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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
一个粉嫩嫩的小少年拉着大一点的漂亮少年的衣服,轻轻哭叫:“哥……哥……”
漂亮少年却不顾他的哭泣,用力拿开那莲藕一样的小小的手,露出孩童的厌恶的表情:“不要叫,我才不是你哥哥!”
“哥哥……”
“走开!”
“……”
小少年依旧在低泣,漂亮少年已然走远。他在拐角的地方回首看了一眼,对自己说:“我没有弟弟。”就这样,带着孩子气的固执和沉默的残忍步入劲风中。
“哥哥……不要讨厌我………”
小少年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清哑,而幽怨,一瞬间便被风吞没了。有水滴在空气中落下。
那是浅咏和白荻还很小的时候。浅咏总是拉着这位哥哥的衣服,想跟他玩、与他亲近。那时候,小小的口中总是叫着“哥哥、哥哥”,空气里总回荡着悠远的糯糯的童声。等到后来,他不再叫他“哥哥”,白荻不知道自己是否怀念。叶嗔方丈圆寂后,浅咏从寺庙归来,只是叫他的字——雅菊,像是亲近,又疏离。
白荻一身碧色长衣,倚靠在高高的窗榄上,月一样的眼睛眺望下方。虽然不是临街,但从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不远处的街上,而在那里来来去去的芸芸众生却看不见他。
这里是风月之地最缠绵的凤凰楼的内室。白荻从皇宫出来就直接进了这里,那时天色尚早,现在暮色已浓,烧红的白云也渐渐退却,隐入一片灰黑的幕布中。一名端庄秀丽的女子屈膝跪在矮桌前,弹琴。至于弹得怎样,白荻有些心神不在,总归是好罢,但怎样的好,他体味不出。他觉得自己的心有些纷乱。所以才来了这里。
温柔乡。
弹琴的女子抬起头,那目光中是显而易见的痴迷和幽怨,待到白荻转过脸来,却换上了清雅与平静的面纱。一曲终了。
“雅菊。”
“再弹一首吧,绵姬。”
“好。”
轻起十指,优雅地跃动,一曲流光在她的指尖流淌。绵姬虽不是风月楼最红的头牌,但她取意于静,不争风,不娇柔,不造作,知书达理,温文而雅。因为不同于一般的风尘女子,所以特别。也特别地进入了白荻的眼帘。他认识她是很偶然的回首一瞥,后来到凤凰楼,则必叫绵姬作陪。
夜愈深,空气里有些潮热。月亮显现华光,遮没了一众星子。是完满的一轮圆月。
“千月夜了。”白荻淡淡地,将完美的面庞隐没在月光下,看起来整个人都拢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
“是呀。”
“今晚会很热闹。”
“听说城东有美丽的烟火大会。”绵姬跟着搭腔。
千月夜是夏天的节日。入夏以后天气闷热,夜晚倒是显得凉爽,就有了月下聚会的习惯,渐渐变成了节日。一般是夏季的第二个满月之夜,街上所有的商铺都会大开,各种娱乐节目层出不穷,有时还会燃放烟花,以增进节日的气氛。这也是青年男女试着挑选伴侣、幽会的好日子。从傍晚时分,街上的行人就只多不少。
白荻没有说下去,他透过窗子,看见了一个青灰的熟悉的身影。那瘦弱的影子刺痛了他的眼睛。浅咏缓缓地在街上走着,像是遗世孤立。忽然他停顿了一下,让一个人朝自己靠近。白荻认出来,那是润兰。温润兰。
两个人就这样消失在了人流中。
皎洁的月亮的光华下,两个人在行走。没有提灯,没有负物,两个月光的清华似的人物,只是静静地踱步。
热闹的街市在他们之间,也成了宁静。
这或者是心的宁静。
千月夜,多么古老的节日,它不只属于热烈的情人们,也平等地属于地上的每一个人。这天夜晚,平民和贵人在一起欢庆,贫富贵贱唯有一次可以一同欢笑,到了第二天,也许就会流传某某大臣之女和穷书生私定终身,某某贵族看上了曲巷的卖花女,谁家的女儿被破了处子之身,等等,将有好些父母为此头疼一阵子的。有时宫里调皮的皇子公主也会悄悄地变装出来,惹得侍卫宫人一阵的好找。在茫茫的人群的洪流中,也许还有一两个迷失的鬼魂、躲入人间的妖物,这便是术师的责任了。
这样的夜。
浅咏有些不安定。傍晚的时候,他从清凉寺出来,殿尚书夫人的轿子正从边上经过,来到他面前时,轿子停了下来,从上面走下一位贵妇,那是一位四十多岁保养得当的妇人,只是两颊有些凹陷,嘴唇通红,眼珠显得浑浊,正是久不出门的殿尚书夫人。她手中持着一串紫红色的念珠,由清凉寺开光的,正小心地抚摸着,犹如那是她珍贵的孩子。她唯一的儿子已经被人遗忘,那个仁慈母亲的可怜的孩子,名字叫做嵬,就是前面人称的吴嵬公子。
“浅咏公子。”夫人的目光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那里面有着暗敛的不满和海一样深的哀怨。“我来上香。听有人说,那时候看见你跟‘他’在一起。”“他”自然是指被鬼族所杀、死相凄惨的儿子,吴嵬。
浅咏只是安静地礼节性地朝她拜了一拜,然后离去。
“你!”
