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照青石

　　　 “您是说，三皇子？”周珩声音几不可闻。“难道陛下真的有意于三皇子，可他怎么将三皇子关在皇家寺庙，反倒把端王捧到前台？”

　　“君心难测，三皇子在庙里很好，皇后不会把他逼得太紧，他亦不会失了分寸，到处招揽朝臣，陛下对他还是真心维护的。可陛不放心我们家。”

　　“难道我们退让的还不够？如今父亲称病在家，等同交出兵权,长姐的事我们隐忍不发，陛下为何还不肯信咱们周家？”

　　“其一，陛下想分权，让靖江候、镇南候同我分管二营，可东大营也好，北大营也好，将士们信了我几十年，这份信任不是陛下安插个什么人便能改变的，我越是退让他越是疑其真伪。”

　　“其二，你姐姐的事，我们追究下去牵连皇后，陛下会疑心我们是借此打压端王，助三皇子争权，可我们不追究，他又疑心我们虽暂时隐忍，却存了有朝一日新君登基再做清算的念头。”

　　“这，这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

　　“阿珩，伴君如伴虎，说的便是这个道理。”英国公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站起身来，静静的看着爱子，“阿珩，我问你，若是有一天，咱们周家的没了，你当如何？”

　　“没了？怎么会没了？”

　　“怎么不会？”英国公轻笑一声。“阿熠那孩子如今住着的府邸，原是老程国公的府邸。老国公在世时曾为先帝牵马坠蹬，出生入死，可他过世后，陛下捉了个错处，将他家抄家夺爵，男子流放岭南，女眷充入掖庭。不就那么没了？”

　　英国公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当年圣旨下来还有人与我说，程国公的幼子武艺超群，颇有才干，便是流放岭南，若能等待大赦，再入军中效力，未尝没有起复的机会。可前段日子我听闻，那个孩子在岭南采石场与人争斗，被几个同监的犯人用石头砸死了，至此他家已经绝户了。”

　　寥寥数语，一个望族从此在世上被抹去最后的痕迹，周珩听得的心里犹如岩浆翻滚,“我们做武将家的，食君俸禄，上阵杀敌，守死无退，那是应当应分，可天日昭昭，这些莫须有的罪名的如何能让天下人信服。”

　　“信服？在权力面前，信服能坚持多久？”英国公微微闭上眼睛。

　　“你看天下百年世族，传世清流，可他们都是文官，文官们可以不党父兄，不偏富贵；你可见过武将人家能传承百年么？武将人家需得上阵亲兄弟，抛家舍命富贵险中求。你不党何来的兄弟，你不私何来的富贵？将士们信你爹，你爹便在难得倒陛下的信任了。”

　　周珩默默听着父亲的话，心中涌起一片悲凉。“父亲，您耗费无数心血，操练两营将士；兄长驻守边陲，客死他乡，姐姐孤身远嫁和亲，被人谋害，我们图的是什么？陛下他……他真是让人心寒。”

　　英国公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阿珩，我对你说这些，是要提醒你局势的险恶，却并非想让你只想着人心凉薄。你爹做官也算做到顶尖了，可这烈火油烹的富贵非吾所念。只要边境不失，国土无恙，百姓不遭征伐之苦，你爹便是死也瞑目了。”

　　“如今我们不退下去，陛下便不能放心我，便是三皇子真有了那一日，你也要牢记，皇权之下无亲情，他也不会放心你。”

　　周珩望着父亲，见他目光中虽有哀伤，却已十分平静。

　　他的父亲，争与不争并非为了眷恋这权利，而是有着更远大志向。周珩的目光中也露出坚定之意：“儿子与父亲同念。只要边境不失，国土无恙，百姓不遭征伐之苦，儿子绝不贪恋这爵位，愿意去做个田舍翁或是阵前卒。”

　　英国公欣慰的点点头：“好，不愧是我儿子。这些话为父只能对你说，却不能对你嫂子和沁莹说，你多看顾她们吧。”

　　周珩心中生起不祥之意，英国公今日实在是说的太坦白了些，仿若交代身后事，可他不敢深想，只能劝慰：“父亲您眼下当保重身体为要，切不可忧思过度。”

　　英国公微笑道：“我不过未雨绸缪罢了。”他的目光越过周珩看向窗外，眼前浮现已然去世的儿女的面庞，声音里透出坚定。

　　“我可以不恋权位，却不能不尽力护住家人。我已经失去一子一女，剩下的家人再不容有失。这是底线，你心中要有数，陛下心中也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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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晚饭，阿熠在书房中继续画要送给陈允安的骏马图。骑马是陈允安心里唯一那点执念。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且不论能得几分真谛，大梁的贵族子弟需得一样一样学过来。

