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之城

　　听完砂宅祀从讲述，我脑海中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佐藤沙世子的故事怎么消失了？
　　司兰直接问了出来。
　　砂宅祀摇头：“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没听说？不可能啊！我还亲眼见到了这个小姑娘！她就在二楼！”司兰将自己如何满足沙世子的心愿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砂宅祀依旧摇头：“师父当时只带了我来。并没有佐藤沙世子这个人。你被她骗了。”
　　“我被骗？”司兰很不服气，“怎么可能！她说的话千真万确！说不定是你记性不好，把这种事全忘了呢！”
　　“司兰。”我拦住她，“你不是说沙世子在附近玩吗？等闲了叫她过来当面问清楚就行了。”
　　“如果佐藤沙世子确实是解厄大会时溺死的，我会负起责任。”砂宅祀也诚恳得说，“但在我的印象里，从来没有一个日本来的超重减肥的小——”
　　猛地，砂宅祀顿住了。
　　司兰抓住机会反击：“看吧！我就说阿姨你记性不好！”
　　“不。我并没有想起这件事。但是，师父似乎提到过一个日本妖怪，是一只九尾狐。她曾发誓要杀死师父。我在想，会不会和此事有关。否则有关日本的，我没有别的印象。”
　　“九尾狐？”赵影来问，“是妲己那样的九尾狐吗？”
　　“九尾狐是一类妖怪的总称。”砂宅祀解释道，“并不是所有九尾狐都像妲己那样。这一只来自日本，是师父深夜做噩梦时自语被我听到的。但她不叫沙世子，而是叫小夜子。”
　　“就是你自己记性不好。”司兰坚持自己的看法，“等我把她找出来，你就明白了！”
　　砂宅祀则看向赵影来：“你有什么想问的？”
　　赵影来想了想，说：“我的问题与亓家无关，是个人私事。我想问，关于栗子歌和佛明愿这个人，你有什么消息。”
　　“这也是我第一次听说。”砂宅祀站了起来。
　　她个子不算高，但四肢纤细匀称，双足没有穿袜子，走路时脚尖露在外面，皮肤和手一样，像是虎皮凤爪——这个比喻有点煞风景，但我当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
　　砂宅祀走到赵影来面前，跪坐下，从宽大的袖子里摸出一个月白色荷包，从荷包里倒出三枚铜钱，我只来及看清其中一枚写着嘉通庆宝，三枚铜钱就被砂宅祀放在赵影来的手中，让他默念想要测算的事，随意丢掷。
　　司兰冷笑：“这不就是街头巷尾摆摊算卦的那一套吗？原来你就只有这点本事？早说啊，我看两天周易我也能算！”
　　赵影来本不想理会，但砂宅祀似乎忍无可忍了。
　　她的右眼眼球看向司兰，左眼却盯着正前方的赵影来。
　　“原本为着明天的通灵我不想耗费心神，但是刚刚的切磋还不能使秦小姐信服。既然如此，我就换一种办法。”
　　她收回三枚铜钱，起身走到赵影来身后，双手放在赵影来两侧肩膀上，闭上双眼，口中默念了几句。
　　然后猛地睁开双眼，却看向了我。
　　我只觉得她的眼睛如同吸铁石一样，让我感到眩晕。我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并没有移动，可意识却恍惚中脱离了身体，向着砂宅祀的方向飞去，那距离近在咫尺却永远无法抵达，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扭曲变形，我想张嘴可发不出声音，头痛欲裂但又被无上的幸福笼罩——就像教育片里吸毒人员的自述那样，我整个灵魂癫狂了。
　　然后回到了现实中。
　　就那么短短的一瞬间，我飞跃了千山万水，领略了沧海桑田，可身体始终留在这个房间里没有移动一步。灵魂却苍老了数千岁一般。
