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客

作者:巴山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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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得佳人


      七夕那日在山中受了风寒,此后接连数日,我都在宫中养病。秦王不听政的时候,会在宫中陪我闲话,品一品各地进献来瓜果美食,看一看奏报简牍,清谈几句朝政,终归还是忙碌的。清言晼为着太平行诸事,也告辞而去,更显宜春宫空冷寂寥,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我的汤药一贯是同衣经手,为避免下毒,拿着个小银碗呈上来。我抿了一口,十分焦苦,推却不愿再喝,摇头道:“这药太苦,孤喝不惯,算了罢,孤也快好全了。”歪在榻上想一想,又道:“你让启阳出宫去打听一回,清言晼什么时候回来,等她得闲了,叫她进宫来陪陪孤。”同衣应声而去,叫连翘在我跟前伺候。

      见我百无聊赖,连翘笑道:“娘娘专宠,后宫无人,自然少了探病的热闹,如今倒成天家的不是了。”

      我“嗤”的一笑,“你倒惯会哄人的。”

      正说着话,池生辖下,专门守院子的小太监秦陀在殿门口细声细气的向池生禀报,“华阳宫女官寥人正在门口,请求王后娘娘竭见。”

      我竟不知,寥人什么时候被华阳老太后收到宫中了,如今又为何事前来?连忙让池生去请进来。

      寥人今儿穿了一身荷茎绿的宫装,上衣下裳的款式,腰间系着月白蔽膝,旁的两绺宫绦编成一个时新花样,更衬得她杨柳细腰,新月如眉,脸上是惯有的忠厚本分的美貌。虽然少了些少女的情致,但是十足的柔媚姣好,美丽天成。

      寥人朝我拜伏道:“华阳宫女官寥人拜见王后娘娘。老神仙听闻娘娘卧病,心中挂念,特意让寥人前来探望,侍奉娘娘榻前。”

      我半倚在软枕上,寒暄道:“原也不是什么大病,劳烦老神仙挂念,你回去的时候,替孤叩谢老神仙的恩典,等孤身子爽利了,再亲自去华阳宫谢恩。”

      寥人软软回道:“娘娘放心,妾记下了。”

      我关心道:“上回见你还在太后跟前,如今怎么去了华阳宫?楚地的风土吃食都与中原不大相同,你可习惯?”

      寥人不知该如何作话,又有些感动,双眼生了潮气,动情道:“谢娘娘关怀,妾在华阳宫一切都好。芒种节那一回,妾送老神仙回宫……之后,就被派往华阳宫当差了。”

      我思忖片刻,猜到华阳老太后的意图,耐不住自嘲一笑。寥人这个人,没有强势的母国,也没有争权的野心,伺候在王太后跟前,心里就只有王太后,伺候在华阳老太后跟前,心里就只有华阳老太后,口紧心实,根本不会将芒种节那一通闹剧泄露出去。若华阳老太后还存有一分殚虑的心思,不如让秦王把寥人纳入后宫,以她的本分本性,决计不会再提,这桩事就算了结了。连翘真神算子也。

      于我而言,虽然知道纳妾之事早晚都会发生,神情难免悻悻,朝她陡然一问,“你是要即刻回程,往华阳宫复命,还是得了令,住在宜春苑中?”

      寥人被我问得无言,双颊红气滚滚,笑容有点发僵,静声道:“老神仙的意思是,娘娘若还在病中,就让妾留在苑中伺候。妾见娘娘福泽齐天,身体大好了,这就回华阳宫复命。”

      她说后半段话的时候,语气微有凝滞,所言或许不是华阳老太后的本意,倒像是听出我语带不虞,退而求全。我和她一同住在章台宫偏殿的时候,她就是如此,有出头的意愿,却无争宠的心,细想之下也不置气了。

      我温言道:“你在宜春苑多留几日,这里山色晴好,值得一看。”又朝池生交代道:“命人把长杨殿整理出来,让寥人住下,就说是老神仙眼前一等一的女官,万不可怠慢了。”

      寥人有些惶恐,伏拜谢恩。

      我笑道:“孤有这么可怕么?倒教你这般小心。”

      寥人赔笑道:“娘娘恕罪,妾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让娘娘见笑了。”

      “听说你琴艺一绝,孤在病中无趣,可否为孤演奏一曲?”

      寥人一愕,稳重道:“妾粗通琴艺,若娘娘不弃,自然愿效犬马。只是,妾的琴……”

      “无妨,宜春宫就有好琴,孤让池生去取,只是要辛苦你调弦试音了。”

      寥人性格敦厚,为人无甚锋芒,却不是个扭捏性格,等池生把琴取来,她试过一遍音色,朝我笑道:“确是好琴,只怕妾的琴艺会委屈了它。娘娘想听什么?”

