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光

　　木和风觉得这学期过得异常快，一来是上半年假期多的原因，另一方面是自己的原因，反正她觉得自己没有辜负这一段过得如此之快的时光。

　　她和家里的关系已经通过时间和距离得到了很大程度的修复，只是她不太习惯爸妈面对自己时带上的那一点陌生的小心翼翼。

　　“我知道了，现在我已经在回寝室的路上了，老妈你早点休息啊，明天你还要加班。”木和风吹着迎面而来的夏风走在夜晚校园路灯投下的光影中。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木和风一直很认真语气很温和地应着，时不时还微笑着关心爸妈的身体健康，让他们多照顾好自己。

　　她心想这或许才是正常父母和子女相处的样子吧，现在这样挺好的，原来认为不会属于自己的亲情就这样明显地摆在了自己面前，木和风觉得现在这么多的爱出现在她苍白的生命里，已经足以抵抗那些魔鬼了。

　　等到妈妈挂了电话，木和风心情愉快地拨通了许瑶华的号码，她满怀期待地等着话筒那边熟悉的声音响起，结果“嘟——嘟——嘟”的声音持续了好久，直到“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无人接听……”机械的女声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都没有出现。

　　木和风心想或许是许瑶华现在正在做什么事没听见，于是挂了电话，准备过一会儿再打过去。

　　结果这一天晚上木和风都没能打通这个电话。

　　这天晚上木和风都没有睡好，她总感觉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一大早她估摸着许瑶华起床的时间又点开了最近拨打的界面，点了最上面的那个号码，那头仍然在漫长的提示声后响起了机械女声。

　　木和风的眼皮一直在跳，她翻开和许瑶华的微信聊天记录，最近的一长串消息都是自己发送的，想了想，她又点开对话框输入：“是不是还没有起床啊？还是手机掉了？等你有空了给我回个电话吧，发个消息也行，求你了。”

　　然后木和风怀着不安的心情走进了教室，心里的担心都快写在脸上了。

　　“怎么了？和你那位吵架了？”坐在一边的何安晴看了木和风一眼，被她极差的脸色给吓了一跳。

　　木和风没有精神地说：“没有，我打不通她的电话了，发微信也不回，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何安晴把重点放在了木和风终于承认了的这件事上：“哈哈，你承认了，你就是谈恋爱了，来说说他是我们学校的吗？”

　　孟晨看出了不对劲，打断了何安晴的八卦：“你别说了。和风啊，他可能只是手机丢了，一会儿肯定就给你回电话了，别担心，肯定没事的啊。”

　　木和风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把目光转移到了书上，结果足足一分钟过去了，她一个字符都没有看进去，眼睛里只有纸上的黑黑白白。

　　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天，这天吃完饭的时候，木和风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她拿起来一看，是那个等了一天的号码，一下子激动得差点把手里空了的餐盘扔出去。

　　麻药的劲直到现在才过去，许瑶华连抬起手拿手机的力气都没有，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让她妹妹举着手机给她看手机上的消息，结果一看到来自木和风的无数条消息和未接来电，她急急忙忙地带着心酸让星星点击了回拨。

　　木和风急忙点击了接听，马上很关切地问：“瑶华，怎么了，怎么一天打电话都没有人接啊？”

　　瑶华那边很久过后才传来一声略带沙哑的“对不起”，木和风一听就有点慌了：“没事没事，你不要和我说对不起，你现在怎么样？是出什么事了吗？”

　　瑶华没有回答，反而问了她一句：“你是多久期末考试啊？”

　　木和风愣了一下，下意识乖乖回答她：“两周后。”顿了一下，她又小心地说：“瑶华，你没事吧？”

　　瑶华的声音里好像带了点故意让她放轻松的笑意：“真的没事。我只是手机找不到了。”

　　面对她这个漏洞百出的借口，木和风没有多问什么，只是下定决心说了一句：“等我期末考试完，我就来找你，到时候我要和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在明白自己的心意后，这么两个月的煎熬中，木和风想通了，无论许瑶华是怎么想的，她自己一定要说明心意，至于后来怎么办那到时候再说，木和风觉得既然喜欢了就要去努力争取一下。

　　许瑶华听了之后并没有好奇问她是什么事，反而语气中带上了一点不自觉的沉重：“你过来的事等你考完我们再说吧，到时候我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木和风不明所以，说：“瑶华，你……”

　　瑶华说：“我大概知道你要说什么了，但是，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吧。”

　　木和风呆住了，站在食堂门口好半天回不过神来，那边许瑶华好像也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补充到：“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小风，你……你不要多想，先好好考试吧。”

　　木和风在那边很久没有说话，她觉得有点委屈，但是她觉得许瑶华这两天实在是太奇怪了，多问了一句：“你真的没事吗？”

　　明明是炎热的夏天，但是木和风感觉有一股凉意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周遭嘈杂的人声都离她远去了。

　　只听见许瑶华又说：“我要说的事和你的那件无关，你不用担心这个，而且，我之前说过，你是我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慰藉，所以，对我来说你怎样都可以。”

　　这段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是什么意思？木和风这个时候脑子转得飞快，这是许瑶华在间接暗示她会同意吗？

　　瑶华很有可能会答应自己！一想到这里，木和风一下子涌起一阵雀跃。

　　这短短几句话就一惊一乍的，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彻彻底底地体验了一把冰火两重天的滋味，木和风苦笑爱情还真是会让人冲昏头脑。

　　“你先好好考试，我这几天就不主动给你打电话打扰你了，加油。”许瑶华带着笑说。

　　匆匆忙忙交代了几句日常后，木和风早就忘记了要询问许瑶华之前那个拙劣的借口下面隐藏的原因了，许瑶华电话里以让她专心备考为借口，说这几天不会经常联系她她也觉得是理所应当的了。

