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客

作者:巴山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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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韩和亲


      晚膳时分得入大郑宫,却不见韩王身影,只有世子在偏殿侯我。我朝他施了礼,他也上上下下打量我一回,方道:“你是姬苏。”

      我还没被人这样瞧过,像是什么待价而沽的货品,微觉窘迫,羞恼道:“是。”

      世子和缓道:“孤看过你呈给韩非的手札,里面治蝗的建议委实不错。听说治水也是你献策。”

      此话一出,我并不觉得惊讶。我与韩非的往来被尽数掌握,显然是世子在韩非身旁布下了眼线,知道我信中写了什么,言词说了什么,易如反掌。却不知这条眼线藏了多久,是一直潜在韩非身侧,还是他治蝗时才被安插进来。

      若说一早就有这么个眼线,倒是不大可能。毕竟写信献策都不是伤及根本的大事,韩非从民间调教女孩献予韩王,才最是包藏祸心。可世子提也未提,显然不清楚因果。再者,韩非一向不被韩王重用,布眼线也无甚必要,大约是治蝗之后,才令世子有所防备。

      想通其中关节,我低眉敛容道:“治蝗治水都是韩非公子拿定的主意,我不过是提醒些细枝末节。”

      世子笑道:“你倒是个不邀功的性子,可孤,未必是要赏你。”

      我心中疑云大起,强作调笑道:“不是赏我,世子便是要罚我。”

      世子的脸上瞬时起了厉色,苛责道:“你不承认谏言之事,自然该是韩非领这个罚。”

      我微咬下唇,静一静道:“所罚何事。”

      世子笑意再起,清浅道:“妖孽逆天,改道颖水。不该罚么?”

      常听韩非提起,说韩王是以权术御下,看来世子也深谙此道,三五句里已经换过几轮表情,为了就是让我捉摸不定,心生害怕,凡事不再欺瞒。也罢,我就顺从他的意思,惊惶一些,惧怕一些,本份一些,早早结束这一切才好。

      我眼中蓄出一些珠泪,畏怯道:“这罚我不认。昔日三家分晋,正是起于智伯瑶引水倒灌晋阳城。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让韩康子⑥和魏桓子心里害怕,才一举策反。若说引水之计是妖孽逆天,岂不是把韩国祖宗韩康子立国的根本,都给骂了。”

      世子微微一怔,笑容如初道:“孤那叔叔果真悉心教诲,才得你这样博古通今,辩才无双。”

      我恍然抬头,涩涩而笑,恭谨道:“世子过誉,不过是看过几天书罢了。”

      世子微眯了眼,凝视着我,悠然道:“昔日在朝堂上,众臣痛斥韩非之过,韩非闻言一笑,只回了一句话,‘非何需百人劳神费力争相辩驳,若非真有过错,一人足矣’。如今你这模样行态,像极了他。”
      心中遽然一紧,拿不准他说这话是何意,也就不知道该以何种面目去应对了。

      世子看我两眼,颇有深意,才言他道:“你可听说秦王王弟成蛟⑦和韩国嬿姬的婚事?”

      他心意深沉曲折,叫人摸不着头绪。我却骤然想起,就在前几日,除了东方的齐国,秦王向近秦的几个国家都求了亲,这便是他要的回答么?如今也只能揣度一二。我为难道:“世子想听真话。”

      他歪在扶臂上,颇感意外的“哦”了一声,“愿闻其详。”

      我思索片刻,局促道:“我深以为,嬿姬的婚事,操之过急。”

      他目中光色一沉,唇角扯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饶有兴味的问:“怎么说。”

      我看似战战兢兢,心里却明白这一关是过了,柔声道:“秦王娶过一位赵王后,内宫又把持在华阳老太后手里,华阳老太后是楚人,主上与殿下都觉得,与秦王姻亲无望。反观秦王王弟成蛟,祖母夏老太后是韩室宗女,母妃更是韩国公主,休戚相关,所以主上才拿出河间之地事秦,让成蛟被秦王封了长安君,又将嬿姬嫁与他做夫人,此后与成蛟相互扶持,谋定而后动,也算一着好棋。不料秦王如今也要聘韩女入宫,却再没有一位美貌非凡的嬿姬,送进秦王宫一搏青眼。”

      他心情甚好,捋一捋衣袖,慵懒笑道:“谁说孤再寻不到一位嬿姬?”

      我讶异的看着他,仿佛不解其意,心里却把他的性子揣度得十分明白,他这人疑心重权谋深,过于憨愚虽不可取,十分聪明却也会让他猜忌。只有半懂不懂,由他主导,方为上策。

      他亦不言,沉默而御,良久方道:“你不就是么?”

      我在心底黯然一叹,垂着双眼,斟酌道:“世子的意思,是要我和亲?”