      我换个样子在榻上歪好,“选个你自己喜欢的曲调就成。”

      寥人面含一笑,“那就奏一曲《山有扶苏》,曲调活泼,给娘娘解乏。”

      琴音淙淙,时而婉转,时而依回,让人心生愉悦。我掩在幻山雾海般的纱帐里,半闭着眼,聆听这一室清音。宫苑寂静,听得见沁人心脾的琴声里,还有浅浅的脚步声,是男子的脚步。我掩唇一笑,这个时辰,秦王要下朝了。

      秦王连朝服都没换,轻轻走进内殿。看到抚琴的寥人,做一个噤声的手势,才走到我榻边,伸手探一探我的额头。

      我阖着眼睛,兀自不动,他也不唤我起身,就在一旁站着。衣衫摩挲,他鼻尖的温热气息越靠越近,直拂到我脸上,麻酥酥的,微凉的薄唇亲了亲我的唇。

      寥人琴声一滞,迅疾恢复原样。

      见我仍未醒来,秦王打个呵欠,在我身边躺下,一只手支着头,另一只手松松的圈着我。

      我在他颈窝里蹭一蹭,缓缓抬眼,佯装愕然道:“天家什么时候来的。”

      他懒洋洋道:“来许久了,看你好睡,我也有些困了。”

      我推一推他,附耳道:“有人在呢,是寥人,老神仙让她来探病的。”

      秦王耳聪目明,岂会不知老神仙的意思,像是为安抚我,紧了紧抱着我的手,才转身朝寥人道:“你琴弹的不错,老神仙既要你来园子里探病,就留些时日吧,也好陪一陪王后。”

      寥人恭谨道:“谢陛下恩赏,娘娘体恤妾,已经安排了住处。”

      秦王点点头,“如此甚好,你下去吧。” 寥人遵旨退下。

      眼见无人,秦王伏在我耳畔亲一亲,被我挣扎着推开。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戏谑道:“又醋了?”

      我起身瞧着他,郑重道:“若是嫁与小文哥,你敢纳妾,妾定然不会饶你。可惜啊,你是秦王,醋一醋总行吧。”

      他朗笑出声,伸手捉住我鼻尖一扯,“傻丫头,咱们的情分,自然是旁人比不上的。”

      我活泼一笑,他待我如何,我岂会不知,到底是我多思了。

      几日后,宝枝和桂枝正伺候我用膳,就见一个活泼身影迎上来,娇声道:“娘娘可大好了。”

      我笑道:“连翘一早来报,说宫外有只喜鹊盘旋不去,叫得正欢,原来是你这一位娇客到了。”

      清言晼滟滟一笑,连忙让侍卫把一个樟木箱子稳稳放在地上,才朝我叩拜问安。

      我好奇道:“你又带了什么新奇玩意?”

      “知道娘娘惯使青云坊的胭脂,眼下出了几味新品,还有头发用的头油,身体用的乳脂,指甲用的丹蔻等物。言晼知道,宫里的东西都是最顶尖的才敢呈给娘娘用,但民间也有奇巧之物,香气格外不同,言晼搜刮了不少,一径给娘娘添妆。”

      我示意同衣收下,“姐姐忒的有心。这一回,就多住些时日吧。”

      清言晼低眉一笑,“也好,言晼还带了些孩子的小玩意,等子婴进宫了,再送给他。”

      我戏弄道:“孤收了这么些东西,若不去替姐姐开这个口,延邀成蛟父子入宫,都说不过去了。”

      清言晼双腮飞红,跺脚轻声道:“娘娘,言晼可不是这样的人。”

      “知道你不是,逗你呢,当真做什么。”

      和清言晼闲话一会,才挟着她往射熊观给秦王请安。射熊观设在宜春苑深处,行经芙蕖阁,转过九曲回廊,越过奇华宫旁的飞瀑巨石,走上一条垂柳夹岸的尺阔小径,分花拂柳之后,方能到达,是秦王在苑中练习射艺的地方。

      射熊观据地极大,设有重重石门,派驻精锐的羽林郎把手。观中种有古松柏树,碧柳名花,筑有比试御术的御马场,比试射艺的靶场,又豢养了数只棕熊,还有一些从巴蜀之地猎来的白罴⑥,毛色只有黑白两色,以高山青竹为食,模样十分讨喜。

      才到射熊观门口,就听见掌声雷动,呼号声起伏不绝,连门口几个把手的卫尉,都有些神魂不在,见是我的步辇到了,才连忙行礼问安。我奇道:“里面在做什么?”

      卫尉恭谨道:“陛下和长安君、中郎将、侍御史在比试御术和射艺。”

      清言晼听成蛟也在,神思一动,唇畔一展笑颜。我见她如此,忍不住笑,细问卫尉道:“蒙家公子也进宫了?”

