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胜千里（修改版）

　　顾惜朝看着从公安厅下载来的文件，脸色铁青。

　　这一个两个都瞒着他，看来是没人把他放在眼里了。自己一脚踏进六扇门这趟浑水，已是不得抽身，这两个小祖宗怎么也争着赶着往里跳？

　　还有他家老爷子。

　　当初是怎么发誓赌咒答应顾惜朝，不向厉崔二人透露有关自己与老爷子的职业问题的？这种脑袋别在裤腰带里的日子就那么好过吗？他怎么舍得略商和他一样，每天忍受PTSD的折磨。

　　如果只有这些，顾惜朝还可以忍，崔略商是进公安厅了，但也可以再出来。

　　可厉南星呢！

　　说什么白天上医院，晚上去酒吧太累。放屁！明明都已经成了连云组的污点证人了，居然还敢瞒着他。诸葛正我那个老匹夫不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八成连崔略商也是他用厉南星作饵钓到连云组的。

　　顾惜朝想起诸葛正我就有气。为了糊弄他，这老匹夫居然还把略商送去三里屯派出所上了一个月的班，摆明了预谋已久。

　　“全都是一群大混蛋。”顾惜朝一把将手里的文件掷了出去。

　　“自作主张！”水杯。

　　“胆大妄为！”靠枕。

　　“自寻苦果！”没东西了。

　　顾惜朝苦笑。

　　一样，都一样，说到底他们三个都是一样的。自己也没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南星和略商。凡事掖着藏着，瞒完这个瞒那个，让他们以为自家大哥就是个拿着崔岳延的钱坐吃等死的二世祖的人，不正是他自己吗？

　　所以厉南星和崔略商才会瞒着自己扛下这么多事情吧。一个无能的、需要弟弟去保护的大哥……

　　“顾惜朝啊顾惜朝，你这下知道了吧。保护过度只会适得其反。” 他上辈子一定是欠了这两个小祖宗的，这辈子才会来还债。

　　桌面突然传来的一丝震动将顾惜朝从情绪中拉出。翻开盖在上面的图纸，顾惜朝翻看着手机。

　　依旧是崔岳延发来的短信，这已经是第三条了。

　　“朝朝啊，这个事情我可没参与啊。老爹顶多算是个知情不报，情有可原。”

　　“朝朝啊，别闹了，撒撒气就得，你诸葛伯伯那张老脸快挂不住了。”

　　“朝朝啊，晚上回家吃饭吧。老婆子给你们做了好吃的，庆祝略商升职。”

　　就这样吧。

　　顾惜朝淡淡地勾起嘴角。

　　南星和略商也长大了，他也该放手了。就像崔岳延一直对他的放任与包容那样。做一个看护者，而不是独裁者。反正不论将来怎样，他与崔岳延都会牢牢地护在南星和略商的身前。知道这点，这就够了。

　　“我等下就过去。”

　　按下发送键，信息化作一缕缕射频信号飘向天空。

　　还有什么不满的吗？

　　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拥有这样的万幸与奇迹。在那年秋天的这个四合院里，他和厉南星、崔略商，幸运的得到了上天最大的眷顾。

　　***

　　1992年，秋

　　正是山明水净夜来霜的时节，那数树深红出浅黄，雨荒深院中百花杀后偏爱菊。顾惜朝从出生便是住在这样的四合院里。

　　那时四合院有三户人家，其中一户顾惜朝从没见过。不过家具什么还都在，阁楼上也豢养着鸽子，但去喂鸽子的都是顾忆珞，他的娘。

　　其实顾惜朝对于“娘”这个称谓没有任何感觉。对他而言，顾忆珞只是一个疯女人，清醒的时候对他很好，疯起来就是又打又骂。一天中大多时候都是在院子里发呆，反反复复地念着“朝朝频顾惜，夜夜不能忘。”顾惜朝当然不会认为那个女人念着的是他。况且惜朝二字也更像是顾忆珞对某种惦念的寄托，而非他的名字。

　　至于顾忆珞是干什么的,顾惜朝一直都知道。也许是因为懂事得早，也或许是因为邻里之间的闲言碎语。总之顾惜朝一直都明白，那些或道貌岸然、或形容猥琐的男人，进进出出他家大门为得是什么。

　　每当这个时候，顾惜朝都会被顾忆珞赶出来，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直到下班的厉阿姨将他领回家。

　　厉阿姨的名字，叫厉胜男。

　　“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有惜朝做伴那是福气。”厉胜男经常摸着顾惜朝的小脑袋，笑着这样开口。

　　“厉阿姨没有孩子，你就是厉阿姨的孩子。”厉胜男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顾惜朝很久以后才学会一个词来形容厉胜男，他说她是个温柔如水的女人，温婉在外，钢骨在内。

　　与顾忆珞完全不同。顾忆珞像是一场灯红酒绿的残宴，从里到外都散发着颓败腐朽的气息。顾惜朝经常在想，为什么自己不是厉阿姨的孩子？可惜厉胜男没有孩子。

　　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卖身的女人，不懂得避孕的后果就是生了一个又怀了一个。这个孩子，就是厉南星。也许正是顾忆珞疯了，厉南星才能出生，因为那个女人一直以为她怀的还是顾惜朝。

