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客

作者:巴山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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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纵击秦


      归国路上,车辚马萧,重兵集结,才知道是楚韩魏卫四国受退婚之辱,十分激愤,联络赵国结兵到一处,意欲合纵抗秦⑥。

      上一回合纵,还是在秦庄襄王薨逝,秦王政刚继位的时候,楚、赵、燕、韩、魏、卫六国同拜信陵君魏无忌做主帅,一路汹汹杀到函谷关,秦军则由蒙骜领军。

      说起那场仗,也委实诡异。明面上是秦军败落,却没有割地求和。反倒是六国虽胜尤败,先成了一盘散沙,打完一场仗,就各自回国,此后多年也没能再联兵。

      我非圣人,自然缺少仁厚之心,从不认为礼仪仁爱足以教化天下,可也不愿成日看这些大国相伐,小国相欺,人命如草芥般死去。因问启阳道:“你去打听一下,五国合纵抗秦,联军由谁执掌。”

      启阳半晌就回道:“五国共推楚王为纵约长,春申君黄歇做主帅。”

      是了,如今四君子⑦里头,只剩一个春申君黄歇人望在外,楚国又是大国。五国若要合纵,也只有他当得起帅印,平衡各国势力。

      不免灵犀一动,忙道:“春申君麾下,韩国那一支,由谁领军。”

      启阳容色深沉,道:“韩国一支,主帅正是韩非公子,听说是自请为将。”众人闻言俱是一愕。

      我心下虽急,却并不觉得意外。韩非在朝堂上就是独夫,锋芒太过、格格不入、举目无援,被韩王佞臣联手压制。好不容易趁着治蝗治水,与秦国联姻这些事得到重用,如今我被退婚,他自然要谋定其他出仕的办法,只要不是更坏的消息就好。

      我点头道:“公子师从荀卿的时候,就与春申君有交际,如今求到春申君座前,春申君定然应允。春申君作为联军主帅,也要扶持些心腹,最忌面上逢迎私下抵制的道儿,他用公子,也为私心。”

      姬离关切道:“或许公子真能成事,此战若胜,封爵拜相也未可知啊。”

      我睨一眼姬离,摇头道:“韩王与公子这么多年相安无事,是因为公子手中无权,翻覆不了朝政,由他著书立说,还能为自己博一个贤名。如今公子野心昭昭,把手伸到军权上,韩怎么容他。此战若败,公子定然是重罪。即便胜了,只怕也捞不着好,还指不定韩王有什么后手呢。”

      姬离面色大变,忧心道:“胜也不是,败也不是,可如何是好。”

      我静一静心神,阴沉道:“定要大胜一场,还要七国都知道公子功不可没,赞誉一片。再让公子交回兵权,功成隐退,韩王顾惜声望,事情才有转圜的余地。”

      执黑怯怯道:“公主倒有些行军布阵的样子。”

      她这话提醒了我,年幼也是读过兵法的,心生计策道:“看来咱们也不必回郑州了,去寿陵城外等候联军就好。”

      启阳不解其义,疑道:“为何是寿陵?”

      我淡淡道:“去秦国时咱们途经寿陵,是东出函谷关第一座城池,位置极其重要。秦军仰仗函谷之雄,并未在寿陵重防,联军开拔又急需一个屯兵休整之处,若孤是主帅,必然先取寿陵。”

      启阳恍然大悟道:“听说联军正在负黍整兵,一路朝西推进,这么一说,泰半是要赶往寿陵。”

      我神色肃穆,道:“兵贵神速,这一大帮人,就不必跟去战场了,绕道野王回郑州去,孤同启阳前往即可。护卫留下四人,其余都带走。”

      众人知道劝不住我,只好一再嘱咐启阳护我周全,才分两路而行。

      待我一行人马不停蹄,赶往寿陵途中,正好见到秦国行人署到处收归粮草补给。再过三日,得知五国联军已攻下寿陵,与秦军对峙函谷关外,僵持已久。

      为避开秦军,我们走的是远路,其中风尘不足道也。来到寿陵城外,见到联军所设的关卡和行旗,才略松一口气,正一正衣炔,对卫卒道:“劳你通传,就说韩非座下弟子荆苏有破敌之计,愿献春申君座前。”

