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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上的男人长相斯文,而又苍白瘦弱。骨节分明的双手轻轻搭在身前那个个子矮矮,即使对着镜头也没有什么表情的孩子肩膀上。站在身旁的年轻女人一手挽着男人的手臂,另一手同男人的重叠在一起扶在孩子的肩膀上。嘴角上扬成优美的弧度,从那双黑亮温柔的眸子中溢出的光亮,比无名指上的名贵钻石还要夺人眼目……
南笙像往常一样敲了两下门之后就直接推门进入屋内,所以坐在办公桌后的那个人慌张却又迅速地把正拿在手里看得入迷的相框倒扣在桌面上的动作,她看的一清二楚。
其实她完全没有必要这样。
“虔少。”
南笙用着平时并不常用的正式称谓恭敬地称呼着眼前的人——在黑白两道已纵横数代的文家现任的当家人、从小就被当做继承人严格培养着、明明还是个刚刚成年的青涩少女,却要受老爷子生前定下的规矩被称作“少爷”的文家二小姐,除去以她现在的权势地位根本无须避讳他人不说,文家上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么多年来一直摆在文“二少“书房办公桌上的那张照片,是她和她那自小就体弱多病,六年前就已经去世了的大哥的合影。
照片上还有一个女人,目光纯澈,笑容温柔。
“她还是坚持不见到你就不吃东西。”
用平淡不带感情的声音说完这句,南笙注意到那人正签着文件的手少有失控地顿了一下。她觉得自己体内的某个地方好像也跟着紧缩了一下。
忽然有种负气的想要看看眼前这个人到底会有多在乎的自虐想法,南笙默默地盯着办公桌后的人,开口道:
“已经第四天了。”
果然那人稍想了一会儿之后就停了笔,站起身。走到南笙身边的时候并没有抬头看她,只是与年龄不符的清冷淡定的声音传过来:
“大哥的事,怎么样了?”
“回虔少,已经都安排妥了。宾客名册收在南叔的保险箱里,您可以随时查阅,密码您知道的。”
南笙极为恭顺地低着头、垂着眼回答。
文虔终究还是斜过头看了她一眼,动作收回的时候细长的双目扫过南笙别在右臂衣袖上的黑色孝巾,停留住。
“南叔筹办头七的钱报上来了么?”
南笙忍不住抬眼,正对上那双直直看着自己,深邃明亮的双眸。
“一切从简,自食其力,是家父的遗志。”
文虔望着她,深吸口气,没有再坚持。
“还是叫我的名字吧。”
丢下这句话,文虔随即头也不回地径直出了房门。
南笙缓缓踱出房门,视线跟着走廊上那个人的背影。
不很高挑的身材,匀称挺直的脊背,柔顺黑亮的短发,发尾与衬衫领子间的那一小截白皙光洁的脖颈——透过被紧跟在那人身后的黑衣保镖逐渐遮挡住的缝隙映在她眼底。
叫我的名字……
暂且当作那人独有的别扭式的道歉。
南笙苦笑了下,随即也跟了上去。
南笙跟着文虔来到文家宅院别墅三层那间正南的主房时,正赶上文家的专用医师和护士从房间里出来,在门口接受几名黑衣男子的检查。
负责在门口和房间窗子下面看守的十几人,都是南笙专门从外面雇来的,没有一个是文家自己人。除了文虔和南笙,任何人进出房间都要经过这些人的检查——这都是文虔亲自定下的规矩。
屋子里的那人对文家人来说是地位极为崇高的存在,派自己人看管,难免会因相熟心软而出什么纰漏。
“虔少,南小姐。”
衣冠楚楚,文质彬彬,已经身在文家近十载的家庭医师恭敬地对二人行了礼。
文虔稍稍点头以为回应。南笙代她问道:
“徐医师,她这是又出了什么状况么?”