　　南星出生后，一直没有名字，顾忆珞叫哪个都是顾惜朝。而且她会嫌南星哭闹烦，经常用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一巴掌扇上去，顾惜朝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长到懂事的。不得已，他只能去找厉阿姨把南星抱走。

　　厉胜男很喜欢小南星，她一直都想要一个孩子，但在丈夫故去之后，未曾再婚。所以当顾惜朝问厉胜男可不可以收养厉南星的时候，厉胜男欣然接受了，她给这个从天而降的礼物取名叫南星，姓厉。

　　厉南星降生以后的这段时光，或许是顾惜朝童年最安稳的一段。白天哄着乖巧的小南星，晚上和厉阿姨一起三人其乐融融地生活。日子平静得好像真的不会再掀波澜，但其实，只不过是那些暗中的波涛汹涌都被有意或无意地遗忘了。

　　而后一年发生的事情，也证明了事情并不是遗忘就会不存在的。

　　崔略商的出生像是一个导火索，慢慢地引燃着一条线，牵引着命运的齿轮一点点咬合。

　　先是顾忆珞终于自杀了。

　　顾惜朝很清楚自己用的是终于。这种时而疯癫，时而清醒的日子，他知道这个女人其实也很累了，死亡之于顾忆珞无疑是一场解脱。而相对于顾忆珞的解脱，厉胜男便不得不担负起三个孩子的生活。这对于厉胜男的工资水平来说，着实是一个不小的压力。顾惜朝甚至一度认为厉胜男会撒手不管，或者只收养厉南星一个。这是人之常情，顾惜朝能理解。但厉胜男却没有这样做。

　　“你们都是厉阿姨的孩子，我怎么会不管自己的孩子呢。”厉胜男笑容依旧。

　　也就是在这一刻，顾惜朝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母爱，学会了什么叫感恩。于是，为了不给厉阿姨添麻烦，从那天起顾惜朝就没有上学。识文断字、古诗文章，他所有的知识都是厉胜男亲传亲授。而作为一名电脑教师，厉胜男教顾惜朝最多的自然是电脑技术。

　　如果说，是厉胜男教给顾惜朝的电脑技术成为了崔岳延与九幽发现顾惜朝的诱因。那么，追根究底，崔略商的腿伤才真的是引发这场相遇的根本。

　　略商出生后身体一直不好，总是哭哭闹闹的。一直到了3岁还不会走路说话，看起来瘦瘦的简直就是个婴儿。这成长速度几乎是不可能的，厉胜男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儿，于是带着略商去了医院。

　　“这孩子是带着伤出生的，腿部有点萎缩，想要治疗的话可是一笔天文数字。至于不会说话，应该是沟通不够，孩子没有可模仿的，大人只要多和他说话就好了。”

　　医生的话，给本来就不富裕的厉胜男判了死刑，家里根本担负不起崔略商的治疗费。而让顾惜朝自责的，则是略商不会说话。

　　顾惜朝认为，崔略商不会说话都是他的错。他一天到晚的时间除了干活都用来看书了，其程度可用疯狂来形容，根本没有花心思到和略商交流上。顾惜朝单纯的只是想懂的多一点，会的多一点，这样就能减轻厉阿姨的负担了。却没想到会因此耽误到略商学习说话。

　　顾惜朝的自责，厉胜男没有察觉。她已经忙碌得没有时间去察觉了。

　　为了凑齐略商的医疗费，厉胜男变得更加辛苦。白天上班，晚上做工，顾惜朝看得出来，厉阿姨很累，上天也看得到。于是一场车祸让上天收回了这个累了的女人，家里终于还是只有顾惜朝三兄弟了。

　　厉胜男是肇事司机家里埋葬的。顾惜朝谎称自己是隔壁顾忆珞家的孩子，顾忆珞出去上班了。肇事司机乐得没有负担，查都没查就走了。顾惜朝不想被送去孤儿院，他知道到了那里他和弟弟一定会分开。而有病的略商一定没人愿意领养。所以，他决定自己养活自己和两个弟弟。

　　厉胜男留下的，除了银行里的一点钱，只有电脑了。而顾惜朝这几年来，学的也只有电脑。所以，顾惜朝选定了一家附近的信用社，每次只一点点，一分也好，只要够略商的奶粉钱，他不介意养只能躺在床上的略商一辈子……

　　然后，直到那一天，他见到崔岳延和九幽，这两个改变他一生的人。那年是1992年，顾惜朝10岁，厉南星7岁，崔略商6岁。

　　崔岳延，一个即使满身杀气、冷着一张脸，也掩不住一身正气的男人，赢得了顾惜朝的信任和尊重。所以他愿意把略商交给他，同时还有南星的未来和自己的。而这个男人做到了，他为略商支付了昂贵的治疗费，南星的学费，同时还给了他们一个家。这个恩情，是顾惜朝欠下的，他一辈子都还不完。

《殊途》
一场殊途，是同归还是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