夫人感觉被漠视的愤怒,一把抓住他。那手已经有些干枯,仿佛离了水的树枝。浅咏挥手拿开被抓住的衣襟。“夫人,一切与我无关。我过去的时候就已经那样了。”他淡淡的说,像是寺门前的棕榈。
微风。
润兰看了一眼身旁的浅咏,他知道一些关于吴嵬公子的事,那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吃喝享乐,好色追逐,还纠缠过浅咏,只是后来死了,他说不上多讨厌,但也不是很喜欢。“不要难过,那不是你的错。”
浅咏哀哀地叹气:“不。我撒了谎。”
那一日,白浅咏在街上遇见吴嵬公子,又碰上他的纠缠。想那吴嵬虽是酒囊饭袋,但男女通吃,早已肖想浅咏的美貌许久,这次看他身边无人,又是在京城西北面人烟罕至的二条道旁,不免仗着自己带的人多欺近他,说道:“小美人,在这寂静夜晚独自出来不会是空闺寂寞吧?不如让本公子来安慰安慰?”
这时,几位随从和作为座上宾的家养术师已经酒足饭饱,方才从温柔乡里出来,所谓“温饱思□□”,“什么人养什么狗”,也一齐起哄。酒喝得面色通红的吴嵬公子更是没有注意到浅咏的神情跟他白日里有什么不同。
浅咏眼神闪烁,试着劝了几次,让他们放行,无果。少年已经厌烦,无论是言语的羞辱还是动作的纠缠,于是他说:“不要在这里,前面有一间长久被废置的小屋,不如去那边……”
随从中有人小声说道:“那个地方不吉利,据说有鬼……”
吴嵬胆怯又心痒痒地看看在一旁的术师。术师□□着点头保证:“什么凶险的鬼怪,有我在哪!怕什么!”
吴嵬公子就这样有恃无恐,或者说是色欲熏心地,进了京城西北二条道附近的那间废屋。
一行人进去,只觉得阴风阵阵,分外骇人,连三两只听得人声迅疾逃跑的小猫也吓了他们一大跳。“不要紧。”术师说,“没感觉到什么鬼气。”
吴嵬镇定下来,大着胆子说道:“这里还分外有气氛呢!”
众人又是一阵□□。
浅咏一直在他们前头,面无表情,默不作声。直到翻过破旧的篱笆,进到里屋,他才转过身来。吴嵬觉得这时候他的眼睛特别地明亮,像是黑夜中的灯火,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灯火。浅咏说道:“不知道么?这里住着很多很多的鬼族。自从这家的主人许多年前因为火灾故去后,这里就成了鬼之宅。”他的声音淡淡的,仿佛不过是陈述一桩事实。
“什么呀,一点鬼气都没有。”随行术师不屑地说道。
吴嵬嘲笑他的故弄玄虚,渐渐逼近,说道:“说起来清明殿正在举行斋月祭,鬼早就跑没影了。”
“是么?”浅咏一点一点地微笑,雪白的脸上有着森然的感觉,“不是因为这里布了鬼障,你们感觉不到吧?”
有东西立时刺破了吴嵬的心脏,穿膛而过。是坚硬、犹带荆棘的鬼枝。
“啊!”术师惊叫,第一个反应过来,但他连结法印都来不及,顿时被从地板下不断冒出的巨大鬼枝缠住,扭曲着,刺出血来,然后被像活物一样的枝条吸干。有巨大的非猫非虎的猛兽不知从哪里扑过来,人群中只发出两声无力的尖叫,就平息了下去。这一切的发生都那样地快,不过是吴嵬被刺入心脏到倒地的瞬间。他惊恐地看见浅咏正淡漠地站在妖怪们中间,面无表情地看他倒下,然后鲜血横飞。他最后说的话是:“你……你……不是人!”然后也被在一旁的野兽吞吃。
最后只剩下了被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尸块,和到处飞溅的鲜血。
“……我是人啊。”浅咏喃喃地低语,腮帮流着晶莹的泪。
“大人。”
“浅咏大人。”
鬼枝和兽人们纷纷匍匐在他身前,那是卑微的效忠的姿势。
白浅咏没有术力,甚至连鬼气也很稀少,但是从右眼的碧蓝珠里他获得了更加强大的力量,近乎于鬼族之神的支配的力量。虽然被支配的因为他力量有限,还只不过是低等的族类。
“啊,是烟花!”浅咏说,望着夜空。
“是啊。”润兰应和。
“真美。”
“嗯。”
绚烂的纷飞的烟花下,润兰看着浅咏美丽的侧脸微微点头。
“你一直在外面云游,有没有看过烟火?”
绵姬听到白荻在睡梦中轻轻的呼唤,他唤的是“……咏……浅咏”。
那是他心底里的人吗?绵姬想。藏在心底里不能说不能表示连自己也要欺骗的爱恋?绵姬是风尘中的女子,她知道什么该问,什么就是听到也要装作不知道。但是这一刻,她感觉伤心,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有泪珠从那美丽的女子眼眶里落出来。
我讨厌你,我恨你,我不要看到你……这些像是赌气的小孩子的任性的言语。其实我一直无法拒绝偷偷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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