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声说爱他

　　时缱看着在自己面前弯下腰的宋凯，偏过了头。
　　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没关系。

　　林尘垚冷眼瞧着对面弯着腰，但满脸不服气的男人，讽刺地扯了扯嘴角，拉上时缱的手腕，转身便走了。

　　身后传来不知是谁的询问：“时缱哥哥，你们就这么走了吗？”
　　林尘垚步伐微顿，微微皱眉着回头：“怎么？我们还需要说什么吗？”

　　“至少……回应一下吧？宋老师还弯着腰呢。”
　　“哦，”林尘垚表情寡淡，转身回应道，“不接受道歉。但对处理结果大致满意，走了。”

　　*

　　那天之后时缱就没有再去过学校了，她独自一人住在母亲时灵在云城市内购置的公寓里。
　　时灵不常来这间公寓。只有当弟弟又住院的时候，她感到疲惫，不想回远离市区的别墅时，会偶尔过来歇息一两个晚上。

　　这套房子目前只有每周三会有保洁阿姨来打扫一下，其余时候大多都没有人。
　　所以，时缱只需要小心避开保洁阿姨，就没有人会发现她最近并没有去学校。

　　其实就算被发现了也没什么，时灵对她上不上学并不关心。
　　只要时缱不乱来，或者说，偷偷乱来也没关系，只要不请家长、劳烦她去学校，她对时缱的一切都不关心。
　　好在时灵在金钱方面倒是并没有太苛待时缱，每个月都会给她一笔生活费，并且这笔钱对于一个住校的学生已经算是很充足了。
　　有的时候时缱会想，这大概也算是自己演戏的报酬——毕竟时灵还要时不时拉着她上演母慈女孝，以便于在继父面前立住一个深情母亲、贤惠妻子的形象。
　　于是这钱，她收的心安理得。

　　虽然事实如此，但为了减少多余的麻烦，时缱还是尽量不待在家里，每天会去市图书馆学习。

　　还有一周就是云城市的期末联考了，时缱每天都很努力地复□□是图书馆还没有开门就到了馆前排队，等到要闭馆了才收拾东西回家。
　　她已经不太方便再回原来的学校考试了——同学间的传言是怎么样的并不重要，林尘垚担心到时候她的试卷会被心怀恶意的老师动手脚，于是拜托姚蕴宜替她安排在云大附中进行期末考试。
　　林尘垚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如果自己还不努力，怎么对得起他呢？

　　那天……
　　那天林尘垚拉着她的手腕离开了学校，之前对着傲慢又充满恶意的老师的时候，林尘垚眉眼冷淡，隐隐看出一些六年前未曾见过的成熟感。
　　可出了校门，他松开自己手腕，笑着说：“没事儿了，咱们以后会去更好的学校了，各方面都是更好的那种。祸兮福所倚，对不对？”
　　他这一笑，时缱仿佛看到了六年前的最后一面，少年坐在快餐店里，笑着说：“当然可以。”

　　——“那，我可以多跟你在一起玩吗？”
　　——“当然可以。”

　　那天他们一起去买了一些辅导资料，又一起吃了顿火锅。
　　铜锅里沸腾着红色的汤料，林尘垚一边用公筷帮时缱涮肉，一边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这几年的事情。

　　高一军训完放了三天假，回家黑得连亲妈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高一那个寒假回了家属院，每天听着楼下孩子们吵吵嚷嚷的时候，就会下楼溜达一圈，可一直没见过时缱，听奶奶说是转学了；
　　高三的时候因为不想填报军校，跟父亲吵得不可开交，最后是爷爷掩护他在最后一刻改了志愿，去学了法律；
　　高三毕业的暑假一直住在家属院里，一半是因为跟父亲的关系一度到达冰点，一半是因为已经好几年没见过时缱了，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但最后终究也是没见到，就连奶奶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去了哪里；
　　大学参加了社团、学生会、辩论队，每天都很忙，也很充实。

　　“说来也巧了，周六本来是不会出现在那家M记的，临时陪室友去附近的一个律所面试实习。天太热了，我出了地铁就不想走了，说在M记等他。”
　　林尘垚夹了一筷子涮好的肉放进时缱面前的碟子里，继续说道：“等餐的时候，无意间扭头看见你了。我刚开始还在想，这小姑娘长得还挺眼熟，后来你一拧眉我就认出来你了。”
　　时缱正认真的给肉片裹蘸料，闻言好奇道：“为什么呀？”
　　林尘垚给自己涮了片毛肚，说：“跟你小时候闹着不想回家的表情太像了。”
　　“我哪有闹着不想回家……”时缱小声嘟囔着，然后换了个话题“你现在大学快毕业了吗？”
　　林尘垚刚把毛肚塞进嘴里，声音有点含糊，话里听不出具体的情绪：“见面这么久了，终于关心了我一句。”
　　时缱脸一红，支吾了几声，借着喝饮料来掩饰尴尬。

　　“过完这个暑假再开学就大四了。”林尘垚见时缱总是喝饮料，将红糖糍粑往她面前推了推，“觉得辣吃点这个，你总喝饮料，一会喝个水饱多亏啊。”
　　时缱依言夹了一块糍粑，说：“其实我也快吃饱了。”
　　林尘垚看着桌上剩余的菜陷入了沉默，大脑开始记录小姑娘这惊人小的食量——半盘肉片+两片毛肚+几片土豆+几块小酥肉、一块糍粑+半瓶豆奶=快饱了。
　　时缱察言观色，补救道：“刚刚你一直忙着给我涮肉，还说了好多话，都没空吃……现在咱俩换换，我给你涮肉吧，你多吃点。”