徐医师急忙摇摇头:
“我只是听佣人说她还是拒绝进食,所以按照南小姐您的吩咐,来替她打一剂营养针。”
徐医师的话音刚落,文虔就已经按捺饰不住迫不及待的心情似的去开房门。然而手搭在把手上却又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南笙:
“你不必勉强一起进来。”
南笙闻言先是愣了下,随即了然地笑了笑:
“我并不怨恨她。”
如果自己想要报复,这几天有的是机会动手。
只是想到文虔对那人保护至此,连从小一起长大的自己都在算计之内,南笙觉得体内又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房门终于打开的时候,屋内昏暗憋闷的气氛让文虔和南笙都不禁皱了眉。本来朝南而建、采光极好的落地玻璃窗被质地厚重的窗帘遮挡的一丝不苟,午后明媚温暖的日光被完全阻隔在外。
看着文虔越皱越紧的眉间,南笙叫起正坐在床边服侍的女佣人:
“去把窗帘拉开,打开窗子通通空气。”
女佣人很明显的犹豫着,南笙刚想再次催促,房间里那张醒目的纯白色欧式皮床上传来虚弱的女声:
“别……别拉开……”
南笙能够很清楚地感觉到站在自己身边的人的身体明显地抖了一下。
随着文虔少有的犹豫的步子走到床边,南笙为她撩开挡在眼前的浅藕荷色织锦床幔,露出那个身子陷在高级纯棉贡缎提花被褥之中的女人。
被柔软的薄被显出的高挑瘦弱的身形,搭在床边插着点滴、已有了许多片青紫痕迹的手臂,被角之外苍白的肩膀,瘦削突出的锁骨,曾经饱满弧度优美的脖颈和下巴,干燥失色的双唇。
“大嫂。”
文虔这一声称呼不仅让南笙有些疑惑地看向她,也让床上紧闭着双目皱起眉头的女人睁了眼。
那是一双曾经能让人忘却一切、澄澈如清潭之底的明亮美眸,现在抬起看向文虔的时候却充满了讶异与惶恐。
“阿……阿虔。”
女人的声音干涩沙哑,不知已经几时没有进水。然而女人依旧挣扎着、拼命的从喉咙里里挤出句子:
“阿虔……求求你……放了……放了他……”
“翎姐,”
南笙不适时的打断让女人满是哀求之色的脸转向她。
“阿虔是听说你好几日没有胃口吃东西,特意来看你的。”
故意曲解女人不吃东西的原因,南笙俯下身去贴近女人一些,像是在打量她的气色。
“你想吃点什么?”
无视女人枕在锦枕之上,虚弱地轻微左右摆动的头,南笙微笑地继续道:
“啊,对了,你以前最喜欢周妈煮的薏米粥了,我去叫她做一碗给你?”
女人开始反复呢喃着“不”字,无视南笙转移话题的善意关怀,甚至伸出还挂着点滴的手臂抓住南笙右手的袖口:
“阿笙,你……不……你们放了他吧!是……是我怂恿的他……去投奔姓沈的,是我的主意,我知道你们会追查我们,所以一时没了主意只好去找他,我……我知道他一直跟文家作对……是我……是我把文家暗地里的大场子告诉了姓沈的……都是我做的,不关他的事!”
不长的一段话似乎已经耗尽了女人所有剩余的力气,使她泛红了眼角,张着嘴瘫在被褥间努力地喘息着,手却依旧紧紧抓着南笙不放,仿佛那是她最后的一丝希望。
然而这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被一直沉默的文虔上前毫不留情地斩断了。
文虔动作算不上轻柔地把南笙的袖口从女人的握紧的手里抽出来,低着头替她整理着,并没有看向床上的女人:
“大嫂,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冰冷至极的声音,让南笙因这少见的亲密动作而生起的一丝窃喜都消失殆尽,即使她自恃这么多年一起成长已经对文虔了如指掌,此刻也想象不到正低头盯着自己衣袖的那张脸到底会有多阴暗可怕。
“后天就是大哥的忌日了,大嫂。”
一声又一声陌生的称谓也没有让床上的女人冷静下来,她激动地摇着头,凌乱披散的长发甩在苍白的脸颊上,样子更加狼狈,被拉开的手这回伸向了文虔。
“不……不!我不要吃东西!阿虔,求求你,这些年来……他也为文家做了不少事……”
文虔冷哼了声:
“正因为他是我文家人,却出卖我,加上拐带他人之妻私奔,更是罪上加罪,再者,”
文虔顺着南笙的手臂抚上了她别在衣袖上的孝巾:
“我从小被南叔看着长大,他老人家跟着父亲轰轰烈烈一辈子,到头来却是死在自己人手下,”
文虔立誓般地紧紧抓住那块孝巾:
“不把他千刀万剐,我枉为文家人!”
