在她眼前。
　　但这样，自己心里会真的觉得，以后的时缱和时灵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如果是这样的未来……
　　“我一定会努力的。”

　　*

　　两人再次回到图书馆后，时缱破天荒地主动搬去了林尘垚右手边的空位上。
　　林尘垚看着抱着书突然落座的女孩，还没等说话，那女孩子小小声地开口：“你监督我好好学习哦。”
　　是不由分说的语气。
　　林尘垚失笑。

　　时缱下午的学习效率比上午低了好多。
　　不过幸好林尘垚并不熟悉她原本的做题速度。

　　只是偶尔会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每当这种时候，时缱总不由自主得紧张着。
　　像是考试的时候，监考老师一直盯着你看。
　　不过幸好，每一次他都只是看看，并没有指出自己什么错误。

　　日薄西山。
　　天空中布满了温柔的晚霞。
　　林尘垚轻轻点了点时缱手边的桌面，时缱抬头看他。
　　他压低声音征求她的意见：“回家吗？”
　　时缱扭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感觉自己今天的效率确实不太高，打算干脆给自己放一晚上的假，好好调整一下。
　　于是，她点点头，开始收拾东西。

　　两人走出图书馆，时缱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她觉得有点渴，一边寻找着自动售卖机，一边随口道：“你刚刚看的书，好像都是英文的。”
　　林尘垚说：“嗯，在准备考试。”
　　“哦哦，我听说过，是不是四级、六级？”她努力地回忆着，之前好像听某个同学夸赞过自己哥哥在大学这种考试裸考都能高分通过。
　　林尘垚从包里掏出一瓶苏打水，拧开，递给时缱。
　　时缱略有些惊喜，问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在你做数学题抓耳挠腮半天都下不去笔的时候。”
　　时缱刚准备反驳他，自己今天就没做到让自己抓耳挠腮的题目。
　　忽然想起每当他看过来的时候，自己就仿佛被老师盯着看，总是紧张地下不了笔。
　　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接过水喝了一口，含糊地应下了。

　　林尘垚一边背好包，一边回答她刚刚提出的问题：“不是四六级考试，是Lsat。”

　　“那是什么？”

　　“申请国外学校的材料之一。”
　　“缱缱，哥哥正在准备申请国外的法学院进修。”
　　“等你考上高中了，我也要去念研究生了。”

　　六月初，温热的晚风迎面拂过，时缱额前的碎发被吹乱，她机械地伸手捋了捋。
　　自从知道林尘垚将会出国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脑海中一片混沌。
　　午饭的时候，还觉得两个人共有了一个秘密——她将会拥有一个除了他以外一个故人也不会遇见的未来。

　　一下午的功夫，就变成了只有她一个人的未来吗？

　　时缱突然觉得前路的阳光也没有那么灿烂了。

　　林尘垚伸出手在时缱眼前晃了晃，笑道：“还有一年的功夫呢，怎么现在就开始舍不得你哥了？”
　　时缱的目光木木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她犹豫再三，还是小心地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念完研究生，还会回来吗？”
　　林尘垚收起调笑的语气，正色道：“只是打算换一种环境学习，开阔一下视野，毕业了就会回来的。一年就毕业了。”

　　时缱被高悬的心这才安稳下来。
　　她长到这么大也只有这么一个朋友，还没有来得及报答这个人对自己的善意，真的希望不要再和他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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