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照青石

　　王景打断她：“罢了罢了，你唬过我一次便罢，怎得还上瘾了。这里叫‘鬼市’倒不是因为闹鬼，而是因为此地大多都是见不得人的阴私生意。什么买#凶#杀#人，走私犯禁，还有什么能易容的人#皮#面#具，能要命的断肠毒药，总之都不是日头下应见的事。”

　　珍珠不信，连忙又把头探了出去，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你是骗人的吧，我怎么一个人都没瞧见？”

　　“你又不是来上门做生意的，何况我外祖母在这里，他们自然不来招惹你。待他们想让你瞧见的时候，你便会瞧见了。”

　　“你外祖母一定是个……”珍珠想了想那个词“高手”。

　　“那是自然。苗寨蒙扎家的女家主，也曾是名动江湖的。”王景眯了眼睛，露一分与有荣焉的样子。

　　“她怎么住在这里？”

　　“她每年都会来探望我娘和我，我娘出嫁前便住在这。”

　　“你娘不是靖江候夫人吗？”珍珠今日简直处处都好奇，好在王景对她勇吃蛇羹颇有好感，倒是有问必答。

　　“我娘是苗女，早年自己来到京城，举目无亲的便在这里落了脚。后来嫁给我爹这房子便空下来，我外婆来京城里探亲时总是住不惯侯府，便会住在这里。”

　　竞江候年轻时的风流韵事在勋贵圈里人人尽知，阿熠听陈允安绘声绘色的讲起过。

　　他二十多岁驻军西南，苗寨土司家泼辣的大姑娘一眼便看中了他，只是那时候老侯爷无论如何不肯同意儿子娶一个苗女做儿媳。不想苗家女竟然是个一往无前的性子。

　　朝廷换防，靖江候也远离西南，苗女竟然自己跑到京城住下来，一住就是好多年。后来靖江候原配病故了，老侯爷又做主给他娶了填房，没过几年那填房夫人也病故了，自此京城里人人都说靖江候克妻，那苗女才终于有机会嫁给了心上人。

　　这番故事说来简单，如今的靖江候夫人却是一个人在京城住了八年之久。据说二人守礼自持，八年间竟然只见了两次，一次便是靖江候得知她来京城特地前去劝返，一次便是八年后靖江候亲自登门求娶，倒成了京城人口中一段佳话。

　　珍珠感慨万千：“靖江候夫人可真是个厉害的女人。”

　　“你觉得我娘厉害？”王景探究着她的神色，京城贵女虽然也都说靖江候夫人真厉害，可未免不对她的所作所为存了一点轻视之心。

　　珍珠道：“是啊，你娘的性子真是有孤勇。我阿妈离开草原时心里是十分犹豫的，又担心我过得不好，又担心京城人不乐意接纳她，可她又舍不得我阿爹，不想一个人留在草原上。总之伤怀种种。若是阿妈有靖江候夫人这样的勇气，心里会少很多纠结苦闷吧。”

　　王景从来不曾听人这般评论其母亲，一时间竞对珍珠生出了无比亲近之意。他放柔声音，“你阿妈如今在京城里过得如何，若是她有空，就请她到我家同我母亲坐坐，她们定然有说不完的话。”

　　珍珠低了头：“我阿妈已经不在了。”

　　王景一愣：“怎么会？”

　　阿熠冷冷道：“同我母亲一起在幽州被害了。”

　　王景尴尬的看着珍珠，“实在对不住，我不知道，你也别，别太伤心了。”

　　珍珠嗯了一声，阿熠却道：“你又没经历过她的苦，怎会知道她的痛。你说来倒轻巧，怎知道于别人是不是字字诛心。”

　　王景难得听了阿熠抢白却没有回口，珍珠抬头挤出一个笑脸：“他是好意提起的，不是有心害我难过。”

　　三个人一时安静的站着都没说话。午后太阳暖洋洋的，春风吹落一树桃花，飘飘洒洒落在他们的身上，珍珠将身子轻旋，伸手去拈了一朵桃花，口中赞道：“这里的花可真美啊。”

　　只见她淡粉色的裙裾漾开去，宛若花蕾初绽，阿熠一时看的入了迷，直待珍珠将那朵花递给他才醒过神来。

　　珍珠嫣然一笑：“我去瞧瞧薛老吃完了没。”说罢她轻快的走进屋子去。阿熠将那桃花虚虚的拢在手心里，扭头却正看见王景呆呆的看着珍珠的背影，心里顿时泛起强烈不满。

　　他重重的咳嗽一声，王景犹如未闻，依旧对着珍珠的背影发呆。阿熠恨不得踢他一脚，想来想去还是一步迈到王景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王景突见阿熠已经站的十分近了，他不由退后一步，皱眉道：“你干嘛？”

