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客

作者:巴山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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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射御比试


      步入射熊观,才发觉这里的围墙格外高耸,直插天际。外头的阳光耀目炙人,晃得人睁不开眼,观里却只晒得几缕阳光,浓荫淡影得泼洒下来,一地细碎斑驳。风声轻快,带着些松枝柏树的甘香,更让人意觉恬淡,一身逼沓的暑气也消解大半。

      刚走到秦王背后,还未近身,他回身含笑道:“你来了。”

      我忍俊不禁,领着众人一边行礼一边道:“天家莫不是身后还长了双眼睛,怎么就知道是妾来了?”秦王身后,成蛟、蒙恬、蒙毅等人俱朝我一拜。

      秦王爽朗而笑,“你今日的脂粉与往日不同,异香扑鼻,老远就闻见了,何况,你近来时不时就要醋一醋,我也不敢猜旁人呀。”

      清言晼闻言“噗嗤”一笑,眼风朝成蛟瞄去。成蛟微微侧头,避开她的目光,清俊的脸上虽然带着浅淡笑意,笑意中却有几分无言的沉郁,二人都有些神色黯然。

      见他俩气氛涩人,我衔笑道:“方才隔得远,也没看清校场的状况,天家何不再比一回,也让妾和姐姐开开眼界。”

      秦王颔首,“之前未能尽兴,刚好再比一场。你们意下如何?”众人皆拱手抱拳,应允下来。

      我步到蒙家兄弟身侧,寒暄道:“这些日子,你俩劳累了,忧能伤怀,你们要保重身体。”

      蒙恬长睫一扫,眼神递来,再肃穆的衣衫也掩不住炙人的明艳,抿嘴“嗯”了一声。蒙毅清淡而笑,拱手道:“臣明白。”

      “你们祖母的身体可好?”

      蒙毅答道:“家中一切都好,劳娘娘挂念。”

      众人跟前,我不便同蒙家兄弟多言,怕落了联络外臣的口实。眼见同衣和连翘在一处柳树荫铺下席子,我转身过去坐好。清风徐来,三两枝柳叶垂在我眼前身后,枝繁叶茂,更显翠色喜人。我顿生顽皮之意,朝秦王道:“妾看这箭矢上的红心还是大了些,倒显不出天家和诸位的射艺。”
      秦王玩兴大起,“那你说该如何?”

      “妾听说楚国将领养由基(11),能一箭射穿百步之外的杨柳叶,箭法名扬天下。如今观中遍植杨柳,不如效法古人,射柳为胜,可还有趣?”

      “这比试倒是新奇,就怕每每射不中,坏了兴致。”

      我娇声道:“那日在灞上,天家与妾相去何止百步,照样射落妾髻上的玉鸦钗。妾就想开开眼,也不行么?”

      秦王低低笑道:“一贯的伶牙俐齿。”又朝步崖道:“你去布置吧。”

      步崖命人用朱砂在杨柳叶上做好标记,射中者记一分。秦王率先站定,成蛟、蒙恬、蒙毅排成一列,退在他一尺之外,这是“襄尺”(12),以示对秦王的恭敬。

      鼓声催动,四人同时挽弓搭箭。秦王出箭最快,瞄也不瞄就正中柳叶上的红心,是射艺中的“剡注”(13),在场众人无不赞叹。蒙毅身为文臣,射艺略有不及,在校场上尚能箭无虚发,射小小一片柳叶还是有些勉强,箭矢刚飞到柳叶边就力竭而落。成蛟那一箭倒是擦着柳叶划过,可惜未中,清言晼惊呼一声,为他惋惜而叹。

      蒙恬的射艺是三军之冠,射柳根本难不倒他,凝神瞄准先发一箭,之后又接连射出三箭,矢矢相属,像珠串般首尾相衔,正是射艺中顶顶高明的“参连”(14)。片刻之后,宣布结果的小内监挥舞行旗,示意四箭全中红心,是为“井仪”(15),围观的羽林郎莫不一叹。

      秦王拍一拍蒙恬的肩膀,赞赏道:“不愧是我大秦一等一的好男儿,寡人要重重赏你。”

      蒙恬谦虚道:“天家过誉了。”

      秦王郎朗而笑,朝羽林郎振臂一呼,“你们都去赛一程,若能射中,统统有赏。”

      羽林郎皆是秦军精锐,翘楚中的翘楚,其中不乏勋贵家的少壮派,深知此等时机最能搏秦王青眼,纷纷摩拳擦掌,怕时机稍纵即逝。

      清言晼朝我耳语道:“天家越发会御下了。”

      我朝她使个眼色,密密一笑。蒙恬连中四箭实属难得,可像秦王那般瞄也不瞄就正中红心,才真叫射艺超凡,到底是多年来勤力练过的。他不刻意炫技,也不争第一,反倒宽仁大度的嘉奖臣属,自然令众将更为归心。

      羽林郎分作两列,汇合在秦王一行人周围,又比一轮。清言晼人未动,心已远,一双妙目似有无限痴情,一任落在成蛟身上,挪不开了。我笑道:“姐姐,你可成个呆雁儿了。”

      清言晼双颊微红,直率道:“娘娘见笑了。看君上比试一场,真真比言晼自个上场还要揪心。”

      我脆笑一声,“莫非这就是心意相通?”