　　那日阿熠推说头痛胸口痛，站在小校场外晒太阳；别的学子有如王景的，早就打马飞奔不知何处去了，也有不济的，大多都能由师傅们领着在小校场上溜圈子。

　　唯有陈允安，初见那匹小黑马兴奋的不得了，不想上了马歪歪扭扭坐都坐不稳，他还妄想让马跑起来，师傅们哪个敢放手，一左一右的紧紧护着他，惹得他急了，自己甩手给了小黑马一鞭子。

　　那马嘶鸣一声飞奔出去，陈允安惨叫连连，身子摇晃，便要跌下来，吓得师傅们追在后面连声大喊：“小王爷，俯下身子，抱住马脖子，快俯下……”。

　　阿熠见他眼看着就要从马背上摔落，也不知怎么的一时心软，食指放在唇边，用草原上驯马人惯常用的方式打了个呼哨。

　　那匹小马本来性子已经训的十分温顺，听见口哨果然又跑了几步，慢慢的在阿熠身边停了下来。师傅们跑过手忙脚乱的把浑身打颤的小王爷从马背上扶了下来，小王爷扑通一声瘫在了地上，直瘫了半刻钟才爬起来。

　　待他起来时，见小黑马已经挨在阿熠身前，伸出头在他身上蹭了蹭。陈允安虽然觉得丢了面子，可也慢慢靠近过来，一脸羡慕的看着阿熠。

　　“原来你这么厉害，打个呼哨便能叫它听你的话。我还以为你病病歪歪的不会骑马呢。”

　　阿熠瞥他一眼：“我从会走路就在马背上混，草原上就没有不会骑马的孩子。”

　　陈允安掏出一块麦芽糖，那小马伸过头来长舌在他手心上一卷，不想他心中一紧张倒把那麦 芽糖丢在了草地上。

　　阿熠弯腰捡起来喂给小马，陈允安便更加带了几分不好意思，“我上个月才被它摔了一次，心里还有点怕它。”

　　阿熠挑挑眉，道：“大梁律街市上不许纵马，你何必非要学，以后坐车也是一样的。”

　　不想陈允安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点坚定的神色：“我也没别的什么喜欢，只是喜欢这个。前两年皇家围猎，皇祖父一时高兴把我抱到他的马背上，亲自带着我跑出去好远，那时我在马背上的感觉就真是……”

　　他想了想：“长那么大，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从那时起我便下决心要学会骑马。若是皇祖父见到我纵马奔驰，定然也会夸赞我。”

　　别人骑马时都在感受自由奔跑的滋味，可他的心里或许是在贪恋祖父对他的那点爱护。

　　阿熠思量了一会，“你再给他一块糖吃吧，可别怕它，你怕它它看得懂，就愈加要欺负你。不过你也要信任它，可以拍拍它，对，就是这样……”

　　自那以后，陈允安与阿熠在上书房里便有了点形影不离的意思。

　　阿熠在那副骏马图上添了几笔，又站得远些上下打量看布局是否得当，听的珍珠在外面喊他，“王爷，能进来么？”

　　“进来吧。”

　　元执意中父女俩个推门而入，珍珠抱了个大花瓶，斜斜插了支桃花，熙熙攘攘开得茂盛，正是下午王景送的那一只，阿熠一见便拧起了眉毛。

　　“好看不？”珍珠把那花瓶摆在书案上，笑吟吟问道。

　　阿熠道：“真难看。”

　　珍珠满腹疑惑又仔细看了看那花瓶，雨后天青的素面细瓷，映着粉中透白的花，明明十分好看，摆在屋子里，一扫书房沉闷的气氛。

　　珍珠噘起了小嘴，“那我把它放到我房里去。”说罢抱起花瓶便要离开。

　　阿熠连忙阻止：“我刚刚没看仔细，现在仔细看看，还不错，就摆在这吧。”

　　珍珠瞧了他一眼，笑了起来：“你一点都不会说瞎话，明明满脸都是嫌弃。你不会是嫌弃这花是王景送的吧。”

　　“你才认识他多一会，倒是直呼其名了。”

　　珍珠道：“那我叫什么？按理说我要叫他王公子？王少爷？总不能我也叫他靖江候家那小子吧。”说完她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元执中无奈的看着两人。

　　阿熠展颜道：“就叫那小子。”

　　“王爷，你真是小心眼，虽然他对你出言不逊，可是我瞧他人还挺好的。”

　　阿熠哼了一声：“你瞧谁都是好人，他骗你吃蛇羹，又叫你小蛮子，你还觉得他是好人？若是他把你卖掉，你可别还帮着人去数钱吧。”

　　“我才没那么傻呢。”珍珠嗔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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