　　阿熠哼了一声，“把你的眼睛收起来。”说完一个转身跟在珍珠之后也进了堂屋。

　　王景此时才觉得自己这样盯着人家姑娘看，是件十分失礼的事。可他一贯便是天地不拘的性子，虽然自己失礼在先还是很好的为自己找了个借口。

　　全怪小丫头太好看了，引得他一时失了神，看了还想再看。于是他遵从自己的心意，也跟着那二人进了堂屋。

　　屋里只剩下薛老，他刚刚完成与一桌食物最后的决斗，见他们都进来了，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肚子啊肚子，你好久没吃的这般畅快了吧。那两个小家伙，咱们可以回了吧。”

　　王景的外祖母在后面不知忙着什么，隔着老远对他喊道：“别忘了把钱留下。”

　　薛老笑道：“请老朋友吃饭也好意思要钱，你家老头子不是有个银矿么？你那侯爷女婿难道还让你出钱养着家？”

　　他对王景道：“景哥儿，回去对你爹说，你外祖母虽然脾气臭，可大老远来的就是为了看你们母子，恨不得日日时时看着才好，做什么让她住在这，你们靖江候府里没客房么？”

　　王景辩白道：“我爹娘来这请了好几次，外祖母无论如何都不肯住到我家里去。”

　　那婆婆从后面走出来，手里拎了个三层高的食盒塞给薛老：“你这碎嘴的老头子，可别挑唆孩子了，我自在惯了的，不想跟一大家子拘在一起，这是小菜和点心，带回去给丫头吃。”

　　薛老啧了一声：“你便是嘴硬。”

　　众人向外走，待走到门前王景福至心灵，对珍珠叫了声“你且等等”，他跑去桃树下，轻轻跃起，极其利落的折下一枝盛放的桃花，又跑来递给珍珠，“送给你。”

　　珍珠笑眼弯弯的闪着惊喜的光芒，她本是十分爱花的人，“多谢你了。”

　　王景脸一红，阿熠攥了攥手里的那朵花，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薛老和婆婆笑吟吟的看着，好似看到了几十年前一群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和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

　　时光如练，倏忽即逝，恩怨情仇都如过眼云烟，到老还牢记在心底，陪在身边的，便是最初最真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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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沁莹从大清早跪倒了晌午时分，封氏是孀居，按规矩不可进祠堂，只能在门外急的团团转，总算等到正房的下人来传话，国公爷叫莹姑娘回自己院子去禁足。

　　一回到房里，母女两个抱头痛哭，只觉得自己天大的委屈。

　　周沁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娘亲，祖父和祖母怎么能这样对我，那个熠郡王是个忤逆不孝的东西，祖父还如此维护他，我处处为了周家的体面着想，他却责怪我多事。

　　封氏心痛的揉着爱女的膝盖，见雪肌上面两团乌紫，泪珠不断的滚落：“都是我不好，我没用，让你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若是你爹还在，我们母女两个还有个能做主的人，如今我们孤苦无依，便有天大的委屈，连个能做主的人都没了。”

　　这边周沁莹愈加哭起了“爹爹”来。刘嬷嬷慌忙把小丫头们都撵了出去。“少夫人，莹姑娘，快些收声吧，这些话怎么能在府里说，若让人传到国公爷的耳朵里，那咱们都别活了。”

　　那母女俩虽然还哭着，到底不敢在有什么怨怼之言。可也不过两盏茶的时分，娘俩的话便果然传到了英国公的书房里。英国公正与周珩说起朝堂上张阁老和俞阁老对于任免刘大癸的争论，听闻回报气得脸色铁青，一把捏碎了手中的甜白瓷的茶碗。

　　来回话的下人头埋的低低的，大气都不敢出，周珩对他使眼色，他迅速而悄然的退了下去。

　　“我便错在当初无论想什么法子，就是抗旨也不当忍下陛下给老大指的这门婚事。”英国公只觉得心口一阵闷痛，他捂住胸，跌坐在椅子上。周珩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扶住他，“父亲，您怎么了？我这便去叫人请大夫。”

　　英国公无力的摆摆手。“我不妨事。那匣子里有药，拿来一剂给我。”

　　周珩倒了杯温水服伺他喝了两口，又从多宝格里找出一个小匣子，里面藏了几封纸包，打开了是淡黄色的药粉，英国公吞服下去，半晌缓过一口气来：“父亲，您别难过，大嫂是一时糊涂，别把她的糊涂话放在心里。”

　　“就为陛下指的这门婚事，你大哥常年镇守在前哨，轻易不回京……”英国公性格坚毅，极少提起长子早逝的事，可人人都知道，这是他心底里最深的伤痛。

　　周珩不能指责寡嫂，只能沉默以对。

　　“你姑母生下三皇子后不久，我与你母亲都看中俞晚舟大人家的长女，那姑娘性子宽厚，又有主见，样貌也好，家世也好，你兄长也很高兴，可陛下却召见我，说打算让俞大人进内阁，我便知道这件亲事是无法再议下去了。不想陛下还是不放心，直接给你大哥指婚封氏。”他苦笑了了一声：“那时陛下要用我，也要防我，若防不住他宁可不用。皇帝啊，做得久了，便忘了真情二字。如今又快到了拔刀见血的时候，防不住，他宁肯不用。”

　　周珩心里一跳，英国公眼睛盯着他：“你可懂我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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