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暗潮

　　要成为下任尊使，夏灵泽在历练期需要涉猎许多方面。

　　除了看正经的古籍跟不正经的杂书之外，还要提早掌握混血种生存所需的各项知识。

　　血族中混血种基数占比大，有许多都融入在人类社会里，这其中有大多数的身份地位都较为普通，日常的隐蔽跟食物来源都要依赖族里的安排，这些都在尊使的职责范围内。

　　绵绵春雨下了好几天，湿润的青草香气穿过窗帘的间隙飘进房里。

　　窗帘是专门的遮光帘，昏暗的房里时而响起翻书的微响。

　　夏灵泽连灯都没开，窝在沙发里翻着本《混血种生存指南》，偶尔看到自己没接触过的知识，还把边上的笔记本拿过来记录。

　　血族能力非凡，能在没有光照的夜里正常视物，也能听到距离遥远的微弱响动，更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行动，平常情况下如果不需要伪装成人类，都会以最舒适自然的状态来生活。

　　夏灵泽看书看得入迷，敲门声响了好几下，她才分了点神回应：“进。”

　　晏离捧着托盘进来，托盘上是一叠整齐衣物，好笑地叫她：“还不过来，要不然尊主给你订的新衣服，我可送给别人穿了。”

　　夏灵泽的注意力全部回笼，把书丢到旁边利落地翻下沙发，趿着拖鞋就快步过去，清清朗朗地笑起来：“这么多都是给我的？”

　　托盘上叠着很多套衣服，最底层有黑色，暗绿色，暗红色，黛蓝色，从露出的边缘花纹跟制式来看，跟前些天给她量身定做的军装是相近的款式，上层则是看起来比较轻便的衬衫等款式，准备得很是齐全。

　　“当然了，”晏离把托盘放到床头柜，伸手去打开房里的灯，顺嘴叮嘱她，“你啊，要养成在昏暗环境里开灯的习惯，不然哪天需要在这种场合里跟人类打交道，不小心泄露能力会引人关注。”

　　房间被点亮，夏灵泽看见晏离耐心解释的神色，听话地点头：“我以后会注意。”

　　晏离欣慰地笑笑，把托盘挪近了点，“看看给你的礼物。”

　　夏灵泽这才注意到，衣服上托着个手机，还有把匕首。

　　手机是新的，自然是上次姬扶光说加密过后再给她的。

　　更吸引她的是旁边的匕首。

　　她拿起来看，那匕首通体漆黑，触手冰凉，刀鞘被一只展翅腾空的飞鸟环绕，线条深刻流畅，这份贵重不言自明。

　　她抚摸着刀鞘上的纹路，小心地拔起一点，锃亮的刀身将灯光反射在她眼里，点亮她眼中的珍视，“好漂亮的匕首，应该不是现在的物件。”

　　“真偏心，都不看看新手机，”晏离微笑着打趣，随后为她解释，“这把匕首叫鬼车，年龄比你还要老上至少二十倍，是尊主收藏的宝贝。上面的图腾就是鬼车鸟，也叫九头鸟，传说每当它出现会都引来祸事，令人畏惧。”

　　夏灵泽把刀身收好，惊喜之余也疑虑：“我知道鬼车鸟，人类的《山海经》里有记载。不过，尊主为什么会送礼物给我？”

　　晏离曲起手指敲敲她的额头，无奈道：“你自己讨的奖励，这就忘记啦？”

　　换成别人，能让姬扶光送这么贵重的礼物，早就捧着礼物千恩万谢了，哪里还顾得上去问为什么。也就这小孩，还能记得要个名目，还忘了自己曾经讨要过。

　　才过去不久的记忆碎片在夏灵泽脑海里重合，她揉揉被敲的额头，唇边弧度深深的，“我以为她不会给了的……那天我问她还有没有奖励，她没有回答我。”

