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恕罪

　　因为启帝还住在紫宸殿，所以李曦入宫后就住在了之前的长安宫。

　　“皇姐皇姐！”李晊刚从上书房下了学回来就跑到长安宫找李曦。

　　他虽然年纪小，但隐约也感觉到家里出了大事。这一个月来奶麽麽都将他关在皇子所里不让他出去，再出来时家里几乎变了天。虽然不知道之前已经搬出宫去住的皇姐为什么又回来住了，但如今他能在皇宫里见到的亲人只剩下李曦，因此这几日下了学都要过来寻她。

　　“六殿下，您慢些。”春桃和夏竹跟在李晊身后提醒着。

　　老远就听到动静，李曦放下手里的奏本走到门口，正好接上了跑过来的李晊，“外边地滑，以后不许这样跑了。”

　　李晊一向喜欢这个长得很漂亮的姐姐，对李曦言听计从，听了她的话笑开：“我记住了皇姐。”他说完把脑袋往屋里探了探。

　　“找什么呢？”李曦问。

　　李晊把脑袋缩回来：“皇姐，萧哥哥今日不在吗？”

　　李曦有些好笑，这孩子自从撞见萧珩练功的样子后就念念不忘，每天缠着萧珩教他习武，连自己的长姐地位都大大折扣！于是李曦装出一副吃味的样子，“你是来这找我的还是来找你萧哥哥的？”

　　李晊心头警铃大作，当然是谁在面前就拍谁的马屁啦！于是识相的道：“自然是来找皇姐的啦！太傅今日教我写‘五常’，我练的可好了，我现在就去写给皇姐看。”说完就拉着李曦到桌案前，找了张空白的宣纸写了起来。

　　“仁，義，礼……”

　　夏竹走了进来，“殿下，三殿下来了。”

　　这个三殿下指的自然是李曜，李曦点点头，“快让他进来吧。”

　　“皇姐，写好了，你看看。”

　　李曦拿起纸看了看，露出肯定的表情，“嗯，确实写的不错。”

　　“什么写的不错？”李曜推着轮椅进来，发间还落着雪。

　　李晊见了人，想起之前奶麽麽提醒过的事，有些不习惯的对李曜行了个礼，喊道：“三哥哥。”至于为什么这位堂兄突然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三哥哥，之前的三哥哥又去了哪里，还是个孩子的李晊毫不知情，只知道李晖是做错了事。

　　“晊儿学了新字，正跟我显摆呢。”李曦一边说着，将手里的纸张展示给李曜看，这让小小的李晊有些紧张。

　　李曜看完也是点了点头，“嗯，确实写的不错。”

　　李晊高兴了，新哥哥和皇姐都夸自己了。

　　李曜又道：“晊儿，今日的积雪很适合堆雪人，你要不要在长安宫堆个雪人送给你皇姐？”

　　李晊有些迟疑的看向李曦，见李曦点了点头才道：“那我去啦。”

　　看着李晊蹦蹦跳跳的跑出门后李曦问：“有事要说？”

　　谁知李晊跑出门后脚底打了个圈，偷偷摸摸的走到了窗户底下。

　　哼！这个新哥哥总拿自己当孩子哄呢！我倒要听听他来找皇姐干什么。

　　李晊蹲在窗户下边，长安宫的守卫都是萧家军，里边谈话的两人也不怕有不轨之人会偷听，因此都没刻意放低声音说话，李晊将两人的对话声听得一清二楚。

　　李曜：“殷羡说你中了毒，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晊：！！！皇姐中毒了？

　　屋里的李曦似乎沉默了片刻才问：“他还说什么了？”

　　李曜：“他说这毒极损耗心神，说你……”

　　“说我命不久矣？”李曦接上了李曜未说完的话。

　　窗下的李晊急忙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再听下去，“逃”似的跑开了。

　　先是大皇兄和太子哥哥惹怒了父皇，再是四哥去了北境至今未回，原来的三哥犯了错也不见了，父皇好像也因为做错了事，还生了病关在了紫宸殿，现在最亲的姐姐也被告知命不久矣……李晊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迎面撞到人腿上才停了下来。

　　“六殿下？”

　　熟悉的声音。

　　李晊抬头，轻声，“萧哥哥……”

　　心里的委屈和难受一股脑的涌了上来，李晊开始大哭起来：“萧哥哥！”

　　活像个碰瓷的。

　　萧珩有些手足无措，“六殿下，别哭别哭，怎么了这是？”

　　“萧哥哥，皇姐，皇姐……呜呜呜……”

　　萧珩听他提到李曦，也跟着紧张起来，忙问，“六殿下，你慢点说，曦儿…公主，公主她怎么了？”

　　李晊控制着哭声，但还是一抽一抽的，“新的三哥，三哥说皇姐中、中毒了，会死的……呜呜呜……萧哥哥，怎么办啊？晊儿，晊儿要没有姐姐了……呜呜呜……”

　　中毒！

　　萧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李曜都知道了过来质问，说明李曦应该是一直瞒着，就算自己去问也会被她搪塞过去。

