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之城

　　穿过移步换景的后花园，从一道隐藏在影壁后面的小门进了另一处院子，这里就是于右危的父亲于玄德住过的地方。如今于右危回家，暂时住在这里。倒是不见他的母亲。
　　原来，于右危的母亲是个学霸，结婚之前就是研究生在读，碍于于家规矩大，不得不终止学业，专心相夫教子。后来儿子还不满周岁时丈夫就离家出走，母亲留下一句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潇洒得离开了于家，继续攻读研究生，如今已经取得了两个博士学位，但一次也没再回于家。
　　与于右危母亲还有类似经历的，就是于玄戈的妻子——准确来说是他的未婚妻。于玄戈23岁时举行了订婚宴，对方是门当户对的大家族的女儿，也是经济学研究生，但是与于右危的母亲不同，这个未婚妻坚持不肯放弃学业，于玄戈好不容易说服家人等未婚妻读完研究生再成婚，但对方又申请读了博士。一直到于玄戈29岁那年，两家人都认为婚事不能再拖，绑也要把未婚妻绑回来完婚，结果于玄戈失踪了，婚事也就此告吹。
　　后来于右危还在国外见过这位未婚妻，她嫁给了自己志同道合的同学，两人一起留在学院做讲师，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不仅这两兄弟的婚姻极为坎坷，于右危的另外两个伯伯也不顺利。二伯于玄龄痴迷宗教，一直没有结婚，后来更因为长辈的逼迫，不到三十岁就看破红尘离开俗世——于右危认为，二叔选择出家，和他的母亲有极大的关系，因为在他的印象中，那个慈眉善目的二奶奶就是个整天吃斋念佛的人，耳濡目染，她的儿子步了后尘也不奇怪。
　　大伯于玄机则是另一个极端——
　　“哦！”
　　忽然，赵影来哦了一声，我们三个都停下来看他，赵影来有点不好意思：“没什么。你继续。”
　　于右危继续说。
　　于玄机是大奶奶的儿子，也是她的独子，从小聪明伶俐，被给予厚望。因为他极为出色，因此十六岁之前，于家上下都默认他就是将来于家的继承人，对其他孩子的要求也没那么高。
　　可是十六岁那年，一场上山下乡的运动改变了于玄机的人生。几年后，送回来的是于玄机的尸体，以及一段流言：于玄机糟蹋了多个女孩子，被女孩们的家人乱棍打死。
　　大奶奶因为此事上吊自尽，爷爷还没将已经生了两个儿子的姨娘扶正，另一场运动席卷全国，于家也受到波及，幸好得到另一位大人物的庇佑，才逃过一劫。
　　“这么说，你这一辈就只有你一个人？”赵影来问。
　　于右危摇头：“我还有两个姐姐。就是大伯的女儿。她们是大伯出事之后过了大半年被人送过来的，说是母亲那边的家人都死绝了，实在没办法才找到我们家。两个姐姐一直在别处生活，成年之后爷爷给了她们一笔嫁妆，说是以后与我们家再无瓜葛。”
　　“这怎么行！毕竟是自己的孙女啊！”我和秦司兰都觉得，于右危的爷爷太残忍，但赵影来认为情有可原。
　　“那个年代，于大伯究竟做没做过那种事，谁能说清？就算有，那两个女孩的父母究竟是谁也不好说。于家也算仁至义尽了。”
　　“若是做个基因鉴定——这件事与我们要查的没有关系。”秦司兰说，“不过你家也真是都倒霉的。怪不得这么看重你这个独苗苗哦。”
　　于右危有点不好意思，问赵影来：“你刚才是发现了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一开始就觉得你的名字耳熟，听完你大伯的名字突然想到了。”赵影来说，“于右危，于玄机。鱼幼薇，鱼玄机，这两个名字一样的发音。”
　　“什么什么？”
　　“就是写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的那个唐代女诗人鱼幼薇。”赵影来解释道，“还有一部电影，大唐豪放女——”“哎呀！”秦司兰忽然不好意思起来，又赶紧掩饰，“你们叔侄两人居然用了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呀！”
　　于右危也连连摆手：“别提了。我原以为你们没发现。小时候还好，知道的同学不多。因为我和李艺一起长大，后来他们总开我们的玩笑！”
　　李艺？
　　见我不解，赵影来小声解释：“历史上鱼幼薇是李亿的妾。”
　　居然还有这样神奇的联系。我想起李艺那张干净美好的脸，从口袋里摸出麦芽糖，与另外三人平分着吃了。