      他清浅一笑,道:“正是你心中所想。”

      世子安插眼线,必定动了翦除韩非羽翼的心思,若我一味推却,不为他用,非但不能自保,还会为韩非招惹麻烦。不如应下此事,顺势嫁入秦国,以强秦之势大,向赵偃报仇更添胜算,于韩非出仕也大有裨益。

      我犹豫道:“兹事体大,世子容我思虑二三,再行回复。”

      世子猜忌道:“你这是要同韩非商议。”

      我摇一摇头,恳切道:“非也,我是怕做不来,有失韩国国体,辜负世子厚望,还耽误家兄前程。”

      世子踱步到我跟前,清漠一笑道:“孤自然会部署周密,助你成事。至于韩非,你入秦,孤便保韩非一世安宁。”

      我掂量片刻,掸一掸衣裳,郑重跪拜道:“苏身为韩国宗女,自该为世子分忧。”

      殿外风声略起悲凉之意,夜色落落,明烛煌煌,似又回到十二岁及笄时候的光景,辞宗庙,别高堂,转眼家国凋零。命运凭的捉弄,来来回回,我要嫁的,始终是那个秦王呵。

      这一次联姻,远比不上迎娶赵国公主的华丽铺张,没有迎亲使,没有银甲军,只有秦国的文书手信,由韩、楚、卫、魏四国公主从自己的母国往咸阳行去。

      韩王备下珠宝奇珍,用以笼络几位太后和秦相吕不韦,又命上次去阳瞿传话的赭袍内监韩显相随。为避免招摇,车队只作寻常行商的队伍,用的都是箱车,里头唾壶、水囊、坐垫、手炉一应俱全,连关卡的通行文书都准备了两份,一份是行商的凭据,由郑州城入函谷关,至咸阳采买宫廷瓦当。另一封才是联姻文书,配上秦使送来的半边铜符,到咸阳以后,可直接与驿馆核对铜符,交接诸事。

      十月十五是出行之日,世子亲自为我操办了仪典,风光无限,遥领宗室女客。我带着一干滕臣滕妾走下宗庙的阼阶,行到韩非身前,拜辞而去。

      韩非扶我步上轩车的时候,我轻道:“公子,人生天地间,寿无金石固,以有尽之岁寿追逐无尽之权力名誉,真的值得么。你又怎知,是你获得了权力,而非权力驾驭了你。”

      韩非的眼神闪过一色微蓝光芒,一言不发,眉目晦明难辨。在他身后,郑州城垣连绵巍峨,欲比天齐,比我到过的任何一座城市都要修得高大肃然。因为郑州无险,全赖四面高墙防御,而韩非无势,我甘做他的城墙。

      放下车帘,我的声音冷傲如霜——

      启程。

      咸阳。

      ——————————————————————————————————————其实索引更精彩

      ⑥韩康子:姬姓、韩氏、讳虎、原名韩虎。春秋战国时期晋国韩氏第十位宗主。公元前453年,韩康子和赵襄子、魏桓子一起打败了智伯瑶,瓜分了他的领地,只给晋幽公留下两城。韩康子死,其孙韩景侯韩虔自成一国,迁治于阳翟,公元前403年,周威烈王封韩虔为诸侯。

      ⑦成蟜:秦庄襄王少子,秦王政(秦始皇)之弟,战国末年秦国公子。史书上并未说明成蛟之母是哪国人,也没有成蛟与韩国联姻的记载,小说中设计这段情节的推断理由如下:

      1、庄襄王即位时,身边没有女眷,秦始皇和他母亲赵姬又身在赵国,未随同进宫,按照惯例,当时握有重权的华阳太后、夏太后,极有可能为庄襄王安排亲事,让各自母国的女眷入宫,比如华阳太后扶持楚国,夏老太后扶持韩国。而这些女眷里,就有成蛟的母亲。(后面两点可以不看,后续会涉及的情节,我提前写出来了,估计有点难看懂)

      2、按照《史记·秦始皇本纪》的记载,秦帝国第三位皇帝子婴为“二世之兄子”。赵高诛杀秦二世胡亥后,子婴曾与两个儿子商量谋划,成功刺杀赵高。按照秦国历代君王十九岁亲政成亲的惯例,加上子婴有两位共谋事业的儿子,子婴的年纪不会低于三十八岁,可秦始皇长子,公子扶苏死的时候大约只有三十周岁,比子婴小五六岁。子婴显然不是秦始皇的儿子,加上秦二世在继位后曾诛杀所有的兄弟,所以子婴更不可能是“二世之兄子”,这是史记一个时序上的错漏。

      3、按照《史记·李斯列传》集解引徐广说“一本曰‘召始皇弟子婴,授之玺’,若将子婴理解为秦始皇弟弟的儿子,年龄上则通畅很多。秦始皇的弟弟,于文献中只有成蛟、赵姬与嫪毐私通所生儿子,成蛟大约出生在秦庄襄王回咸阳后,约公元前256年,按照十九岁娶妻生子推算,则子婴生于公元前240年左右,和推算的子婴年纪十分吻合。成蟜于公元前239年降赵时,成蛟恰巧两岁,或留在咸阳被保全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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