      清言晼红着脸,打趣道:“若论心意相通,自然比不过娘娘,才这一会功夫,天家同娘娘你看我,我看你,已经看了好几回了。”她为人娇憨不拘,说话直来直去,同衣和连翘忍不住一笑。

      我佯装找恼,“好哇,姐姐,你说不过孤,便拿孤打趣,就不怕孤恼你。”

      她摆摆手,“娘娘别恼,言晼知错了还不成吗?”

      看他们比试一场,我也有些技痒,因问,“姐姐会不会骑马?”

      “言晼行商在外,自然会骑马,但不算精进。”

      我摇扇道:“咱们同去御马场,松一松筋骨,也好过你在这里做个望夫石。”

      清言晼“嗤”一声笑,“也好,咱们去吧。”

      起身向秦王告辞,秦王笑道:“这里比试得差不多了,我与你一同过去。”他看了看我身后的同衣、连翘,像是想起一桩要紧事,朝连翘道:“你一向机灵,去长杨殿替你家娘娘传个话,就说寡人在射熊观设了晚宴,娘娘邀她同往。”

      连翘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等我发令,我微微颔首,“快去吧。”

      到底是我疏忽了。华阳老太后既然能知晓我感染风寒,自然也能知晓寥人在宜春宫的一举一动,若我一直不召见她,被有心人传到华阳老太后的耳朵里,便是善妒专宠不容人,嚼舌根子的话总归没几句好听的。何况,我并没有冷对寥人的心思,昔日和亲的几个公主里头,也就属寥人与我最投契有缘。

      连翘把话带到长杨殿以后,片刻就回到校场,中间还不忘去一趟芙蕖阁,替清言晼带来一套骑行用的衣裳。

      清言晼连连赞叹,“你这个婢子,真是一朵解语花,伶俐太过了。”

      待清言晼换好衣衫,与我同去御马场,秦王一行人已经先行抵达。秦王的御马是通体如墨的追风,衬上一身绛紫色的骑装,爽朗清举,肃肃如松下风,凛然不可逼视。成蛟的坐骑是一匹枣色的高头大马,更显他长身玉立,丰神俊仪。蒙恬骑得是一身雪色的雪团,蒙毅骑得是一匹浅金色的黄骠马,二人容颜昳丽,朗眉星目,穿得极素,马匹的毛色又淡,看在众人眼里,倒像两个御风的谪仙人。

      秦王朝我松快一笑,“我同他们几个再赛一程,你那白兔脚力好,敢不敢来试试。”

      我翻身上马,摸一摸白兔的鬃毛,笑盈盈道:“敢。但妾要跟你借匹马,给姐姐使使。”

      “马厩里有不少良驹,你让她自个去挑,挑中哪一匹,我送给她。”

      成蛟侧身让出位置,容我和秦王立在一处,不多时,清言晼也骑马过来,立在我身边,和成蛟并肩,蒙家兄弟在成蛟另一侧。

      御马场上行旗挥舞,鼓声大作,我一马当先冲出去,秦王后来居上,一骑绝尘,与我并驰疾行。成蛟的坐骑在血统上比蒙家兄弟的略胜一筹,但蒙家兄弟胜在骑术精湛,三人的位置始终胶着,猜不出终局。清言晼是才选的马,骑得不趁手,渐渐落了下风。

      围着御马场奔驰一圈,到了冲刺的关节处。赛事正酣,几匹马都奔跑得脚不沾尘。我前段时日领军作战,天天走马疾奔,骑术远非昔日可比,白兔渐至青壮年纪,也更为稳健矫捷,竟能和追风旗鼓相当,一同跃过终点。小内监高举一双彩旗,寓意二人同时博得头筹,场上顿时掌声如雷,呼号震天。

      蒙毅的黄骠马和蒙恬的雪团,紧随在我们身后到达终点,相距不过半尺,简直不分轩轾。成蛟回头见清言晼落后,有意勒一勒缰绳,他的坐骑灵性十足,瞬时减缓了脚程,等清言晼离得更近些,才慢慢冲刺,清言晼落在三尺之后,也到达终点。

      秦王跃下马,把缰绳匆匆塞给身边的羽林郎,又伸手扶我下马。(战国时骑马无马镫,上下马均不便利,不是女主弱)

      寥人一身清淡的缥色曲裾,不娇不妖,迎上来向秦王和我行礼,心羡道:“娘娘好骑术。”

      我寒暄道:“你到了。要骑马么?”