　　“六殿下，你慢慢说，把你听到的，看到的，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李晊虽小，但记性很好。他在萧珩的安抚下也慢慢平静下来，将自己听到的都告诉了萧珩。

　　“你说你三哥提到了殷羡？”

　　李晊点点头。

　　“六殿下，这事你别告诉别人，我会解决的，你先回皇子所等着好不好？”

　　李晊拉着萧珩的袖子：“萧哥哥，皇姐不会死的，对吗？”

　　孩子的眼睛里夹带着期盼，萧珩似乎就是他眼中最后的救命稻草。

　　萧珩重重的点了点头，一只手覆上李晊的头顶，“放心，你姐姐一定会平平安安的陪六殿下长大，她是萧哥哥的妻子，萧哥哥也不会让她有事的。”

　　在李晊心里，萧珩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所以他相信萧珩说不会让皇姐有事，皇姐就一定会没事。

　　。

　　殷府自被封府之后还是头一次这么热闹，一日里来了两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五城兵马司的人恭恭敬敬的将萧珩带到殷羡居住的院里后便听从吩咐退了下去。

　　殷羡见到萧珩时就明白了他的来意。

　　“公主身上的毒，到底是怎么回事？”萧珩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桌面一样沙哑。

　　殷羡听着竟有一丝畅快，是啊，应该如此的，凭什么李曦为他受尽苦难，他却毫不知情，无所负担。

　　“你身上，之前中过很厉害的毒吧？厉害到……无药可解。”询问的话，语气里却带着肯定，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见到萧珩眉头骤然紧皱，殷羡继续问：“后来又好了？萧将军这么聪明，要不要猜一猜，你用的是什么药？”

　　萧珩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后牙紧咬着，握成拳的双手隐在长袖下，隐隐有些颤抖。

　　“是血！是身中情蛊之毒的公主以心血喂养身体里的母蛊催生出的能救你命的血！”

　　萧珩身形不稳，殷羡步步紧逼，“每月十五，她都要历经一回万蚁噬心之痛，修养生息的母蛊会在那一日毫无节制的吸食她的心血，以催生出足够保住你体内子蛊的养料。萧珩，你能活着，站在这里，是李曦用她的命……在换！”

　　萧珩身子有些摇晃，几乎就要站不住，见殷羡拿出一株药草，喉咙滚动：“是什么？”

　　“生死草。”殷羡回答，“从知道她中了情蛊之后，我就一直在找救她的办法。其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杀了你，我也确实派人在麓州动过手，但知道真正的慕亭是你之后我就知道没用了。冷静下来后我也想得到，你若真死了，她又会变成之前那副不生不死的样子，没有情感，不知喜乐。”殷羡苦笑一声，“真讽刺啊……我竟然还庆幸了一番，还好你没死……”

　　萧珩：原来慕明禹来信中提到的另一支暗箭是殷羡安排的……

　　“这是我找到的唯一的办法，生死草可解百毒，包括你体内的子蛊和被子蛊压制的毒性。没了子蛊，她体内的母蛊就不会再作用。”

　　“就这么简单？”萧珩问。

　　“当然不是。”殷羡摇摇头，“生死草，服下之后，是生，是死，全凭天意。换而言之，就是要你赌命。”

　　“好。”萧珩没有犹豫，伸手就要去拿。

　　“不行！”李曦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冲上前从殷羡手中抢先一步夺过了殷羡手里的生死草。

　　萧珩一惊：“曦儿！你怎么在这？”

　　李曦：“若不是春桃发现晊儿慌慌张张从我宫里跑出去后跟上去，见你神色凝重的出了宫，若不是我猜到你回来这，你是不是就要瞒着我把这个东西吃下去？”眼角不受控制的滑下清泪，李曦在后怕，还好，还好自己赶上了，还好萧珩还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

　　“曦儿。”萧珩放软了声音喊她，“我不会有事的，你听话，把生死草给我。”

　　李曦当然不肯给，萧珩也在害怕，再过几日便是十五，她不能看着李曦再受煎熬。她一步一步的走近李曦，

　　“曦儿，我不知道你毒发的时候会有多疼，但之前我身中炎毒之时也尝过常人不能忍受之痛，我猜情蛊之痛，不会比我好多少。”她伸出手，没有去抢李曦手里的生死草，而是把人轻轻带进怀里，“曦儿，你知道的，我宁愿死，也不要你这样换我苟延残喘的活着。曦儿，我舍不得的……”

　　李曦再也忍不住，再出声时染了哭腔，“阿珩，我不疼的，不疼的……我只想你好好活着，我们还要成亲，还要一起做好多好多事……”

　　“那你呢？”萧珩问，“成亲之后，你能活多久？我能活多久？三年还是五载？这些时间都不够我们收拾好大启现在的烂摊子。北境的鞑靼随时卷土重来，东辽国和西边的南边的敌人都对内乱不休的大启虎视眈眈。若是因为我，带走了大启最后的希望，我有什么脸面带着你去见萧家的列祖列宗？”

