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很笨

　　每一个城市也许各有各的风情，风情的，现代的，抑或安逸的，古老的。
　　但是，几乎所有的城市都有同样的火车站。
　　喧闹，疲惫，拖着行李来去匆匆的乘客，也有人笑着闹着哭着沉默着面对离别。明亮的地面映出模糊的步伐，巨大的玻璃窗上映出被拉长的人影，远远隔着站台，隆隆的车声不断，演奏一段段有节奏的相聚离别，抑或往来纠缠。

　　很多人的脸上写着的都是同样的远行之后的疲惫。
　　远行之后，人脸上的疲惫其实很微妙，不止是被远行掏空了的身体，还有心理上的茫然：当旧的被碾在车轮下，而新的尚未展开，那种期待，或者惶恐，总会叫人觉得疲累，很想找个熟悉的，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躲起来好好休憩一下，掩藏那种恐慌。

　　人都会流连过去，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而新的开始，就是磨灭过去。
　　所以生活上突然的变化往往是痛苦的。

　　齐帅背着大大的手提袋，很顺从的跟在徐晋后面。
　　徐晋的行李很少，只有一只行李袋，她则带了一只很大的行李箱。徐晋一手提着自己的行李袋，一手拖着她的行李箱，齐帅的手里只拎着随身的手袋。
　　两人走出高铁站，外面阳光很灿烂，齐帅不由得眯起眼，看到徐晋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眉头微皱：
　　“稍等等，我打个电话。”
　　齐帅点点头，甩甩手臂坐上自己的行李箱，看着阳光下的徐晋拿出手机查号码，一边看着远处一边皱着眉等待电话接通。
　　他不是个很英俊的男人，但是很高大；也不怎么擅长谈笑风生，但说出的话，一定会做到，即所谓的言必行，行必果。
　　总之，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
　　好男人……齐帅自嘲的笑笑。
　　不论哪个时代，大部分女人就算再怎么强悍，最终仍然需要一个男人，一个家。

　　一旁的徐晋始终对着电话：
　　“喂，翔飞，我到了……不知道。好，那我等你……没关系，晚上我过去找她好了，好。”
　　他合上手机的同时，齐帅飞快的将打量他的目光移开，随即又将目光转回来仰头对他笑：
　　“联系上了？”
　　“嗯。”徐晋点头，看看齐帅，解释道，“再等二十分钟左右吧。罗翔飞说过来接我，让他顺路把你送到你朋友那儿吧。”
　　“其实我打车就行——”
　　“干嘛费那个劲啊，又不背路。”
　　“好。”齐帅不再争辩，笑着点点头，反正她也需要在这里重新结识新的朋友，“多谢了，改天请你吃饭。是你女朋友的亲哥哥吗？”
　　徐晋笑道：
　　“是。咱们这个年纪有兄弟姐妹的不多见吧？小瑶当年是在香港出生的。”
　　齐帅笑着点点头，没错过提到罗瑶飞时徐晋脸上宠溺的表情，但是她脸上丝毫没有表现出黯然或者失望。二十八岁的人，如果连这点伪装的本领也没有，那就太失败了。
　　二十六岁以后，齐帅脸上的表情，永远是不必仔细观察就能看出来的聪明相。

　　罗瑶飞，徐晋青梅竹马的女朋友。
　　好男人法则第一条就是，天底下没主儿的好男人，是不存在的。
　　齐帅很清楚这一点。

　　时间没有徐晋说的那么久，大约十来分钟以后，一辆银灰色车停在不远处，徐晋随即提起行李袋，回头提醒齐帅：
　　“他到了。”
　　齐帅抢在徐晋前头拖起自己的行李，看着车门打开，一个戴着墨镜穿着牛仔裤和T恤，个头跟徐晋仿佛，在人群里很抢眼的男人走下车，目光转了一圈似乎在找人。齐帅正站在台阶前，行李箱顿住，她放开拉杆去提箱子的把手，徐晋有力的大手已经比她快一步抢过箱子提起来，径直走向后备箱。
　　罗翔飞转头看到了他们，但是站在车前头没有动。
　　他带着墨镜面朝着他们的方向，但是齐帅一抬头的瞬间看到他，却直觉到他在看他们。
　　她瞄过罗翔飞身上带着logo的T恤和他脚上那双某品牌新款休闲鞋，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又不自觉的往徐晋身后躲一躲。可是一向斯文稳重的徐晋，却很爽快的走到车门前，对着罗翔飞的手臂拍了拍，又回头指指齐帅，笑道：
　　“齐帅，我师妹。”
　　罗翔飞这时才摘下墨镜，眯着细细长长的眼看了齐帅一眼，笑着朝齐帅伸出手：
　　“罗翔飞，徐晋的——准大舅子。齐小姐看起来不帅啊。应该叫齐漂亮。”
　　齐帅浅浅跟他握握手，然后拢了拢耳边的头发，抿嘴笑了笑没做声。罗翔飞看看徐晋，一边转身上车一边又开玩笑似的对齐帅道：
　　“不是说防火防盗防师兄吗。作为他女朋友的哥哥，我郑重提醒一句，你徐晋师兄这人看着老实，其实蔫坏，齐小姐千万留个心。”
　　徐晋从副驾驶上锤了他一拳：
　　“瞎说什么呢。”
　　罗翔飞戴上墨镜又笑道：
　　“我这是没拿齐小姐当外人，才提点他呢。你把我妹妹都骗走了你还不坏啊？”
　　“这是谁的车，怎么没开自己的车？”上车之后，徐晋坐在副驾驶旁，一边打开一瓶水，一边问罗翔飞。
　　“被罗瑶飞开走了。”罗翔飞一边开着车，一边漫不经心的答着话，“回去好好管管你对象，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整天跟我要零花钱也就算了，连我的车也是随便开。”
　　徐晋没有答话。不过齐帅却能想象出他脸上此时宠溺的笑着的表情。
　　她一边听徐晋和罗翔飞有一搭没一搭聊天，一边看着车窗外。
　　从见面到上路，短短三分钟，罗翔飞已经四次提到罗瑶飞了。
　　真是个聪明人啊。

