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很笨

　　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什么话该什么时候问，这种事罗翔飞还是有数的。
　　所以看到齐帅的眼泪之后，他也只是始终沉默着，没有开口。
　　车速减慢，慢到不能再慢，都市的夜色从车窗中缓缓闪过，模糊又迷离。明明很想把车速猛地飚到150，吃罚单他也认了。
　　可是握着方向盘，他又担心车速一提齐帅会吐酒。
　　其实喝酒之后吐酒对身体反而好。但是像齐帅这么要强的女人，大概不愿意在人前太失态，尤其是，她现在好像没拿他不当外人。
　　他只是忍不住猜，那个男人是谁，能一个电话就叫这么一个聪明干练的齐帅，无声的把泪淌了满脸。
　　罗翔飞下打开车窗，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衔在嘴里，又摸到打火机点燃。
　　一个烟圈吐出来，他又想，齐帅不该那么笨吧，会看上一个那种渣男。
　　然而所有问题的关键是：于齐帅而言，他到底算什么？
　　直到车子停下，他灭了烟，顺手将烟蒂扔到车窗外。
　　齐帅脸上泪痕已干，只是鼻音犹重：
　　“谢谢你，罗翔飞。”
　　罗翔飞解开门锁，齐帅推门下车，没有再说话，径直往小区里头走去。罗翔飞看着她，直到齐帅刚进了小区大门，然后猛地奔到路旁，扶着一棵法国梧桐深深弯下腰去。
　　他开门下车朝她奔去，跑了几步又回头拉开车门拿了一瓶水，跑过去拍着她的背。齐帅几乎像是要把五脏六腑也呕出来，过了许久呕声停止，他将手里的水递过去，同时递给她几张面纸：
　　“擦擦。”
　　小区门口的保安和几个晚归的住户慢了脚步围观。罗翔飞抬头冷冷瞪过去，低低吼道：
　　“看什么看！没见过孕吐的？！自己回家怀一个试试去！”
　　几个人用怪异的眼光瞪着他们然后离开。齐帅垂着脸用水漱了口，然后缓缓站直。
　　正冲着路灯，罗翔飞清晰的看到她一脸的疲惫和眼底的水光。
　　这次，他没有犹豫，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因此他也感觉到，看似坚韧笔直的齐帅，原来竟然是这么的——瘦弱。

　　齐帅把头搁在罗翔飞肩头，默默流泪。
　　她想起小时候问过齐妈的一个问题：
　　“人的眼泪是从哪里来的啊？怎么我哭啊哭啊，每次哭都能淌出泪来？”
　　她早就忘了齐妈是怎么回答的，但是现在她明白了，眼泪是从心里来的。她的心累了，疼了，所以眼泪就无声无息淌出来了，挡也挡不住。
　　已经很久，她没这么痛快的哭一场了——她有多久没哭过了？
　　上一次哭……好像是第一次跟凌立见面的时候。

　　暖阳下头，凌立带着齐帅穿过医院两座楼之间的草坪。
　　草坪刚刚修剪过。
　　但齐帅闻不到风中好闻的青草香味，只有嘴里苦苦的味道，大概是因为还在胃病中的缘故。她拿起手提袋从里头掏出一片口香糖，递进嘴里。刚嚼了几下，凌立回头，站住脚：
　　“胃不好的话，最好不要嚼口香糖。”
　　“我胃挺好的——”
　　说了一半，她打住。
　　胃好那是过去的事了。她现在就是来医院看胃病的吧？
　　凌立理解的笑笑：
　　“工作比较忙吧？十人九胃。注意点好。”
　　“嗯，呵呵。”齐帅尴尬的笑笑，将口香糖吐出来包进纸片，然后四处张望着找垃圾桶。最后还是凌立提醒道：
　　“楼门口就有垃圾桶。”
　　他指指楼门，温和的笑着：
　　“进去这个门直走，大厅左拐就是药房了。
　　“谢谢你。”
　　“不客气。”凌立摆摆手，“赶紧过去吧。”
　　齐帅于是转身——然后踩到石头，被绊倒，结结实实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手提袋被扔到老远的地方，里头的东西跌出来，散落一地。
　　她翻个身爬起来，一拐一拐坐到旁边石头上，撩起裤子发现自己小腿磕出血痕。就是小腿前头胫骨位置，很硬很直，很容易磕到的那里——就像她很容易吃亏的脾气。
　　……很疼，真的是很疼。
　　齐帅抱着腿，做出一个连她自己都很惊讶的反应——她趴在膝头哭了起来。
　　她哭得很伤心，以至于哭到最后，她也不知道是因为腿疼哭，还是因为胃疼哭，还是哭这三个月来的辛苦，这半年来的落魄，这个社会的现实和残酷，弃她而去和她也放弃了的安阳，至今瞒着父母的心酸，孤单一人在外的孤独，对未来的茫然，和明天仍要继续的疲惫。
　　她哭着，而凌立先是惊讶无语，然后慢慢走到草坪边上蹲下，将手提袋里散落的东西都捡起来，一样一样放回去，然后直起腰，提着手提袋，耐心的等着。
　　寂静的草坪上，甚至都没有别人。齐帅先是抽泣，然后呜咽出声，最后无声的擦着眼角的泪。理智稍微恢复一点的时候，她想，那个大夫大概会以为她是个神经病吧？
　　但凌立还是那个语调，慢慢说道：
　　“一个人孤身在外工作吧？”
　　齐帅怔了一下，抬头。
　　“你包里还有牙刷牙膏，应该是经常出差吧。”凌立解释道，“而且刚出院，还没恢复好，就要自己来取药。”
　　一看就是没人管的孩子。
　　齐帅点点头：“……是。”
　　“今年刚大学毕业？”
　　“嗯。”
　　“家是外地的？”
　　“……嗯。”
　　凌立走到齐帅面前，伸手将包递给她：
　　“看看少了什么没，刚才都掉到草坪里了。腿不要紧吧？很疼的话，我就带你去骨科看看。”
　　“……不用。”
　　其实就是蹭掉一点油皮。
　　“胫骨比较脆弱，”凌立手揣在白大褂口袋里，笑笑，“磕一下确实比较疼。”
　　“……是啊，挺疼的。”
　　这个小大夫，真会给人台阶下。
　　齐帅边想着，边就顺着台阶，站起来对凌立腼腆笑笑：
　　“这会儿疼得轻点了……谢谢你，大夫，我要先去拿药了。”
　　凌立手还是揣着口袋，看她朝着大楼慢慢走远，也转身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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