　　砂宅祀，借用我的眼睛，看到了过去、现在与未来，看穿了因果与机缘。
　　也看到了悲剧的结局与注定的失败。
　　可她作出的决定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她对赵影来说：“是我高估了自己。”
　　赵影来没有理解她的意思，砂宅祀则脚步踉跄得走向自己的蒲团，彘儿立刻上前扶住了她。
　　司兰哈哈大笑：“刚刚还说的那么有底气！结果你自己也什么都做不到！”
　　“我确实无力改变。有时候，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结果。”砂宅祀重新闭上双眼，进入冥想状态。
　　我们，也是时候离开了。
　　回房间的路上，司兰说着要去找沙世子的灵魂，自己一个人先走了。赵影来见我脚步缓慢，于是停下来等我，问：“是不是砂宅祀在借用你的力量，让你感觉疲倦？”
　　我轻轻摇头：“我只是在想，莫非我母亲与亓慕容真得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
　　“明天通灵大会将亓慕容的灵魂召唤出来，就能知道答案。”
　　我们沉默着走了一会儿，赵影来还是不死心。
　　“所以，你觉得砂宅祀有没有说实话？”
　　“什么？”
　　“就是关于栗子歌和佛明愿的事。”赵影来说。
　　“你好像对佛明愿特别在意。”“是！”赵影来理直气壮，“我现在越来越怀疑，多次对你不利，要杀你的人就是这个佛明愿！毕竟系统里能与我抗衡的人不多，而这个佛明愿恰好最近失踪了，针对你的暗杀也停止了！她的嫌疑最大！”
　　“或许。”我微微一笑，“又或许，她是凶手的替罪羊。”
　　“我不管。总之我要你好好活着，先活过26号，再长命百岁——”“借你吉言。”我笑着，然后一头撞进一个宽阔的胸膛。
　　摸着鼻子后退两步，才看清眼前的人是亓祖芳。
　　“呀，小情侣客人在这里呀。刚刚敲门你们都不在的。”亓祖芳伸出手，“介意我进去聊聊天吗？”
　　“请。”
　　赵影来赶紧打开房门。

　　亓祖芳过来，是询问我们的不在现场证明的。
　　据他说，他虽然还在读书，但上学期间破获了不少疑难案件，因此也作为业余侦探活跃，这次家里出事，他就是抱着查找凶手的目的而来。也就是说，亓祖芳不相信诅咒和通灵，他坚信一定是有人作祟。
　　而下午的献祭事件，也是某个人为了掩盖自己杀人罪行故意伪造出来的诅咒。
　　为此，亓祖芳挨个询问所有人，现在只剩下我们这三个外人没有问了。
　　我忍不住问道：“连砂宅祀也问过了？”
　　“问过了。”亓祖芳挤眉弄眼说道，“但是献祭事件发生时她还在几十公里外的山脚，没有作案时间。所以她和那个小徒弟的嫌疑可以排除。”
　　“你确定了献祭事件的发生时间？”
　　“是的。那只公鸡是陶力自己养的，每天下午一点半他都会定时喂食，那时候鸡还活着。所以作案时间就在下午一点半到陶力发现鸡被害的两点十分之间。在这期间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最可疑！”
　　“要是这么说，我们也没法证明自己不在现场啊。”赵影来笑道，“那段时间我们三个都在这里，但是我们也可以作伪证，相互包庇。”
　　亓祖芳抿着嘴唇皱着眉头打开一本棕色软壳笔记本刷刷写上几笔，然后又问：“那你们觉得亓明轩爷爷的死，是意外还是他杀？”
　　“很显然是意外。”我说。
　　亓祖芳立刻转向我：“你为什么那么肯定？”
　　“因为作案手法和时间。”
　　“哦？”
　　“被鸡肉噎死的偶然因素太大了，万一凶手没有得逞，岂不是暴露了自己？此其一。其二，如果你认为献祭事件是为了掩盖谋杀亓明轩，那么凶手得先杀了公鸡，然后对亓明轩下手。可是有条件接触亓明轩的，只有三个人，厨娘，庄定秋和亓倾城。厨娘被叫去送菜是意外事件，她自己不能事先安排，因此不可能是凶手。而亓倾城在午餐开始后不久陪亓明轩回了自己房间，然后就一直与他在一起，没有时间外出准备祭祀。庄定秋虽然之前一直一个人在房间里，有时间准备祭祀，但是献祭事件的发生时间在一点半之后，庄定秋不能提前准备。之后她和亓倾城一样没有再离开房间——”