　　在高铁上坐了五六个小时，现在要是有张床，她大概会立刻瘫软。可是现在身边有个陌生人罗翔飞，她神经里有根细细的弦，就那么一直绷着，不敢放松。车跑了半个多小时，她稍微的伸个懒腰，目光从窗外收回，轻声问徐晋：
　　“快到了吧。”
　　“就快了。”徐晋回头看她一眼，“你朋友在不在？”
　　“在，”齐帅晃晃手里的手机，我刚下火车就收到她短信，她说到小区门前等我。”
　　“那就好。”徐晋转过头，同时，罗翔飞从后视镜里抬头看她一眼：
　　“齐经理是过来工作的吧？”
　　“太客气了，我可不是什么经理，就一打工的。叫我齐帅好了。”齐帅从后视镜里对罗翔飞笑笑，“是徐晋跟你说的吧？”
　　“是。不过不用他说我也能看出来你很能干。”罗翔飞一边笑着一边打着方向盘，“以后有事尽管开口，不用客气。”

　　车子拐进一个路口，刚靠近路边，就看到小区大门口处站着的一个向外张望的人影，从车窗里看到招手的齐帅，便挥着手往这边飞奔过来。
　　停车，开门，徐晋利落的下车来帮齐帅从后备箱里拎出箱子，等齐帅好不容易从周佳佳怀里挣脱出来，又跟周佳佳打了招呼，又问道：
　　“你住几号楼？”
　　“十六号。”周佳佳意犹未尽的抱着齐帅的胳膊，笑着打量着徐晋，一边熟络的开着玩笑，“多谢你一路照顾啊师哥。”
　　“客气。”徐晋笑笑，“晚上你俩一起来吧，没外人，就罗翔飞和我女朋友。”
　　他的语气很肯定。
　　而齐帅看看自始至终坐在车里没动，此时戴着墨镜正漫不经心从车窗里向外看的罗翔飞，果断的拎起箱子笑道：
　　“改天再向你道谢，今天就不打扰了。”

　　再遇到罗翔飞，已经是一个月以后。
　　正是中午，齐帅跟一个客户约了见面，饭吃到一半她借口去洗手间，离开房间打了个电话，然后下楼到大厅，正看见在电梯前站着面无表情的徐晋，她连忙伸手打个手势，小跑着迎上去：
　　“生日快乐，徐老。”
　　徐晋也笑道：
　　“小齐你太客气了，让我这老头不胜惶恐啊。”
　　齐帅大咧咧拍拍他的肩膀，笑呵呵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包装盒递过去：
　　“看不出来我是在讨好你啊，讨好了你，将来没饭吃没地方住可以跟你蹭。你可要认清了我的险恶居心。”
　　白色职业装，利落绾起的发髻，鬓角卷曲的发丝，尖尖的高跟鞋，齐帅活泼的表情动作口气跟她职业的打扮和成熟的风韵有些不贴切。徐晋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她，邀请道：
　　“一起上去——”
　　“不了不了！”亓帅笑着打断他，声音爽朗，“我还有工作，今天不能给你祝寿了，你们玩的开心！”
　　她又拍了拍徐晋的肩膀，然后把他推进下行的电梯里：
　　“快去吧，估计人家都在等你呢，我也要赶紧上去，不然客户要跑了。”
　　徐晋又看看她，走进电梯。
　　直到叮咚一声电梯关上，齐帅才放下手，长出了口气，对着电梯上光亮的镜面咧咧嘴，然后正要转身，就听到身后由远而近的声音：
　　“齐小姐。”
　　齐帅回头的一瞬间几乎没认出罗翔飞。
　　穿上职业装的罗翔飞跟那天看到的高大散漫的男人很不一样，头发虽然短但很整齐，黑色西装，黑框眼镜，蓝条纹衬衫，看起来跟写字楼里无数个饱受摧残的办公室白领没什么两样。她怔了一下，才有些迟缓的瞪大眼睛：
　　“罗——翔飞？”
　　差点想不起来。得亏做了这几年业务，练就人名过耳不忘的本事。
　　她瞟了一眼罗翔飞手里的公文包，习惯性的在心里衡量他在工作中是什么档次。人在自己心目中都对自己有那么一个定位，如果被摆低了会很不高兴的。
　　尤其是办公室白领，那种上不上下不下的，最怕被人摆错位置。
　　“是啊，好记性。”罗翔飞一手摘下眼睛，手背揉揉眼睛，扯着唇角笑笑，“今天徐晋生日，瑶飞在负一楼包了个KTV间聚一聚，叫我一起过来。你不是来参加的吗？”
　　齐帅退一步，掏出手机看看时间：
　　“我来见一个客户的，在三楼。”
　　上行的电梯门叮咚一声打开，齐帅赶忙走进去，从缓缓闭合的门缝中对罗翔飞拜拜手：
　　“祝你们玩的开心，我先上去了，拜拜！”
　　她很小心的，掩饰起自己胸口的一点心虚。

