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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6

　　①

　　抬起消沉的双眼，伊凡冲我疲倦的笑了笑：“怎么了，安格斯，有事情么？”
　　“有，有事情！”眼巴巴的看着他，我就差摇尾巴了，“伊凡，帮我把这盏宫灯送去花园给老爷吧。”
　　“老爷？这是要送去给老爷的？”脸色一变，伊凡的眉眼闪动着犹豫，我连忙哀告：“哦，伊凡，看在上帝的份上，帮帮我吧，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办。”
　　“……好吧。”伊凡终于点了点头，我大喜，连忙将宫灯塞给他：“非常感谢！”
　　摇摇头，伊凡没说什么，只是认真的看着我，说：“安格斯，其实我们都错了。”然后提起宫灯转身走出舞厅。

　　我们……都错了？
　　呆呆的看着伊凡走进夜色，单薄的身影在一片漆黑中渐渐湮灭，只剩明亮的宫灯轻轻摇晃，我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慌，好像他就要走出我的生命一样。
　　……我在想什么，伊凡怎么会离开呢？甩甩头，将这荒诞的想法扔在脑后，我转身去找我年轻的伯爵。

　　酒桌边，难得该隐一个人斜倚在墙上。微微凌乱的黑发落在迷人的眼瞳上，略略敞开的领口露出纤细的脖颈。他修长的双腿交叉相叠，手中把玩着晶莹的水晶酒杯。
　　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有些夸张的心跳，我拿起手边的红酒瓶向他走去，努力不让自己发出颤栗的声音：“先生，需要再来一杯么？”
　　抬起眼帘，该隐惑人的猫儿眼流光溢彩，染上几分戏谑：“再来一杯，那么，下一次是谁敲响我的门扉？”

　　他记得我！
　　“轰”的一声，我自燃了，全身的血液似乎冲到了头顶。该隐记得我，他居然记得我！这么说，我——

　　“砰！”
　　粗钝的响声从花园的方向传来，蓦然划过夜空，沸腾的舞池瞬间鸦雀无声，每一个人的脸上露出凝重——

　　是枪声！

　　②

　　沉闷的枪声之后是子弹射入身体的钝响，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枪口飘散着淡淡的青烟，血肉飞溅，染红了衣衫，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啊——！”

　　舞厅里的留声机兀自唱着奢美的乐章，悠扬的旋律中，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将静谧的夜空撕开狰狞的裂痕，裸露出宿命的原罪。
　　夜幕，终于伸出了它凶利的爪牙，献上的祭品，是年轻纯真的生命。

　　第一时间，我转身跑出舞厅，心脏骤然被一种不祥的预感紧紧抓住，可怕的答案叫嚣着就要溢出胸腔。
　　在通往花园的小路上，我停住了脚步。跟随而来的该隐站在身后，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吉烈佛家宽阔的草坪，草木枝叶修剪得丝毫不乱，整齐得像上好的羊毛毯，华美精致的琉璃宫灯落在上面，打破了一半，只留下一地美丽的碎片，星星点点。
　　宫灯躺在地上，挣扎着发出最后的微弱亮光；伊凡躺在地上，不甘地瞪大双眼，似乎想要看穿这个尘寰的肮脏。
　　他的眉骨被子弹洞穿，开辟出一个黝黑的小洞，装饰在他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涓涓而出的血液，在夜凉雾重的夜里冒着腾腾热气，看起来还很新鲜。

　　第一个发现伊凡的女仆坐倒在地上，瑟缩成一团，面无人色的脸上只剩下一双惊恐瞪大的眼睛，瞳孔紧缩骇人，露出一片苍白。
　　伸出颤抖的手，她哆嗦着指着睡在面前的少年：

　　“伊……伊凡，伊凡死了！”

　　音乐戛然而止，上一秒还在喧闹不已的府邸瞬间归于寂静。
　　是碟片被卡住了么？原来，吉烈佛家的留声机也该换了。

　　③

　　管家莫克尔向各位披上外衣、登上马车客人致歉，两三个男仆给躺在地上、瞪大眼睛的伊凡盖上白色的帐幔。
　　我看着伊凡被他们带走，愣在原地。双脚像被戴上了沉重的脚镣，不能动不能将他带回来，就如同我看着死亡将他带走，却无可奈何。

　　为什么会这样？
　　伊凡，他穿着破旧的浆衫、带着脏兮兮的帽子的样子还在我的眼前，我甚至可以想到他奔跑的时候，勃勃的发尖一定在跳跃，爬满雀斑的脸庞颜色红润。
　　我的脑海中，他还像一棵青郁的树，肆意挥洒年轻旺盛的生命，蓬勃而招摇，可为什么在这黑暗的夜空下，冰冷的草地上，他的灵魂已经远远的离我而去？

　　我从未想过，死亡原来离我只有一步之遥，在这个愚妄的世界里，没有人能够逃避在肮脏中腐坏。

　　伊凡，善良的伊凡。
　　在吉烈佛老爷发怒的时候提醒我小心，在我挨打受伤的时候为我上药包扎。他是上帝最好的孩子，为什么魔鬼派来的刽子手偏偏带走了他？

　　……
　　“安格斯，其实我们都错了。”
　　……

　　他最后的声音还在我耳边盘桓，可为什么声音的主人却不在了？

　　一只苍老的手伸出来，小心翼翼的提起落在地上的琉璃宫廷灯，繁复奢华的袖口设计，是吉烈佛老爷。
　　心中一动，我看着吉烈佛老爷。捧着残破的宫灯，他布满浑浊的双眼里满是痛惜和悲伤，脸上的皱纹刻下深深哀痛的印记。
　　“老爷，灯碎了就不能再恢复它昔日的美丽，请节哀，保重身体。”冰冷的声音，管家莫克尔出现在老爷身后，搀扶着老爷，他仍是没有表情。

　　瞬间，愤怒像海啸般席卷而来将我湮没，我什么也听不到，耳边只剩下一阵阵轰鸣，雷霆一样的憎恨钻入大脑，抽痛着我的神经。
　　你们在说什么？你们在说什么？伊凡不在了，伊凡已经不在了，你们却在心疼那只没用的宫灯？

　　怒火烧燎过，一瞬间，我的理智灰飞烟灭，直挺挺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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