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渊

　　抬手擦掉眼角的泪水，程凌转过头，不去看他，轻轻反驳道：“不是。王爷看错了……”

　　“看错了？”受伤的人似乎因为这个回答颇为不满意，扣住她的下巴，将人转过来看向自己，执拗道：“看着本王的眼睛，再说一遍。”

　　鼻间的呼吸顷刻间充斥着脸庞，雾蒙蒙的黑瞳还带着些许闪躲和不安，连同眼角那滴微乎其微，欲滴未滴的泪珠。

　　卫燃看着这样的程凌，想到她刚才就是为自己流泪，却嘴硬不肯承认，心里就憋着气，一股非要让程凌说出个所以然的气来。“求求你，别死……我还有好多话没来就得及跟你说……”他重复着刚才程凌抱着自己说的话。虽然中箭有毒，让他一瞬间难以支撑，但体内常年服用刘贵妃的药，早就有了抗毒性。因此程凌抱着他哭泣的时候，卫燃就已经逐渐醒过来。

　　轻盈的睫毛微微一颤，那滴欲滴未滴的泪水最终伴着程凌憋红的面庞慢慢流下来。
　　“……”程凌垂下眼眸，心中抵抗着卫燃的问题。
　　她不知道。
　　她怕。
　　怕自己说出去的话，会越陷越深。

　　最终，卫燃放弃了答案。
　　因为在他眼中，程凌已经用神情回答了一切。面对重伤几乎以为濒死的卫燃，她下意识的话语和反应，已经烙印在卫燃的心里眼里。

　　想到眼前这人担心自己，即便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卫燃心里也舒坦了很多。他不顾身上的伤，一把将她搂在怀中，漆黑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幸福的光芒。
　　他想，如果可以，他会娶她。
　　他想，程凌，做自己的厉王妃。

　　但因为失血过多，卫燃还是很快晕了过去。
　　程凌也是意识到被搂着，唤了好几声人没反应，才发现卫燃晕了。

　　马车在杨生的驾驶下，抄小路，很快回到厉王府。
　　到了王府门口，不待杨生动作，程凌直接抱着卫燃跳下马车，直奔卫燃自己的寝室。将人放在床上后，立刻转身对杨生道：“准备一盆热水，还有小刀，止血药和布。”

　　“不请阿依姑娘来吗？”杨生不解。
　　虽然他不知道阿依的真实身份，但已经知道阿依的医术不错。面对程凌的吩咐，他有些犹豫。

　　床上昏迷的人，睁开一道眼缝，只看到眼前两道模糊的身影，但是刚才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他有气无力道：“就按阿凌说的去准备，暂时不要通知其他人。”
　　“是，王爷。”杨生离开。

　　“阿凌……”卫燃抬起一只手臂。那箭上的毒厉害得紧，才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他就已经快要看不清眼前的人了。
　　程凌看着他笨拙的动作，猛然一怔，抬起手臂，在他眼前晃了晃，“王爷？”
　　卫燃扯着笑脸，抓住近在咫尺的手臂，摸到程凌的掌心，紧紧攥住，轻道：“不用试了……我现在已经看不清了。”

　　“……”她倒是没有想到这人会这么坦诚的。
　　以为他那样的地位，出现这种事情，无论面对什么人，总该留点的。
　　“王爷，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她感受着掌心上传来的温度，卫燃的唇色已经发紫。

　　房间内没有其他人，卫燃挣扎着坐起，程凌帮他在身后垫着东西靠着。坐在床边，感受着身边之人气若游丝，但却依旧挂着一张笑脸。只是那张脸如今配上中毒的唇色，看上去更加狰狞恐怖。

　　“吓着你了吧？”卫燃看着程凌的方向，尽管此刻已经视线模糊，但他仍然极力睁大眼睛。
　　程凌摇头，“没有。”可脑海中闪过卫燃被毒箭射穿身体的画面。那一刻，自己真的以为他死了。

　　蓦然，掌心感受到微弱的有规律的心跳声。程凌抬眸，发现卫燃正抓着自己的手，覆盖在他的胸口。但——却是在右边！
　　瞳孔微微一怔，程凌大惊：“这……”
　　“我天生异于常人。听太子妃姐姐说，出生的时候，因为没有心跳和哭声，父皇差点杀了好几个太医，后来才发现我天生右心，不会哭泣。但国师断言，我乃大凉的灾星，母妃为了我，杀了国师他们。”

　　天生右心？！
　　恍惚间，程凌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
　　山间竹舍，男人背对着她站立，嘱咐她：“你此次进京，以程凌的身份，切忌，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师父，那我此次进京的目的是什么？”程凌抬头看着高大的背影问。
　　男人答：“找到厉王卫燃，确认他是否为天生右心，若是，拿回他手上的问天玺。”
　　“问天玺？”
　　男人：“对。当年她偷走的东西，这么多年过去，也该还回来了。”
　　“徒儿遵命！”
　　“师父会派人暗中接应你，此次虽借程家小女程凌的身份进京，但你从小在程封身边长大，到了京都，程家的事情，也一并解决，你们虽无血缘关系，但毕竟是程老将军救了你，让你代替那个孩子成为了程凌。”
　　“是。”

　　“阿凌。”
　　“阿凌……”
　　“阿凌？”
　　“阿凌！”
　　卫燃一连叫了好几声，程凌才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懵懂地看向卫燃，发现自己的掌心此刻正附着在他的身体上，猛然抽回：“王、王爷感觉如何？”

　　叩叩——
　　杨生进来，将一应东西放下后，程凌便让他离开。他看向卫燃，卫燃点点头：“听她的。你下去吧。”