      不多时卫卒来报,引我们入主帅大营。这是一处临时征用的民宅,守卫并不严谨,卫卒多有慵疲之态。

      我一身男装,慷慨入内,径直走向那副“楚”字大旗。行旗之下,春申君黄歇目光矍铄,一身寒甲,腰系五国帅印,威仪看我。

      我以男子之礼躬身合掌道:“荆苏拜将军足下。”又环视宅内,东西各有两面行旗,韩旗之下,坐的正是一脸惊怒的韩非,赵旗之下,则是一位高寿老人,须发皆白。身旁陪了个三十多岁的刚猛将领。

      之前就听说,赵偃派出的是四朝老将庞煖,这可是我曾祖父赵武灵王时就在朝的臣子,少说也有八十岁。我以为是讹传,如今一看倒是真的。那年轻一位,定是令匈奴闻风丧胆的李牧了。魏、卫两国的将军,如今也在堂上。

      黄歇打量我两眼,对韩非道:“这可是你高徒?”

      韩非只得点头,一双眼睛停在我身上,目光阴晴不定。其实他不认都不行,我这样莽撞闯大营,就是怕被他赶回去。如今闹到主帅跟前,他不认我,我必定被当作秦国斥候,遭受军法处置。

      黄歇沉声道:“公子有破敌之法。”

      我欠身,正色肃容道:“联军深入秦国腹地,供给过长,秦军必定采取拖延虚耗之计,以逸待劳,耗得年深日久,令五国粮草不济,自行退兵。唯今之计,只有以快制胜。”

      黄歇略一点头,捻须道:“公子所言属实,却不知如何快攻。”

      我故弄玄虚道:“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望将军屏退众人。”其实是怕韩非阻止我以身犯险,计策难施。

      黄歇挥手让众人退下。韩非凝眉再看我一眼,并不平静,却也只能和启阳出门等候。

      我看庞煖起身要走,伸手相拦道:“请庞将军、李将军挽留一步,苏有事叨扰。”

      庞煖虽老迈却不昏聩,目光清矍,涓涓看我一眼,因问:“公子留老夫何事。”

      我深深一恭,道:“将军身经百战,苏年少,所献之计还要劳将军参详。”

      庞煖点一点头,身旁李牧拱手道:“好说。”

      我走到图牒跟前,再细看一遍地形,郑重道:“治兵如治水,要避其锋芒。天下都以为联军要强攻函谷关,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只在寿陵留小撮人马,吸引秦军主力,大部军队则绕道而走,攻他软肋。”

      黄歇眉毛一轩,道:“软肋何在?”

      我伸手指向距寿陵不远的黄河古渡蒲津口,朗声道:“入秦又何止一条路。蒲津口滩多水浅,黄河又经冬冰冻,联军不如从这里过河,不损一兵一卒已入秦地。”

      庞煖的嘴角似笑非笑,略带一抹激赏之情。

      李牧搓一搓手,喜道:“不错。过河之后,再绕过函谷直捣咸阳,杀他个措手不及,虽灭不了秦国,能重创一二,也是畅快。”

      “苏正有此意。若能与秦王结城下之盟,便能换十年安寝。”

      黄歇略一思量,忧道:“只是从寿陵到蒲津口,少说也要两日,再往咸阳,则需六日不止。这十日内,以小撮人马坚守寿陵,还不让秦军察觉,并不容易。”

      我泰然一笑道:“荆苏不才,愿为主帅坚守寿陵。”

      李牧道:“公子已有计策。”

      我点一点头,铿锵道:“苏有两计,不但守得住城,还能让秦军只增不减,吸引大半主力。”

      黄歇目光一敛,宁和道:“愿闻其详。”

      “昔日孙膑剿除庞涓,用过减灶之计,如今,我想用增灶之计。每天多添一些军灶,烧的云气蒸腾,让秦军瞧见。再命骑兵在东门那边拖树枝往返驰骋,搅得尘气莽莽。一旦秦军以为五国联军源源不断赶往寿陵,粮草充沛,士气不减,也会调兵遣将,将周围秦军都调度来函谷关备战。”略停一停,续道:“蒲津口离函谷关最近,那里的秦军定会头一个来增员,联军过河更添胜算。”

      庞煖不免惋惜道:“公子少年有才,只是秦军一旦发觉,公子与城中人马,皆有杀生之祸。”