南笙有些讶异地侧过头去看那紧抓住自己、轻微颤动的手,自父亲在负责的大场子遭袭遇害那天以来对文虔冷冷淡淡的态度感到的不满与恼怒,好像一下子就都不见了,自己这些天来刻意疏远冷漠的行为也变得毫无意义。
其实南笙深知,自己一直在等着的,不过她的一句话而已,即使对象是自己的父亲,即使这并不是她不放过那男人的主因,她都有一种,被连带着在意了的感觉。
与文虔相处整整二十年,她再明白不过,在文虔的心里,自己比不上眼前这个女人的一丝一毫。
南笙苦笑了一下。
所抱有的感情不同,又怎么可能会有比较性呢?
“所以大嫂,”
文虔继续道:
“你还是安心的在这里修养,不要再胡思乱想,过去的,我可以当作是你一时糊涂,”
她终于看向女人,一直淡定冰冷的声音中也终于因为有了不忍而柔和下来:
“忘了那个人吧!”
然而女人的反应却是极痛苦似的在被褥中蜷起身体,几乎失声痛哭出来般嘶哑着嗓子:
“不……不要!我不要在这里……不要杀他!”
文虔好不容易变得有些柔和的脸又阴沉了下去。
“那个男人,就那么重要?他有什么好!”
“就算他什么都不好……可我们是真心……”
“那大哥呢?”
女人被打断之后停了在被褥中痛苦扭动的动作,只是静静地侧着身子瘫躺在那里,轻微发着抖。有些空洞的双眼慢慢移到文虔脸上,盯着看了许久之后竟吃吃地笑了起来。
“文虔……你不要再拿文斐当借口……你问问你自己,你想要继续把我困在文家,真的只是因为我是你的大嫂?”
女人笑得溢出了眼泪的双眼直直地盯着文虔瞬间变得青白的脸,盯着那双掩藏不住慌乱的眼:
“你忘了你以前从不叫我大嫂的?”
“……”
“你真的只当我是你大嫂”
文虔从来没有过的一副完全被震慑住的样子让女人笑得更加猖狂,两手抓着床单薄被笑得浑身都抽动起来。手臂上固定好的针头在扭动中刺入了□□,血红的液体顺着透明的输液管倒流回点滴瓶,在倒吊着的半瓶透明液体里晕开来,惊悚而又美丽。
最后还是一直默默立在床边的女佣人发现了床上女人的异状,可是正散发着可怖气息的文二少让她不敢直视接近,只好战战兢兢求助于始终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南笙:
“南小姐,翎小姐她……好像不太对劲……”
南笙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开口:
“去叫徐医师来。”
女佣人得了话急忙出了房间,只一会儿就领了徐医师和几个护士进来。
刚才还温文儒雅的男人见到床上的人,立刻变了脸色。
“南小姐,这……这是……”
南笙慢慢地从床边退出来,把空出来的地方让给男人。
“她应该只是情绪过于激动,所以暂时出现抽搐的状况,给她打一针让她平静下来就好了。”
这一句不知是解释给谁听的话让文虔终于有了动作,同南笙一样从床边离开,别过头,不再看向女人。
然而被徐医师动作慌乱紧张地拔掉点滴,上下检查了一番之后正被推着针剂的女人却再次出声:
“文虔,你困不住我的……”
声音虚弱,却让向门口走去的文虔瞬时停了步子,转过头,掩藏不住戾气的眼睛瞪向床上。而女人虽然依旧瘫躺在那里,眼神却不再柔弱空洞,直直地看回去:
“我死也不会死在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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