      寥人侧头一笑,“这个妾不会,也不敢”

      我衔笑道:“距离晚宴开始还有些时辰,你先去阴凉的地方坐一坐。”寥人依言而去。我见她身边并无伺候的人,让连翘先去陪着。

      清言晼从一旁走来,双眼微红,要强道:“娘娘方才也看见了,言晼骑术不精,输了也无妨,君上做那个样子,到底是怜我还是辱我呢?”

      我猜度道:“依成蛟性子,倒像是怜恤。”

      清言晼咬一咬嘴唇,“那便求娘娘把白兔借给言晼一用,言晼今次一定要弄个明白。”

      我轩一轩眉毛,“你要作甚?”

      她朝成蛟负气道:“君上,妾邀你再赛一程,若妾输了,赐婚之事从此揭过,妾绝不再提。”又朝我凄婉一笑,“求陛下和娘娘替言晼做个见证。”

      秦王闻言一愕,认真道:“你可想好了。”

      清言晼点点头,“都想好了。”

      我知道清言晼主意大,说一不二的,也不相劝,交代道:“白兔认主,孤送姐姐上马。”

      “言晼就是要它认主。”

      我听不大明白,缓缓道:“那你去吧。”

      清言晼娇媚的脸上隐含傲气,朝成蛟拱手道:“承让了。”鼓声骤响,她夹紧马肚疾驰出去,成蛟紧随其后,一路狂奔。

      我有些不放心,恰巧蒙家兄弟牵着坐骑往回走,我连忙朝蒙恬使眼色,下颌朝清言晼一点。蒙恬也不多问,回身上马,沿着成蛟与清言晼疾驰的方向,跟随而去。

      白兔品性燥烈,清言晼又催得急,才一会就打着鼻响,不耐撅蹄,要将清言晼摔下马。清言晼吓得几乎是伏在马背上,双手搂紧白兔的脖子,颠簸起伏,左摇右晃,几次都险些跌落,连缰绳都从手中松脱。蒙恬连忙催动雪团,前去救急。

      我一颗心悬到嗓子眼,手搭凉棚一径长望,蒙毅见我急得无法,将黄骠马的缰绳递给我,云淡风轻道:“娘娘过去看看吧。”

      “多谢你。”我借他一臂之力攀上马背,扬鞭追出去,还是迟来半步。眼见清言晼尖叫一声,身子歪歪倾斜,就要跌到地上,蒙恬远在三尺之外,也来不及搭手。

      不料成蛟从斜里奔出,凭空生了神力,就那么探臂一捞,竟将半挂在马背上的清言晼抱到自个马上。两人肌肤一触,像是商量好似的挺直脊背,隔开一拳距离,偏又都红着脸,一个扭头垂眉,一个清寒不再。

      清言晼又惊又羞,忍不住哭诉道:“君上不是不愿看妾一眼么?君上不是不愿同妾说话么?如今救妾作甚,你只管夺了头筹,妾也再不会纠缠了。”

      成蛟长叹道:“ 这可不是拿来玩笑赌气的话。”

      清言晼“咦”了一声,不解道:“君上是何意?”

      成蛟有些局促,“就是……也不是……总归这话,以后不提了,咱们都好好的,成么?”

      我与蒙恬四目相对,隐隐一笑,不再打扰成蛟二人。蒙恬骑着雪团,挽住白兔的缰绳,与我一道往回走,秦王打马过来,插在我与蒙恬之间,轻声道:“他们那是……”

      我朝他眨眨眼,笑盈盈道:“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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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养由基:此一句出自西汉刘向《战国策·西周策》,也是成语“百步穿杨”的典故。养由基,春秋时期楚国将领、神射手。

      (12-15)春秋战国时,贵族追求六艺,指的是六种技能,即:礼、乐、射、御、书、数。其中射艺又分为五种技法,分别是: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

      白矢:箭穿靶子而箭头发白,表明发矢准确而有力
      参连:前放一矢,后三矢连续而去,矢矢相属,若连珠之相衔
      剡注:谓矢发之疾,瞄时短促,上箭即放箭而中
      襄尺:臣与君射,臣与君并立,让君一尺而退
      井仪:四矢连贯,皆正中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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