　　退出去前，杨生还是有些不安地扫了一眼程凌。
　　不过还是听话退了出去，守在门口没有离开。

　　程凌让卫燃平躺下，亲自为他吸/毒/血，然后用小刀将已经被腐蚀的腐肉剜下来。“王爷要是疼的话，可以告诉我。”她动作慢下来，瞥了卫燃一眼。
　　这人还真是让躺着不动就乖乖不动的，自己没有给他准备止疼药，一刀一刀剜腐肉的时候，也没听见他吭一声。

　　“那你会因为我太疼喊出声，而亲吻我吗？”卫燃忽而看向专注剜腐肉的人。
　　手上小刀一顿，划破腐肉一旁白皙的皮肤，红色的血液很快渗出来。程凌凝眉：“王爷要是再这样，怕是真的会血流而亡。”
　　卫燃嘴角轻扬，忙道：“好啦好啦，阿凌你啊……还是这样可爱。”

　　腐肉很快剜干净，程凌再替卫燃包扎之前，将自己的手放在那伤口之上，巫林血脉的效用之一，止腐滋生。
　　但刚抬起的另一只握刀的手腕被卫燃抓住，他看着她凝眉道：“阿凌，这点毒还用不着你的巫林血。”
　　程凌没想到他这么快识破自己的计划。

　　“此毒虽然厉害，但我这身体托刘贵妃的‘恩赐’，寻常厉害的毒，刚开始虽然看着可怕，但只要撑过去了，便就没事了。”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
　　其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程凌体内有巫蛊虫的子蛊，卫燃怕影响自己当初的计划。

　　“好。”程凌替卫燃包扎了伤口，捏好被角后，便起身离开。
　　到了外面，看到守在门口的杨生，程凌嘱咐道：“好好守着，别让赵叔他们进去。”
　　杨生迟疑的功夫，程凌已经拿着东西走向水院楼。

　　******

　　两日后，卫燃恢复如初。
　　程凌红园寺休沐的那天，卫燃带着她去见了蒋林。

　　蒋林自己的别院内。
　　两人刚一踏进，便听到皮开肉绽的声音。程凌举目望去，不远处正吊着一个人，两边的侍卫，正在鞭打。而蒋林正坐在一旁品茗，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程凌微微蹙眉，她不喜欢这样的场景。
　　“走吧。”卫燃看向蒋林，察觉到身边的人停下脚步，便顺着程凌的目光看去，猜到她此刻的心思。“若你是可怜他，那倒不妨去听听阿林查到了什么？”

　　“公子，王爷和程姑娘来了。”蒋林身边奉茶的侍卫轻道，然后退到一边，看向卫燃的方向，“见过厉王，姑娘。”
　　蒋林起身，笑盈盈地看向两人，与卫燃对视一眼后，落在他身边的程凌身上。“程姑娘，仔细瞧瞧，可认识此人？”蒋林指着那个被吊起来鞭打的皮开肉绽的人。

　　“不认识，没见过。”程凌道。眼前之人是个男人，她从未见过。
　　蒋林震惊：“确定没见过？！”

　　卫燃也是一脸诧异。两人来之前，蒋林已经人赃俱获，但此刻程凌却说没见过。到底是哪里弄错了？
　　思考的间隙，卫燃忽然灵光一闪，看着程凌问：“阿凌，当初你在红园寺中毒，可还记得那撞你之人的双眼？”
　　“嗯？”程凌转头看向他，“王爷这是何意……啊！”她终于反应过来，“记得！”也终于意识到卫燃带她来此的目的。

　　想来应该是蒋林查到了什么，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男人，或许就是蒋林查到的线索。
　　卫燃帮她遮住男人的面庞，只漏出一双眼睛。
　　“是他！”程凌想起那日孙荷陪同自己在红园寺的情形。那时，便是这双如寒月一样的眼睛，虽是低头，但与自己相撞的那一刻，程凌不会忘记那双眼睛。“可、可是……”她忽然意识到那日是个女人撞她，而眼前这人，却是一个男人！

　　卫燃像是看穿她的疑虑，解释道：“江湖上除了易容术之外，还有一种可以短时间内改变人身体特征的方法。他就是利用这种方法，易容短时间内改变身体特征，进入红园寺，杀你的。”
　　“他为何要杀我？”程凌望向伤痕累累的男人，“有人指使？”
　　“对。”蒋林让侍卫将男人带下去。

　　三人进了大厅。
　　蒋林又拿出许多证据给两人看，并一一解释：“我也是听经常流连泠鸢阁的人偶然间提起，说是泠鸢阁重新开张后，有位姑娘包了一间雅间。要知道，泠鸢阁从来没有哪位姑娘包下雅间的，我就让人装成客人前去打探，最后查到这位姑娘白日里在红园寺当值，晚上回到泠鸢阁换身衣服就是男子，期间有几次跟踪的时候，估摸是已经引起警觉和注意，我怕时间久了，人最后跑了，就下令抓回来。”

　　卫燃看了眼程凌，程凌一脸平静地听蒋林讲完，除了中间提到那件故意引诱她发现程韫的东西牵扯出卫燃被墨羽营带走的事情让她微微不悦外，全程一张清冷无动于衷的脸。
　　捏了捏眉心，卫燃的目光有些深沉。他知道蒋林办事一般都是查到什么确定了才会说，只是没有想到，这人背后之人，当初竟然利用程凌算计自己。

　　没一会儿，大厅进来一人，正要附身侧耳向蒋林禀报事情，但是蒋林看了一眼对面的两人，便道：“阿燃他们与本公子同心，直言便是。”
　　“是，公子。”

　　来人道：“回公子，王爷，姑娘，那人刚才再见过二位后，发疯一般喊出了问天玺后，冲破之前的药劲儿，便咬舌自尽了。”

　　三人同时震惊——
　　“自尽？”
　　“问天玺？！”
　　“问天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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