　　“但，她们也可以从窗户溜出去！这两人都有独处的时间！利用这个机会下手是可能的！”亓祖芳指出。
　　我点头：“那你找到证据了吗？”
　　“没……窗户都是完全密封的，只有换气用的气窗，人爬不出去。”
　　“那就是了。亓明轩死于意外，但我同意你的猜测，献祭事件可能是为另一起凶杀做准备。”
　　“英雄所见略同啊！”亓祖芳兴奋得抓起我的手，“家里其他人都说我在胡闹！只有你理解我！”“那么。”赵影来赶紧上来分开他的手，挡在我面前，“其他人的不在场证明呢？”
　　亓祖芳哗啦啦翻着笔记本：“基本上都有——亓倾国说她在亓慕尊的房间，但亓慕尊说亓倾国一直在自己门前不肯走，还想闯进来。管家从门口路过时也看到了。”
　　剩下的人，亓慕恒去庄园门外等待亓祖芳到来，陶力与他打过招呼，还邀请他到自己的小花园里坐坐，但是被拒绝了。
　　亓慕鹤则在自己房间里开视频会议，有一屋子的人证明他一直到亓祖芳回来才离开房间。
　　这么一来，全员都有不在场证明了。
　　忽然，我想到一个办法，没想到赵影来先我一步说了出来。
　　“会不会是庄园的下人干的？又或者是某个人买通了下人替自己做了这种事？”
　　亓祖芳得意得扬起眉毛：“这个我也想到了！庄园里下人不多，除了老管家夏国庆，园丁陶力，厨娘徐晓霞之外，就只有两个杂役一个女仆。但是这三人上午就被老管家打发去山下的镇子上买东西，要晚上才能回来。厨娘给亓明轩送餐之后与老管家在厨房保养银餐具。虽然她的不在场证明不够齐全，但是相信我，徐娘娘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会保养银餐具的厨娘！她一定是好人！”
　　因为会保养银餐具而被认定是好人？
　　亓祖芳意识到自己的这个玩笑开得不合时宜，于是又解释了一句：“我的意思是，我去厨房里看过了，在没有其他人帮忙的情况下，要将你们中午使用过的餐具保养一遍，她没有时间去做别的事。”
　　这倒也说得通。
　　如此一来……
　　“有没有可能是贼喊捉贼呢？”
　　我刚说完这句话，就听到窗外传来一声尖叫。
　　是司兰。
　　我和赵影来立刻跑出房门。

　　在庄园一角的一簇鲜红色月季花前，我们发现了惊魂未定的秦司兰。
　　她双膝跪地，蜷缩在月季丛中，脸上、手臂上和小腿上布满了被月季的刺划破的伤口，脚踝处的淤青更加严重。
　　“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想摘花，没想到没站稳，就摔进花丛里了。”秦司兰无视我伸出的手，抬手伸向赵影来，却被另一个人一把抱住手臂，粗鲁得向外拽。
　　“你放开我——”“这可是龙沙宝石！好不容易活过来的！”陶力愤怒得将司兰拔萝卜一样薅出花丛，放在砖石路上，跟随我们而来的亓祖芳很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司兰气鼓鼓的单腿站起来，一跳一跳回了楼房。

　　房间里，亓慕鹤安排老管家送来了医药箱，又简单查看了一下伤势，都是皮外伤，只要清洗干净就好，不碍事。至于脚腕的淤青，贴膏药慢慢恢复就行。
　　我用镊子蘸碘酒棉花帮司兰清理伤口，司兰挥动手臂让赵影来关门关窗，给我们说她的重大发现。
　　“那个小夜子——或者是沙世子！果然不简单！”
　　“这么说你真被灵魂骗了？”赵影来笑着问。
　　“哎呀我怎么会被灵魂骗！”司兰还是嘴硬，“问题是她根本不是灵魂！她是个伥鬼！”
　　“伥鬼？那是什么？”
