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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
自在静泉宫见了赢稷和赢倬后,太后就开始闭门不出,不进饭食。
赢稷和叶阳以及后宫诸多宫眷同跪在静泉宫外,跪求太后开门。
跪得时间久了,膝盖都已经麻木,叶阳倒是感觉不到疼痛。
但是她的心,撕扯着痛。
不是为太后,而是为赢稷。
身为秦国的王,眼睁睁看着母亲赴死。
叶阳想象不出他心中的感受。
“太奶奶,快吃点东西吧,要不然会饿死的!”
稚嫩的童声带着轻泣。
叶阳侧身,目光沉沉,看了看身后跪了一地的人。
其间不乏有小孩子。
她沉声道:“你们都回去,只留本宫和王上在此即可。”
话一出口,众人皆听命。
齐齐散去。
赢倬看着叶阳,欲语还休。
天这样冷,她还没有用膳。
叶阳轻道:“你也走。”
他这才离去。
叶阳是一个很自私的人,自重生以来,她一向以自我为中心。
她善妒,其实不是因为喜欢赢稷,而是想巩固地位。
她埋密探,杀忠仆,玩弄人心,从来没有对一个人真心付出过。
不管是对赢稷还是赢倬。
但今日,她却看到了在这个冰冷的时代里的真心。
是太后对赢稷的真心。
甘愿赴死,只求让自己儿子毫无掣肘。
赢稷握住叶阳的手,让她回去。
叶阳侧目看他,摇摇头:“我陪着你。”
不是王上和王后 ,而是我和你。
我愿意陪着你,走过过去的三十年,还有未来的日子。
赢稷深深看了叶阳一眼,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垂眸轻笑。
“好。”他答。
王太后绝食了几日,赢稷和叶阳就陪了她几日。
直到魏丑夫终于推开了静泉宫的宫门。
叶阳心下一沉。
此时开门,八成太后已经去了。
果然,魏丑夫踉跄地跪倒在赢稷和叶阳面前,哭泣道:“太后…太后…去了!”
赢稷面色没有悲伤,他朝宫门深深一拜。
叶阳同样一拜。
——————
太后去了,赢稷终于不再受任何人掣肘。
他逐穰侯,华阳君,泾阳君,高陵君出咸阳,永不得回。
拜范睢为相,封为应侯,赐侯府。
范睢在朝堂上提出了远交近攻之策,而攻打韩国,就是对此策的首次践行。
咸阳宫
叶阳低头呡了一口药汤,满嘴的苦涩让她不禁蹙眉。
她将药盏放到一旁,抬眸问:“攻打韩国,然后呢?”
侍者恭敬道:“韩国大败,韩王同意割让上党郡,现已令丞相签定盟约去了。”
王太后绝食,赢稷和叶阳同样绝食,她那些时日算得上粒米未进。
终究是知天命的年纪了,她的身体也吃不消,一病就病了多日。
叶阳摆手让那侍者退下去。
韩国都已经割让上党了,那离长平之战还远吗?
叶阳并不知道长平之战是胜还是败,前世,在秦赵三年对峙之时,她的生命便走到了尽头。
在今生,叶阳冥冥之中也有这个感觉。
她很是看得开。
已经多活了一世,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只是可惜了,她没有做太后的命了。
正当她想着,赢稷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来了。
他坐在榻前,垂眸看着叶阳。
“怎么不吃药?”
赢稷拿起药盏,用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叶阳面前。
那药汤呈黄褐色,散发着似腥非腥的苦气,让人闻之欲呕。
叶阳推脱:“一会儿再吃,一会儿再吃。”
赢稷放下药盏,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寡人听说,王后这几日都不爱吃药。”
他挑眉:“你要作甚?”
世人皆知秦王是铁石心肠,逐穰侯,废太后,压制太子,这些事他都做得出来。
但他对叶阳是真的没有下过狠心。
但今日,他却是真的生气了。
“不吃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每日悲春伤秋,王后,你想做什么!你还是寡人的叶阳吗?”
叶阳笑了笑,在病中,她的笑有些苍白:“都这么大年纪了,吃了药又能多活几年,不如让我消遣几日。”
赢稷拧眉:“你这是哪里来的颓废之思,什么叫多活几年,你要陪着寡人。”
“王上可信天命?”叶阳道:“臣妾觉得自己的命数就在这几日了。”
“如果真有天命这一说,赢倬就该殒命于魏国。”
赢稷又端起药盏,垂眸搅动其中的汤汁。
他轻轻道:“你说,是也不是?”
叶阳握紧了手,倾身问:“王上此话何意?”
赢稷眼前的看着她,忽然笑了笑。
“你吃药,寡人就说。”
叶阳无法,还是端起药盏,一饮而尽。
看她如此乖觉,赢稷的面色缓和了下来。
他遵守承诺,缓缓道来:“叶阳,你可知黄粱一梦?寡人在那场梦中发现了许多与今生不同的东西。”
赢稷一边说,一边侧目观察叶阳的神色。
叶阳听了以后,神色愈发认真,声音带了一丝紧绷:“然后呢?”
赢稷垂眸思索片刻,接着道:“赢倬身死于魏。楚王死于秦。”
他没有再说其它的事,而是直截了当对叶阳道:“既然天命已改,叶阳为何执着于过去的天命呢?”
听罢,叶阳浑身一松。
她微笑:“王上说的是,臣妾定会好好照料自己,颐养天年。”
赢稷这才满意。
在他要走的时候,叶阳陡然出声:“王上,秦赵可有一战?”
赢稷听出了叶阳的试探,他道:“秦赵,必有一战!”