　　林尘垚点头，从善如流。
　　气氛一下沉默了下来，时缱在心里默默打算着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办，如果考上了云大附中，该用什么理由跟时灵说她转学了——不上课可以不说，但转学这事毕竟太大了，瞒不住的，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
　　她一边想着，一边心不在焉得给林尘垚涮菜。只机械地夹离自己最近的那一盘，沉默着煮了一片又一片土豆，等筷子一能扎透了，就往林尘垚碗里送。
　　林尘垚看着碗里源源不断进来地土豆，偏了偏头，笑道：“哥刚才是给你肉涮多了？”
　　“啊？”时缱正在夹一片新土豆，闻言筷子一顿。
　　林尘垚轻敲了一下被土豆堆得冒尖的碗，无奈地说：“咱这桌上肉是吃完了吗？给你哥涮一片肉啊。”
　　时缱终于回神，看着那满满一碗土豆，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这么出神的在想什么？”林尘垚拦住了时缱夹肉片的手，“我自己来，你擦擦手，坐着就行。”
　　时缱应声收手，然后说：“在想怎么跟我妈说转学的事情。”
　　林尘垚闻言顿了顿，认真地看着时缱，问：“一直没敢问，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时缱笑道：“比小时候在姥姥家好多了，我妈为了树立好妻子、好母亲的形象，表面上的功夫下得很足。”
　　“那你在学校发生的事情要不要和她……”
　　时缱摆了摆手：“她让我没事尽量不要打扰她。”
　　林尘垚皱了皱眉。
　　时缱安抚般地笑了笑：“这样其实挺好的，我跟她在一起相处也很累。小时候不懂，以为她是性子冷淡，但真的喜欢我，后来我弟弟出生了……啊，我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小我九岁。我看着他们母子俩相处，才明白什么是亲子之间。”

　　林尘垚看着对面的小姑娘以一种淡然的语气说出这段话，仿佛是在点评别人的故事一般。
　　他感到一阵心酸，但有些无能为力。

　　时缱惊觉自己刚刚说的话让人十分不好接，她笑得更加真诚：“你不用想着怎么安慰我，我觉得现在就很好。她能让我衣食无忧，过上体面的生活，我已经很感激了。虽然学校里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可你帮我解决了。能再次遇见你，真的太好了。”

　　小姑娘的杏眼笑成月牙，林尘垚轻轻叹了口气，说：“好在总归是又遇见了，以后遇到什么困难记得找哥哥。”
　　时缱乖巧地点头。

　　*

　　奋笔疾书了一个上午，时缱捏了捏有些酸麻的手腕，开始核对答案。
　　她将错题用红笔勾出来，准备一会简单吃个午饭再仔细整理。
　　无声地打了一个哈欠，懒腰伸了一半，余光瞟见自己的斜后方仿佛有人。

　　时缱收回高举的双手，有些惊讶地看着旁边的人。
　　那人走上前两步，狐狸眼眯着笑。
　　他无声地比了一个口型：吃饭？
　　时缱也对他笑，快速地收拾好笔袋，然后将演算过的草稿纸垫在书下避免被吹飞，这才起身。

　　出了图书馆，时缱脸上还是抑制不住的惊喜，她一连声地追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小心台阶，”林尘垚拉了一下她的手臂，避免她跌下楼梯，见她站稳后便放开，笑道：“学校的图书馆今天电路维修，天气太热了，我就来市图书馆蹭蹭空调。”
　　“中午想吃什么？”林尘垚忽然换了个话题。
　　时缱偏着头略略思考了一下，建议：“要不要去吃手工面？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味道很好而且有空调的店。”
　　林尘垚没有意见。

　　午饭敲定后，时缱接着追问：“那你怎么找到我的？市图书馆这么多层，每一层又有这么多区。”
　　“我也是一早就来排队了，和你隔了五六个人。”
　　“那怎么不和我打招呼呢？”
　　“怕打扰你学习呀。左转还是右转？”
　　时缱向左指了指，有些着急地说：“怎么会打扰呢，如果遇到我不会的，你还可以教我……”
　　林尘垚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这次比上次见哥哥，话多了不少？”
　　时缱一顿，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
　　林尘垚很快反应过来这话里有歧义，解释道：“前两次见面，你都没什么话和我讲。我以为我们缱缱长大了，小姑娘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小圈子，就不爱和哥哥说话了。”
　　“哪有……”时缱小声辩解，“是因为上次你一直在说话，我不想打断你。”
　　林尘垚挑眉：“哦，是嫌我话太多？”
　　时缱立刻摆手，急道：“没有没有！”
　　林尘垚笑出声，指节轻轻敲了敲时缱的脑袋：“逗你玩的。”

　　时缱松了口气，刚刚那一瞬间真的是不知道怎么解释。
　　她只是不擅长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生活。
　　这么多年没见，初次见面就是在麻烦他，时缱心里除了感激还有些许不安与自责。
　　两个人认识六年了，见面次数虽然屈指可数，但好像每次见面都是林尘垚在帮助自己、安慰自己。
　　这次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别的话题，她才会一直抓住不放。
　　但好像这样追问，是不是会有点烦人？

　　时缱思考着，步伐不自觉就慢了几步。
　　林尘垚有些疑惑地回头：“怎么了？”
　　时缱抿抿唇，说：“今天我请你吃饭好吗？”
　　林尘垚的表情有些意外。
　　时缱语速飞快，生怕他要拒绝：“上次说好了请你吃火锅，结果你偷偷把钱付掉了。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总要请你吃饭的……”
　　“等你自己赚了钱，再请哥哥吃顿好的，”他向后走了两步，两人再次肩并肩，林尘垚微微俯身，看着时缱的眼睛，“咱们先记着顿数，以后一起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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