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祭

　　“我做不到不喜欢你。”

　　“……”我真不想跟他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到了，下去吧。”

　　说完我先他一步跃下剑尖，落在山谷里。李殊明紧跟在我身后，我想了想，主动加快速度，和他拉开距离。
　　既然我从来只当他是个亲近的、值得好好栽培的后辈，对他没那个意思，那么最好划清界限，不必过于亲密。

　　一如上次来时那样，护阵主动释放一道杀招，被我化解后兀自出现浮空的阵纹。

　　我凝聚灵力直攻护阵阵眼，直至这道阵法被完全破坏。

　　阵纹消失后，最近处的丘陵忽然露出一个巨大的山洞，里面黑魆魆的，教人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要宝物灵器就不能不冒险。

　　我转头对李殊明嘱咐道：“你好好跟在我身后，小心点，这毕竟是个至少大乘期才能单独应对的护阵，山洞里面有什么危险连我都探查不出来。”

　　“好。”

　　他说完牵上我的手，我赶紧挣开了——李殊明好生跟着，应当不会跟丢，就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我带着李殊明走进洞口。

　　起初通道非常黑暗，明明外面是白日，里面仍然没有一丝光，并且很窄，难以容两人并行，故而李殊明走在我身后。走了近百步，道路才渐宽渐亮，再往前，是一方圆形空地，那里明亮开阔，周遭纤毫毕现。

　　天光从穹顶直落下，向上看，可以看见天空流云。适才的通道连接空地，正对面又是一条黑魆魆的通道。四周是光滑的石壁，其上绘制着金色线条的白描画，地上落着几朵木棉花。

　　看起来很正常。

　　但一点也不正常。

　　如果我没记错，此地方圆十数里皆是丘陵，不可能有天坑，并且没有一处丘陵成环抱之势，让天光直落而下。
　　再者，现在怎么会有木棉花？

　　所以，这应当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空间。

　　不受外界干扰，像是在悄悄保护着什么。

　　创造独立空间绝非易事，也就是说，这个护阵守护的东西极其珍贵，值得设阵者倾其所有、耗费心血去建立空间创造阵法。

　　“李殊明，这里的东西不简单，我们先看看这里的画，试试能不能发现什么。切记莫要触碰，小心行事。”我一面自顾自说，一面走近石壁。

　　构成画的线条整体呈金色，一根线却并非从头到尾都是单一的颜色，有明确细致的深浅之分，线条连贯有序，虚实分明，看得出来作画者非常用心、功底扎实。

　　……可是不对，看一幅画，不会首先看见它的线条细节，而应该是整体，即这幅画画了什么。

　　我忽而一阵胆寒。

　　我再度凝神去看画，却发现我仍然看不出壁上画了什么，它分明在我面前，我只能看见线条或平行或交错。

　　线条、线条、线条……

　　无尽的线条。

　　“李殊明！”我喊道，“这画有问题，你——”

　　他怎么自入阵至今一直沉默着？

　　“李殊明？”

　　我又叫一声，“李殊明？”

　　如果他再不回应……

　　“我在。”

　　如潭水般沉静的熟悉声音骤然响起。

　　我悬着的心落回实处。

　　“你刚才怎么不回我的话？”

　　李殊明走到我身边，对我歉然一笑，道：“是我方才看画看得太入迷了，没听见，抱歉。”

　　偏冷的天光自李殊明头上倾落，在他脸上打下层次分明的光影，教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有些陌生、强大，仿佛是凌驾在三界众生之上的至尊者，随时可以颠覆天地、移山填海。

　　但是三界六道不可能出现这号人物。

　　我转而关心起另一个重点：“你说你看得入迷？我为什么看不见画面？”

　　“一开始我也是这样的，但我摸了一下画，就看得见了，要不你也试试？”

　　“我不是叮嘱过你不要碰画吗，怎么不听我的话？”我皱眉，说，“还好这次没事。”

　　不过没多纠结，我伸手触上繁复的金色线条。

　　只一触摸，便有汹涌如海潮的灵力自壁上涌入指尖，从经脉奔向四肢百骸。

　　我陡然看见三个字。

　　这一瞬间我不敢相信我所看到的。

　　可是有那三个字的画面消失得太快，我不能再次确认所见。

　　伴随灵力涌来的，还有浓浓的倦意。

　　一时间我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我勉力睁眼，眼前却像蒙了层水雾，极其朦胧模糊，而金色的线条显得格外清晰，它们脱离石壁，在我面前组成新的画面。

　　我看见滚滚岩浆中有只巨大的猩红色眼睛，正中央是黑色的竖瞳，深红色的火焰在其间熊熊燃烧。
　　诡异的眼睛如饿狼凝视猎物一般看着我。

　　我看见茫茫海浪里被淹没的人、断壁残垣中盛开的木棉花、一身血的摄青鬼、深海里的囚牢、火焰组成的龙……

　　我看见我对一个青年说我也喜欢你，我踮起脚亲他的嘴角补充说，是这种喜欢哦。

　　我看见我走在海面上，海下却不是水，而是层层乌云。

　　我看见有人撑起油纸伞，带我走过长街，去买一串糖葫芦。

　　我看见一个小小少年对我说别哭别哭，堂兄我护着你。

　　我看见我看见我看见……

　　我看见很多很多东西。

　　我感受到很多很多情感。

　　灵魂快要承受不住满溢的灵力和过量的信息，我再也没办法睁开眼睛，更无力站直身体。

　　我尝试靠在石壁上稳住自己。

　　此时却有一双手揽过我的腰，让我靠在他怀里。

　　仅剩的清醒让我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什么李殊明什么反应都没有？

　　我逼自己睁开眼看抱着我的人。

　　他生得同李殊明一模一样，轻声说：“辛苦你了，好好睡一觉吧。”

　　“你是谁，为什么要冒充李殊明？”

　　他说：“我是李明华，也是李殊明。”

　　啊……

　　意识彻底消失前，我想起最初看见的三个字。

　　——“李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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