      步崖问询赶来,朝我行礼回话道:“正是呢,长安君和蒙家公子都在。天家刚交代,等比完这一场,就请娘娘一同来用膳,不意娘娘竟到了,天家一准高兴。”

      我淡淡而笑,一行人与步崖走入观中,远远看见秦王一身绛紫色的劲装,在校场上拉弓引箭,更显桀骜果毅。成蛟穿了身青色衫子,身形消瘦,更显孤清落寞。蒙家两兄弟穿着麻色的齐缞⑦,容色清减,精神倒是无恙。身为武将世家,本谈不上“丁忧”,只有“墨绖从戎”⑧的规矩,如今又过了卒哭祭⑧,秦王之邀不算“夺情⑩”。

      ———————————————————————————————————其实索引更精彩

      ⑥白罴:即熊猫在中国古代的一种称法。出自战国末年,鲁国毛亨和赵国毛苌所辑注的《诗经》。

      ⑦齐缞:丧服,“五服”中列位二等,次于斩衰。其服以粗疏的麻布制成,衣裳分制,缘边部分缝缉整齐,故名。以下情况服齐缞——

      父卒为母,为继母,母为长子,服期三年。
      父在为母,夫为妻,服期一年。又称“杖期”。服丧时手中执杖(俗谓哭丧棒)。
      男子为伯叔父母、为兄弟,已嫁女子为父母;孙、孙女为祖父母,服期一年,不执杖,亦称“不杖期”。
      为曾祖父母,服期三月。齐衰时,男子戴丧冠,女子用丧髻。另有绖带、绳履。商周时期已有其制。

      附录:《礼记》中丧服五种:
      斩衰:子为父服丧,妻为夫服丧;
      齐衰:为继母服丧是三年;孙子为祖父母服丧、丈夫为妻子服丧是一年;为曾祖父母服丧是五个月;为高祖父母服丧是三个月;
      大功:为堂兄弟、未婚的堂姊妹、已婚的姑、姊妹、侄女等服丧,已婚女子为伯叔父、兄弟、未婚姑、姊妹、侄子女等服丧;
      小功:本宗的曾祖父母、堂姑母、已出嫁的堂姊妹等服丧,为外祖父母、母舅、母姨等服丧;
      缌麻:为本宗的高祖父母、族兄弟、还没有出嫁的族姊妹等服丧,为外孙、外甥、岳父母等服丧。

      ⑧丁忧:又称丁艰。《尔雅·释诂》:“丁,当也”,是遭逢、遇到的意思。《尚书·说命上》:“忧,居丧也”。所以,古代的“丁忧”,就是遭逢居丧的意思。

      古代官员在位期间,如若父母去世,则无论此人担任何官何职,从得知丧事的那一天起,必须辞官回到祖籍,为父母守制二十七个月,这叫丁忧。

      墨绖从戎:此一句出自《左传·僖公三十三年》,意思指在守丧期间从军作战。作为武官,是不奉行“丁忧”体制的。

      ⑨卒哭祭:古代丧礼制度的一种。

      古代,孝子自父母始死至殡,哭不绝声;殡后思及父母即哭,不择时间,称“无时之哭”。
      卒哭祭为终止“无时之哭”的祭礼,自此后,孝子改为朝夕各一次哭奠,称“有时之哭”。
      父、母丧后一周年(即第十三个月)举行的祭礼叫“小祥”;两周年(即第二十五个月)举行的祭礼,叫“大祥”,这四个阶段,饮食酒水穿着皆有讲究。
      再孝顺的人,为丧礼之悲,不能超过三年,再不孝的人,为父母守孝,也不能少于三年。三年后,就该顺应天命好好生活,也算是古代人的一种智慧和节制吧。

      备注:因为蒙恬蒙毅是为祖父蒙骜守孝,所以要一年内穿着齐衰,并参加卒哭祭。蒙毅虽是文官,但是孙辈,无需辞官。但笔者必须要感叹一句,古人生活的仪式感,其实真的很重啊,不知道是不是寿命太短,深感无常的缘故,但凡过日子都是很卖力的展示仪式感的。

      ⑩夺情:朝廷根据需要,不许在职官员丁忧守制,称夺情,或有的守制未满,而应朝廷之召出来应职者,称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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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没写历史大事记了,不是忘了,是秦王政七年事儿太多了,写也写不完,哈哈哈。
    从36章开始,就快到秦始皇七年的芒种节了,写到56章,才写到同年的七夕,统共不过三个月,写了七万八千字,后面的夏老太后过世,以及赵太后怀孕都还没边呢,我真是哭的心都有了~
    而更恐怖的是,秦王政八年到十年,事儿更多了,欢愉无多,悲音渐起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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