　　带着那种隐秘的兴奋，木和风心情愉悦地度过了一整个考试周，她感觉自己就像等待拆开礼物的小孩子，从很久就开始万分期待那个日子的到来。

　　只是她主动给许瑶华打电话的时候那边经常是无人接听，过后许瑶华也不会回电话过来，木和风这两周实在是有点难熬，恨不得时间两倍速流过。

　　这是最后一科了，走进考场前木和风将手机关了机，一想到等会儿出了考场就可以直接给许瑶华打电话证实自己的猜想，她就止不住地嘴角上扬。

　　这一个学期以来她的努力学习是有回报的，坐在考场里木和风觉得自己格外得心应手，她几乎如流水一般不断线地答完了整张试卷，整个过程里全神贯注，眼睛里和脑子里都只有面前的试卷。

　　这是她之前从未体验过的自信，她此刻觉得人生就踏踏实实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并且前方一片光明。

　　考试结束的铃声骤然响起，木和风脚步轻松地和一大群同学蜂拥出了考场，然后迫不及待地拿出自己的手机，开机解锁点开未读信息一气呵成，结果看着屏幕两秒后她愣住了。

　　“小风，对不起今天告诉你这个很不好的消息，我的病情在两个月前就急剧恶化，身体产生了很大的排异反应，并且健康状况比手术前还要糟糕。我祈祷会有奇迹出现，我也一直在做着努力，但是这次老天爷它并没有偏袒我，很抱歉我无法完成对你的承诺了。现在我已经停止了无用的药物治疗，回到家里度过生命最后的几天，请原谅我现在才告诉你这个事情，我实在是不想看见你难过……”

　　入目就是这样一篇长长的信息，木和风觉得她的脑子一下子“嗡”地炸开了，一个个字符她都认识，但是无法在脑子里组成完整的语句，她就像生锈了的机器一样卡在那里一动不动。

　　随后她的第一反应是关闭手机，这一定是假的，可能是谁发错了消息，也有可能是一个误会，总之等会儿再打开手机这条消息就会没有了。

　　木和风就这样说服了自己，极速奔回寝室，从她旁边过来想和她打招呼的孟晨看见她这个样子差点吓一跳，挥出的手尴尬地僵在了半空。

　　夏季的校园里绿树成荫，知了在聒噪地叫个不停，压住了所有同学的话语，阳光烦人地刺着眼睛，木和风再次在人流中狂奔得那样格格不入，她仿佛觉得只要自己跑得足够快，那些坏消息就不会成真。

　　等到木和风冲进了寝室的门，一如去年那天那样时，她的脑子已经冷静下来了，现在所有声音都离她远去，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和喘气声，略微平复了一下呼吸，她再次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她闭上眼万分痛苦地对着那个熟悉的号码按下了拨打键，这次那边很快接通了，响起的是她心里的那个声音。

　　“喂，小风，我……对不起……”许瑶华说了这几个字后就说不下去了。

　　木和风保持着闭眼的动作张了张嘴艰难开口：“……姐姐，怎么回事啊？今天不是愚人节啊？”

　　许瑶华望着窗外的绿植，语气温柔地说：“小风，这次，你无所不能的瑶华姐姐真的输了。”

　　木和风觉得自己的呼吸又开始艰难起来，但是她强忍着说：“谁说你输了？你不是还有我吗？”

　　听见这句话，许瑶华微微笑了一下：“对，我还有你。不过我食言了，你要怎么惩罚我？”

　　木和风说：“我惩罚你这几天天天都必须听见我的声音，一日三餐一次都不能少，要看我每天给你拍的日出，欣赏我带你看的风景，每天都要笑，每天……”

　　木和风实在是说不下去了，捂着嘴不愿意让自己的哭声传出来，于是隔着听筒，许瑶华只听见几声含糊不清的呜咽。

　　木和风承受不住地蹲在了地上，许瑶华在那边十分心疼地说：“小风哭出来吧，哭出来就没事了。”

　　木和风再也掩饰不住地渐渐放开，从呜咽变成抽泣再到嚎啕大哭，从她有记忆起她好像从来没有哭得这样狼狈过。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她还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支离破碎的“对不起……”

　　对不起，我好恨自己注定成为不了太阳，只能是一个月亮，因为月亮她虽然能带来光芒，却永远驱不散黑夜里死亡的阴霾。

　　许瑶华就一直安静地听着，听见小风给她道歉，她心里开始担忧，万一小风的抑郁因此加重了怎么办？她不能再一次让小风坠入深渊。

　　“小风你听我说，我想要你以后没有我的时候也天天能快乐，能够拥有一个让自己满意的人生，我希望你能永远记住你是为自己而活的，除了你自己，没有什么能让你放弃，我希望你也能爱上这个世界，替我看遍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我会一直陪着你，只是换了一种形式……”

　　许瑶华还有很多话想说，她想把自己一辈子的话都和木和风一口气说完，但是她明白，木和风只是需要时间来接受，自己讲得再多现在也是徒劳。

　　过了好久，木和风的哭声渐渐小了，许瑶华才又接着说：“乖，不哭了。就这么几天了，小风可以天天都笑给姐姐看吗？”

　　木和风抽着气说：“笑，你想要我怎么笑？像你，像你那样傻笑吗？”

　　许瑶华笑着说：“毒舌王这么快就元气恢复了？又开始吐槽我了。随你怎么笑，对了，你上次不是说有件事要告诉我吗？”

　　木和风听见许瑶华期待的声音，心里一阵阵地泛起苦涩。

　　就在许瑶华以为她不会回话了的时候，木和风十分认真地说了一句：“我爱你，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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