　　那天的合同谈的并不怎么顺利。
　　在一个新的城市，一个新的公司，接手的又不是自己完全熟悉的业务，即使之前的工作做的再顺手，一个月的时间也不够齐帅去熟悉环境建立新的客户关系。一切都需要花费时间去熟悉去摸索，去适应。
　　齐帅适应的很艰难。
　　下午三点钟左右，她跟客户一起下楼，先殷勤的为对方招到车付好车费，一边招着手一边笑着等出租车走远，才松了口气，慢慢往后退到路边，重新为自己找车。
　　一辆银灰色宝马无声的从她身后驶过，几乎擦着她的手臂。齐帅吓了一跳，慌张的退了一步又转身，正看到车窗滑下，露出罗翔飞微笑的脸：
　　“嗨。又见面了。”
　　罗翔飞坐在车里笑得很温和，浓浓的眉扬起来，看起来几乎是无害的。而齐帅挑挑眉，又退了一步，也摆出同样无害的职业笑脸：
　　“嗨。你们聚会这么早就结束了？”
　　“太吵了，我待不住，所以先回去。”罗翔飞很自然的打开车门，“去哪里？我送你。”
　　“太客气了你，”齐帅婉拒，“地方不远，我打车回去就好。”
　　车门没有关上，罗翔飞竟然很坚决也很认真：
　　“反正我也没事，顺路。”
　　齐帅犹豫了一瞬，上车关门。她实在很不喜欢站在车边垂脸跟人讲话的感觉，好像有点卑躬屈膝的似的。
　　何况，搭个顺风车，也没什么吧，即使开车的人是罗翔飞。
　　“还是上次的地址吧。”罗翔飞一边说话一边打着方向盘，蓝条纹衬衫随随便便半挽在手肘上，看起来干练又潇洒。齐帅点着头，又看到他衬衫袖口纽扣上不甚显眼的logo，不着痕迹的挑挑细细的眉梢——这位罗公子很有钱啊。
　　……其实看车就知道了，不用这么麻烦的。
　　无话可说，齐帅随手拿起放在车前面的CD，很意外的发现里面竟然堆着几张泰勒斯威夫特，贾斯汀比伯。她讶异的侧脸看看罗翔飞，正在心里感叹人不可貌相的时候，罗翔飞往这边瞄了一眼，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一样笑道：
　　“小瑶借我的车开了两天，都是她留下的。要听就放一张。”
　　原来如此。
　　齐帅放下CD，诚实的摇摇头：
　　“hold不住。”
　　距离不远，不过二十来分钟的时间已经可以看到小区里的高楼。罗翔飞一边开车，一边侧脸，状似随意的跟齐帅聊天：
　　“你还住在朋友那里？”
　　“嗯。”齐帅答应着，一边感叹道，“房价高的吓人，自己租房太贵了。能省点就省点吧。”
　　现在要花，花的都是自己的嫁妆本，她不敢妄动。能蹭点就蹭点，反正周佳佳那儿有地方闲着，也不嫌她住。
　　“也是。A市这两年房价高的没谱。打算在这里扎根？”
　　话题转的很快。齐帅不甚在意的笑笑：
　　“看情况吧。如果混不好，只能回老家了。”
　　“人往高处走虽然不假，不过A市工资水平虽然不错，但房价很高。要说定居，其实不如在E市来的合适。”罗翔飞一脸没事闲聊的表情，继而笑着转脸笑道，“其实我都跟徐晋说过，倒不如让他留在E市发展，然后让小瑶嫁到E市去算了。”
　　齐帅很谨慎的跟着笑了一笑。
　　罗翔飞还真是警惕啊，在她面前总是三句话离不开罗瑶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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