　　她将李曦的身子板正，替她把泪水拭去，“曦儿，我不会死，只要你还在这个世上，我一定不会丢下你，就算是阎王拉着我的魂魄，我也一定会搅了他的地府回来见你。把生死草给我，好不好？”

　　大启十八年末，国内的动乱最终在长公主李曦和萧氏嫡长子萧珩的合力镇压下结束，萧氏尊先帝密诏，奉长安长公主为帝，于半月后对外宣称旧伤复发，被长公主下令安置在长安宫养病。

　　后长公主在萧家亲信萧珏和秦家的帮助下彻底把握实权处理朝政，延续太祖及先帝理念整顿世家。如今四大世家因各种原因倒台，倒是盛家被逐出族谱的三房因盛易锦早起助长公主平定渝州粮患有功而过的风生水起，不少人感叹这盛易锦不愧“商子”称号，眼光独到。

　　大启十九年开春，痛风之症有所好转的启帝却于某个清晨割腕自杀死在紫宸殿中，随身侍奉的总管太监高士徳向长公主奉上由启帝亲笔书写的关于萧氏一门遇害真相的罪己诏后，回紫宸殿自绝于启帝身边。

　　同年五月，长公主李曦正式登基为帝，改国号为“周”。尊母秦俣为皇太后，舅秦牧为正一品辅国大将军；拜原浦州太守郇海为左相；原兵部侍常苏子旭领兵部尚书；原铁骑营统领萧珏暂统萧家军，任幽州太守回北境驻守幽州；元麾将军陆征虽助罪人李晖阻拦过萧家军，但酌情从轻处理，保留职位，戴罪立功。

　　周元年，大周女帝不顾非议，册封不省人事，尚在养病的萧氏独子萧珩为皇夫，并复其镇北王爵位，封位大典暂延。原安郡王李曜，封永乐王，恪王李旸为庆安王。六弟李晊年岁尚小，允其继续留在宫中。宁致远正式辞去右相一职，在上书房专任皇子师。

　　周二年，帝颁新政，设女学，女子与男子同开恩科，允许女子入朝为官。同年，老云南王让位于世子慕明禹，新的云南王上任，派人进京赴左相府求娶左相千金，惨遭拒绝！之后仍旧锲而不舍，新任云南王亲自入京，日日上门拜访，终于在周三年开春抱得美人归。

　　周三年，元麾将军独女在东南海平寇有功，以军功换殷氏罪女殷婉脱去戴罪之身，帝允。

　　四年过去，大周朝发展的越来越好，女帝知人善任，任人唯贤，隐隐有赶上太祖时期的鼎盛之势，若顺利发展下去，超过先祖也不是空谈。女帝无论何事都能安排的面面俱到，却只有一件事令朝臣忧心。

　　“陛下，后位空虚，长达四年之久，着实……不妥啊！”

　　今日早朝又有大臣提起这事，龙椅上的李曦似是习以为常，风轻云淡，“新朝初立时朕便已册封皇夫，何来后位空虚一说？”

　　朝臣心道：你是封了皇夫了，但人在病榻上躺了四年了都不见醒来！这不跟没封一样么？

　　民间甚至有传言，镇北王萧珩早已魂归天外，是女帝对其用情至深不肯相信爱人已逝，才将其尸身藏于长安宫，除一对负责照顾的祖孙外任何人不得见。

　　又有大臣站出来道： “陛下，这镇北王久病不起，无法与陛下行周公之礼，延续香火，于我朝江山社稷不利啊！若陛下不愿重新立后，也请陛下先广纳后宫，以安社稷！”

　　李曦已经有些怒了，声音冰冷，“朕已说过，若无子嗣，则从宗室过继一个教养，你在担心什么？”

　　那名大臣道，“陛下，过继宗室乃是无奈之举。陛下正值妙龄，何必错过生育良机，反去过继宗室子？若是镇北王无法醒来，陛下难不成要孤寡一生吗？”

　　李曦大怒，正要命人将这名大臣拖出去，大殿里却突然闯进一人。

　　“是谁在这里咒本王醒不过来？也不看看我萧家大军答不答应！”

　　自殿外传来一个沙哑却异常强硬的声音，慢慢转出一袭淡紫色身影，无人阻拦，亦无人敢阻拦。走近后，看清来人着一身紫色直裰朝服，腰间扎条同色金丝蛛纹带，黑发高高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只是面色还有些病态的苍白，长年卧床使她身形变得消瘦，脸上的颧骨都变得有些突兀。

　　“阿珩……”

　　李曦猛的站起，眼角有些发酸，有什么东西从眼眶中流出，顺着脸颊滑下，在下巴处集成一滴水珠，滴落。

　　那人心有灵犀似的向她看去，嘴角上扬，接着迈开稳健的步子，百官很识趣的自动让出一条道，那人便一步一步地缓缓走上台阶，在李曦身前一步远的地方停下，任着她打量自己。

　　萧珩脸上的笑意更深，伸出略显苍白的手，指节分明，她哑着的嗓音低沉却富有磁性，缓缓开口：“陛下，臣来娶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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