      我按下心中惶恐,轻描淡写道:“苏倒不惧。待蒙骜察觉之日,已是咸阳告急,要他回兵增援之时。孰轻孰重,他分的清楚,绝不会同苏逞一时之快,置秦王安危于不顾。”心里却明白这是一场豪赌,胜了自然荣光耀目,若败了,便要搭上百千条人命。不免惊得冷汗涔涔。

      现如今,也只能勉力一搏了。

      庞煖和缓道:“公子虽有却敌之计,老夫却怕忙中有错,误了公子性命。不如换老夫守城。老夫年事已高,当知天命,诸多尘缘皆已放下。即便此战有去无回,能马革裹尸,也此生无憾。”

      此计当中,坚守寿陵最为凶险,我估摸旁人不愿以命相搏,只好由自己承担。不料庞煖与我从无牵扯,不过生出惜才之心,就置自身安危于不顾,甘愿替我涉险。相较于宫中尔虞我诈,机关算尽,汲汲营营,为将者的慷慨大气,才更令我敬仰心羡。

      我正欲推辞,庞煖摆一摆手,笑道:“公子不必推辞。老夫生平从不听劝,老了老了,还是如此。”

      我深深一拜,凝眉肃然道:“苏定然拼尽全力,不让秦军伤将军分毫。”

      黄歇一声将令,再招各国主帅前来,却不谈用兵计划,只要各国大军趁夜开拔,以最快速度赶往蒲津口。众将携令而去。我亦前往韩营修整,就等夜半之时,随军而行。

      连日疲累,正歪在席上休息。怎料韩非布防结束,头一桩事就是斥责我不回郑州,偏偏跑来这里。

      我面不改色道:“和亲事败,韩王不会再用公子。如今公子急需大胜一场,令众人信服,再回去交出兵权,打消韩王疑虑。以韩王沽名钓誉的性子,必定重用公子,演一出君臣尽欢的好戏。我也算报答公子了。”

      韩非的目光如电如炬,一字一字道:“又是为孤筹谋。”

      我见他动怒,垂手立在一旁,不敢搭话。他面色发白,强压怒意,恻然道:“教养之恩,如今你不必报了”

      我一心为他,他却这样恼我,不免又羞又急道:“公子何意?”

      他言语皆冰冷蚀骨,凉薄道:“如你所想,孤让你不必报恩了,回郑州去吧。”

      我只觉满腹委屈翻江倒海,负气道:“眼下可不是公子一人说了算,我既然献策到春申君跟前,就没想过回去。”

      我从未忤逆过韩非,这几句话说得极重,他几乎气得发怔,咬牙道:“好,好,如今你长大了,心也大,越发不听话了。看来韩府是留不住你了。”

      我已是怒极,别过头道:“公子要这么想,我无话可说,只愿此战能胜,之后公子要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他眼中漫上一层霜冷之色,清冷中却有火焰灼灼在烧,愤懑道:“孤再问一次,你可愿即刻归韩。”

      我的执拗一刹那迸发出来,倔强道:“即便公子再问千百遍,我也只有这么一句,不愿。”

      韩非从袖中取出一物,冷冷掷在我脚下。我拾起一看,竟是当年签下的绿竹牒。却听韩非疲累道:“从今日起,我只当眼前,再没你这个人了。”

      一场争执之后,韩非的脾气益发古怪了,而我竟不能懂他。倒是库吏连夜替我改制了一身寒甲。银丝甲,公子巾,腰间所佩,是青奴献祭的那柄定秦剑。我从未以这幅模样现身人前,并不十分俊朗,亦不高大,面含风尘之色,眉目间严肃有之,喟叹有之,还隐隐藏着几分欲念。

      是的,欲念。

      为将为上,手握权力的欲念,一直蛰伏在我心里,蛰伏在我眼睛里,蛰伏了许多年。

      如今,它们蠢蠢欲动。

      ——————————————————————————————————我是华丽的分界线

      本章同期史实:
      公元前241年(秦王政六年),韩、魏、赵、卫、楚五国以楚王为纵长,以楚国春申君黄歇为统帅,以赵将庞煖等为将,共计秦,至蕞(县),不拔,五国兵罢。楚国因兵败东迁至寿春,改其名为郢。

      ———————————————————————————————————其实索引更精彩

      ⑥本次合纵抗秦发生在公元前241年,具体情况可查看本章对应史实。

      ⑦四君子:战国四君子分别为魏国信陵君魏无忌、赵国平原君赵胜、齐国孟尝君田文、楚国春申君黄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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