　　“为虎作伥的伥鬼吗？”我问，手上的动作也重了一点，司兰嘶得一声倒吸一口凉气，但没有责怪我：“就是那个伥鬼！海月你偶尔还是挺机灵的嘛！那个小女孩说的也完全没错，她确实是因为太饿了产生幻觉，把泳池看成了蛋糕才溺死的。但是事情并不是发生在这里，而是在日本。时间也不是十年前的解厄大会，而是1916年，那个小姑娘如果当时没死，现在也是一百多岁能上吉尼斯纪录的长寿老人了！”
　　“但是，为什么老管家的说法和伥鬼的说法一样？难道，老管家也是……”
　　“老管家是活生生的人。但是我和他聊过之后发现老管家很有可能被人诅咒了。”
　　“诅咒？”我立刻开始担心，该不会最不可能的人反而最可能，这个老管家才是凶手要杀的人吧！
　　但司兰接下来的话让我安心了。
　　“这个老管家也是有点灵力的人。虽然不强，但是偶尔也能感受到鬼神的存在。他当初是个妇科医生，在八九十年代结束过不少胎儿的性命，损阴德，又被伥鬼蛊惑，逐渐分不清事实与想象，所以出现记忆混乱。”
　　“也就是说，伥鬼死于饥饿导致的溺水是真，但死在日本。老管家通灵知道了伥鬼死亡的经过，却与现实混淆，而十年前的解厄大会，只有一人死亡，就是砂宅辞。”赵影来总结完毕，然后问，“那么，这和你摔倒有什么关系？又为什么说小夜子或者沙世子不简单？”
　　“我说的这个小夜子！不是指那个伥鬼！”司兰一着急就摆手，差点把我手里的镊子打掉，我不得不拍了她一下：“老实一点！”
　　“哦……”她乖乖坐好，继续说，“这个小夜子，就是砂宅祀口中的九尾狐！！日本来的妖怪，是她吃掉了伥鬼的肉身，奴役她做了自己的伥鬼。我发现那灵魂是伥鬼之后原本想试着除去，但是没想到咒术刚念了一半就感觉后背挨了一掌，这才摔进花丛里！”
　　“原来是技不如人——不，是技不如狐！”
　　“哎呀来来！”司兰觉得面上无光，赶紧找补：“你们知道为什么我会把名字搞错吗！”
　　“为什么？”
　　“因为伥鬼给我看的是文字！”
　　“文字？那就更不会搞错了啊。”
　　“不不不，她给我看的是日本的文字，就是那个，平假名！写作さよこ，读作sayoko，刚巧我看过的一部日剧里一个角色就叫这个名字，转换成汉字是沙世子，我就以为伥鬼名叫沙世子！而在日语中，用作名字时，小夜子与沙世子发音是一样的！”
　　与司兰的兴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和赵影来无情的冷淡。
　　司兰对我们的反应很不满：“喂！你们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嗯……挺，无巧不成书的。”赵影来勉强配合了司兰。
　　我则没他的好脾气：“所以呢？能说明什么？”
　　“你还不明白啊！这个名叫小夜子的九尾狐！砂宅祀说砂宅辞做梦时叫过这个名字！来自日本！她使役的伥鬼死于1916年！能抵抗我的诅咒还能反击我！这是个强大的妖怪！”
　　“然后？”我还是不明白司兰在激动什么。毕竟我们是来阻止凶案——啊。
　　突然，我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赵影来则摇头道：“你不会是觉得，当初杀害砂宅辞的就是这个强大的九尾狐吧？”
　　“怎么不可能！”司兰果然也是这个想法，“听砂宅祀的意思，她和砂宅辞关系可不好！而且砂宅辞梦中说过这个九尾狐发誓要杀死他！加上当年案发现场是个谁都进不去的密室，灵魂又被取走，没错！就是这个狐妖搞得鬼——”
　　“你若说是我杀了小辞，那便是冤枉我了。虽然我恨不得他死在我手里呢。”
　　冷不丁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九尾狐现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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