　　这份礼物，就是那天摩托车比赛，姬扶光答应给她的获胜奖励。

　　只是那天晚上她在铁笼子里问姬扶光时，姬扶光背对着她去翻找书架，最后挑出几本书来处理工作，没有再理会她。

　　她只好打开铁笼子出来，再把笼子收好回房。

　　过了这么多天，姬扶光都没有提起奖励的事，她以为姬扶光用来抵消她那天的不敬。

　　能留在雷池，留在姬扶光身边就好，奖励以后还能争取的。

　　她不再执着于这个礼物，没想到姬扶光原来放在了心上。

　　也许这几天是在考虑该给她什么。

　　夏灵泽想着想着，垂眸轻笑。

　　晏离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活这么久还没见过有人这么喜欢姬扶光的，只得临走前跟她约法三章：“记住啊，这把匕首要收好，有人类在的时候不能拿出来。”

　　夏灵泽收起笑，郑重其事地答应：“好，我藏在靴子里。”

　　“手机也放好，别又弄坏了。”晏离憋着笑，摆摆手走了。

　　姬扶光吩咐给她定做这么多衣服，当然不会是随口关心，血族每年开春的聚会就在一周后的四月初。

　　聚会地址定在一个度假山庄，老板也是血族中人，负担着大家聚集在这里的隐蔽和安全。

　　纯中式的古风建筑在山水间被绿意环绕，夜色吞尽余晖，低调的黑色商务车停在阶梯下。

　　几名身着旗袍的女侍者早已等候在这里，其中一名上前拉开后座车门，其余的均欠身行礼。

　　白色丝质长裙裹身的姬扶光踩着高跟鞋下车，腰封圈住纤细腰线，裙上细薄的轻纱盛开着赤金线绣成的莲花。

　　夏灵泽跟晏离陪在她的左右两侧后方，在女侍者的引路下进入宴会主厅。

　　宴会座席以中间的过道划分为左右两边，分别排满两列座席。

　　每个座席都是能坐下两三个人的长桌，正好满足每位权贵携带一两名心腹的条件。

　　血族贵人们早早来到，或是在自己的位子上休息，或是跟初识这场面的心腹嘱咐规矩，又或是聚在一起闲聊琐事。

　　这些动静，都在双扇门被推开时戛然而止。

　　随着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清脆而悠缓的脚步在宽阔的空间里回荡，所有人的右手覆上左肩，齐齐俯首。

　　长长的过道尽头，最高的主位正等待着她的到来。

　　在主位下还有几个位子，此刻已经被数名衣华丽的男女占据，其中有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对姬扶光低头行礼时胸前的链条摇摆，笑容隐约浮现着邪气。

　　在主位上落座，姬扶光朗声道：“各位，一切如旧，自便。”

　　下方异口同声：“是，尊主。”

　　大家收起行礼的姿态，这才放松下来继续刚才的状态，宴会厅里的嘈杂被按下续播。

　　姬扶光对身边的晏离说：“你也去吧。”

　　血族的聚会从来都不只是聚在一起聊聊天喝口血而已，大家之间的交流能够透露出许多一年来积攒的讯息。

　　晏离作为姬扶光身边长久的心腹，每到这种时候都会游走在宴席里，一是代替姬扶光做拉拢人心的布置，二是探听有用的消息。

　　年年如此，姬扶光不必暗示什么，晏离就明白地应下：“是。”

　　晏离一走，姬扶光对夏灵泽抬抬下巴，“过来。”

　　今天的夏灵泽仍是扎着高马尾，暗绿军装潇洒利落，一路上都留意着人和事，不动声色就把宴会厅里的人都仔细观察了一遍。

　　听到姬扶光的命令，她弯下腰凑近，额角碎发扫过眉峰，有几分锐气顺势挣脱。

　　姬扶光很喜欢她乖巧听话的模样，不自觉地放轻语气：“自己去玩，别走远。”

　　“好。”夏灵泽点头，直起身去搜寻感兴趣的地方。

　　在看到有调酒台后，她径直过去，主位之下的男人意味不明的笑被甩在后面：“今年各家都养了新面孔啊，都活这么久了，怎么还这么有上进心啊。”

　　姬扶光淡淡道：“命这么长，养养宠物来消遣也是正常。”