他走了之后,叶阳才重新靠在软枕上平复心跳。
就在刚刚,她认为他和她一样有一个预兆前世的黄粱一梦,庆幸的是他没有。
他在思索秦赵是否有一战时那短暂的停顿,让叶阳确认他对她的怀疑只是揣测。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楚王死于秦,赢倬死于魏,那应该是因为她梦中的呓语。
叶阳经常噩梦连连,梦见前世她最伤心的一幕。
她从梦中惊醒,赢稷总是揽过她安慰她,但对于她梦中的话,他一字不提。
叶阳轻笑,笑自己的愚蠢。
他刚刚所言的黄粱一梦,大概是他对她的试探,他试探对了。
而叶阳同样试探了,他是否有黄粱一梦。
他没有。
虽然赢稷用的法子有些阴损,但经过他的话,叶阳的确恍然大悟,遮在她心中的乌云悄然移开。
是啊,父王和倬儿的命数都变了,她自己的,为什么不可以变呢?
叶阳想开后,也不整日躺在榻上了,她叫来侍女侍奉她穿衣洗漱。
她来到正殿,赢稷靠在矮榻上浅眠。
应侯不通军法,军务一应由赢稷处理。
秦国又连年征战,伐交频频,却没有人为他分担。
他很累。
叶阳走到他身前,脚步轻轻,几不可闻。
她侧跪在他的身后,轻轻帮他按摩穴位。
赢稷睫毛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眼,安然享受她这久违的殷勤。
过了半刻,赢稷还是睁开眼,握住叶阳的手,不让她继续。
笑问:“今日怎么如此贤惠?”
叶阳道:“侍奉王上,是妾身之责。”
叶阳这样说,她自己都觉得违心。
入秦多年,她的确没有好好侍奉过他,除非有所求。
赢稷只是笑。
她有这个心就很好了,他不多求其它。
期间,叶阳提起她的黄粱一梦。
他毕竟都知道了,她就不藏着掖着了。
她认为他会好奇,在这黄粱一梦中,秦国的国运如何。
但赢稷只是轻轻摇摇头。
“叶阳,这个梦你自己知道就好了,不要跟别人提起,这是你的秘密。”
叶阳不解。
赢稷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在他的身侧:“治理天下从不靠预言。”
“你不疑心我?”
叶阳靠在他的怀里,轻道。
赢稷把玩着她的手:“再如何,你也是寡人的王后。”
叶阳听懂了,从此往后,两人再没有提起过此事。
——————
公元前260年,赵国接收上党,秦王震怒,长平之战始。
一开始秦将王龁和廉颇对峙,两国势均力敌。
三年后,赵国换将赵括,秦国密换白起为将。
秦赵一战是关乎生死存亡一战,胜败必定乾坤。
白起用兵如神,杀赵军二十五万,降敌二十万于泫谷之中。
秦王准降。
但秦国粮草不济,养不活赵国二十万降军,唯恐二十万赵军作乱,秦王命杀降。
不过,赢稷并没有给白起明确的召令,他只是没有批给白起粮草,让他不得不杀降。
兰池宫
“就是这些?”叶阳侧目问赢倬。
一早,赢倬就来兰池宫向叶阳汇报军情。
赢稷是不会告诉她的,毕竟他做得事确实算不上是君子所为。
杀生太多,他也怕叶阳伤心。
但叶阳同样也不是君子,她知道二十万赵军必须要杀。
她理解赢稷。
但她不明白赢稷为什么要给白起一纸空召。
如此一来,君臣必生嫌隙。
叶阳蹙了蹙眉,不知道赢稷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是应侯之功。”
赢倬言简意赅,解答了叶阳的疑惑。
叶阳明白了。
范睢一向与白起不合,他这样做倒是好理解。
思虑过后,叶阳问赢倬:“你所来为何事?”
赢倬向叶阳一礼,坚定道:“儿臣要去长平,亲自把这一纸空召交给师父。”
叶阳点头:“这样也好,你又可以笼络人心了。”
她转眸看向赢倬,他已长大,是合格的太子。
“如果王上有什么做得不够仁义的地方,倬儿,那一定是他在为你铺路。”
白起功高盖主,在赢稷这一朝,他尚且能压制住他。
那在赢倬当秦王的时候呢?
白起是战神,是武安君,还是他的师父。
他如何能收服白起呢?
短短一瞬,叶阳便明白了赢稷的苦心。
赢倬抬眸看叶阳。
叶阳接着道:“他也许不爱你,但他一定爱秦国,他一定爱秦国太子。”
赢倬目光沉沉,他忽而一笑:“儿臣明白了。”
在这一刻,赢倬忽然明白了赢稷为何独宠叶阳几十年。
她或许不是最爱他的,但她一定最懂他,懂他的无奈,懂他的狠心。
*
叶阳把赢倬想要去长平的想法告诉赢稷。
叶阳半跪在赢稷身侧,眼巴巴地望着他。
赢稷看了一笑。
他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道:“准了。”
叶阳喜不自胜。
他总是依着她的。
公元前260年,秦赵长平之战,秦胜。
奉太子令,白起杀降,进攻邯郸。
邯郸城破,赵国迁都。
至此,秦国天下无敌。
*
邯郸城破后,赢稷执叶阳的手,登楼远望。
在这座城楼上,曾经有秦孝公哀叹,岁月易逝,江山难得。
而如今,对于秦国来说,天下唾手可得。
赢稷伸手指了指远处的江山如画,壮丽山河。
“叶阳,你看,那是什么?”
那是东方六国所在,那是秦国未收复的领土。
叶阳莞尔一笑:“那是天下。”
天下虽然待定,但此生已是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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