　　夏灵泽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正巧调酒台没人，她观察起酒的品类。

　　台上的展示柜里分几个区域，有山庄里自酿的酒，也有国内知名的跟冷门的酒，还有国外的大小品牌，种类繁多，比起上次她跟姬扶光买回去的要多得多。

　　大概是考虑到会有人想调酒，边上也备着调酒工具。

　　材料齐全，夏灵泽伸出手指一一掠过众多瓶身，想要调杯酒送去给姬扶光。

　　有高跟鞋声逐渐清晰，在她身边停下，被媚色浸入的女声也飘到她耳边：“小朋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

　　能出现在这个场合的血族非富即贵，夏灵泽不得不走个面上的过场，她转过身来对女人微微欠身行礼：“你好。”

　　女人的五官有几分西方人的深邃，她被夏灵泽青涩的礼节逗笑，“你不知道我是谁么？”

　　酒红色细肩带低胸长裙将她丰盈的曲线展露无遗，同色披肩滑下些许，更是惹人注视。

　　夏灵泽只是看着她的眼睛，不好奇也不多看别的地方，“不知道。”

　　“我叫安娜，”女人好脾气地笑着，挽了下自己的深咖色大卷发，又伸手去挑她散在额角的发丝，“是东方纯血种跟西方纯血种结合的后代，享伯爵尊位，也是纯血种里的长老之一。”

　　在尊主和尊使之下，身份最尊贵的是五爵。

　　五爵并非只有五个人，而是五个爵位，从首到末分别是公爵、侯爵、伯爵、子爵，以及最后依照性别来区分的女爵和男爵。

　　夏灵泽反射性后退一步离开她的指尖，眉心微蹙，仍旧按照礼仪重新行礼道：“伯爵大人。”

　　安娜拇指摩擦着扑空的食指指尖，若无其事般的话里分明藏有深意：“我知道你，尊使竞选的优胜者。如果不出意外，等闻玄清下台就是你继任……不过你到底是混血种，又这么年轻，找个主人庇护自己何乐而不为呢。”

　　她话音结束，脚步上前，手指再度靠近。

　　夏灵泽却是反应很快地再次后退，让她的手指继续扑空。

　　安娜又笑了声，“小朋友很有性格嘛。”

　　“我有主人，”夏灵泽明言拒绝，扭头看向远处的主位，“就是……”

　　可那上面无人端坐，她充满底气的话也虚了尾音。

　　安娜上下打量她，“我看你可不像有主的样子，身上的味道还很干净呢。”

　　“抱歉，我有主人。”夏灵泽再次拒绝，随后顾不上安娜的反应，快步走进人群里寻找。

　　血族权贵们相聚畅聊，熟悉的腥味在空气中隐约浮动。

　　她穿梭在人群的空隙里，看到晏离被缠得走不开，独独不见姬扶光的身影。

　　这里不是姬扶光的地盘，但无论如何不会有人敢对姬扶光做什么的，明明好端端待在主位上的人，这个时候会去哪里。

　　夏灵泽走上主位，将下方的繁杂看进眼里，脑海中陡然浮现这些日子以来姬扶光的点滴。

　　姬扶光没有斥责她那天马行空的观念，姬扶光喜欢她调的酒，姬扶光跟着她一起去体验人类的游戏。

　　姬扶光还摸着她的头发，告诉她不讨厌她所做的事情。

　　有微弱的光在她心底闪烁，她身形敏捷地往宴会厅大门走去。

　　宴会厅后方有片花园，血族们都聚集在厅里，没有谁会留意到这里。

　　冷月高悬，枝叶繁盛的树下站着一抹纤细轮廓，似乎伫立了很久。

　　夏灵泽不自觉地缓下脚步，直到停在她身后。

　　也许是有那么多的铺垫在前，夏灵泽笃定地轻声说：“你不喜欢这个宴会。”

　　身前的人久久才侧过身来，轮廓被月光镀上冷色，弯起的唇角又将这冷艳消融：“谁允许你揣度我的想法？”

　　夏灵泽低眉，把顺从展现得极致，又放任一缕温柔染上话语：“既然规矩不能改，那就让我为你创造新的夜晚，我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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