　　走进主屋，右侧是于玄德睡过的卧室，同太爷爷房间里的床一样，是小房间一般设施齐全的拔步床，前门围栏与周围挡板上雕刻着麒麟、石榴、牡丹等寓意甚好的图案，但在昏暗的室内显得暮气沉沉。
　　于右危打开电灯，在拔步床外的圆桌旁坐下，一面倒茶一面问：“秦司兰，你能通灵，那能找到我父亲现在在哪里吗？”
　　“得试一试。不过，我可以确定你父亲还活着。”
　　“真的？！”于右危手一抖，茶水差点泼洒出来，他赶紧起身鞠了一躬，秦司兰有点不好意思：“你先别激动。能不能找到他还两说。”
　　“没关系！你需要什么东西尽管开口！”
　　“若是有他的照片最好。”
　　“照片……”
　　“对，而且是时间越晚越好。”
　　于玄德离家出走时于右危刚出生十个月。之后不到两个月，他的母亲也离开了于家，于右危自小是被亲奶奶与保姆王妈妈养大的，对父母的印象十分模糊。他在屋子里找了半天，依旧一无所获。
　　反而是秦司兰起身，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了于玄德结婚时拍的照片。
　　大约，得到了于右危奶奶的帮助。
　　照片上的两人面容不甚清晰，但也能看出郎才女貌一对璧人。于右危通身的气派与父亲更像，但是清秀的五官继承了母亲。
　　秦司兰攥着照片闭上眼睛，于右危立刻着急询问：“有收获吗？”
　　“嘘。”赵影来示意他安静，于右危片刻也等不及，起身又去寻找自认为能帮得上忙的。
　　不多时，秦司兰睁开双眼，神情有些复杂。
　　“怎么样！”
　　“毕竟人还在世，得需要一些时间……对了，今天是农历几号？”
　　“腊月廿二，明天就是小年，所以我赶在今天回来。”
　　“小年不是腊月廿四吗？”赵影来突然问。
　　于右危高深莫测起来：“一般来说北方过廿三，南方过廿四，不过还有一个说法，官三民四船家五，总之长辈们说是几号过我们跟着就是。”
　　“你父亲好像就是腊月廿三出生的？”秦司兰说，“明天的日子与他渊源更深。”
　　于右危又燃起了希望，同时，在爷爷门前遇到的中年女人过来喊我们去前厅吃饭，我们暂时离开了这里。
　　只是，关门之前，我看到秦司兰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她一定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只是不好对于右危说。

　　晚饭开始。
　　原以为于右危的爷爷如此严厉，晚饭一定会吃的心惊胆战，没想到他虽然严肃但很开明，像是镇宅的关公像，给我们安全感而不是恐惧。
　　于右危与那位喊我们去是吃饭的中年妇女关系极好，一直说着自己这几年的所见所闻，爷爷一言不发，但脸上的表情也柔和许多，看样子心底是无比欢喜自己孙子回家的。
　　我原以为那个中年妇女是王妈妈的女儿，后来才知道她是于家爷爷在战场上收养的女婴，也入了于家的户籍，扮演着大管家的角色，于右危叫她音阿姨。为避免其他人的闲言碎语，居然终身未嫁，一直照顾于家爷爷。
　　于家爷爷名为真元，曾经也有过几个兄弟，可是那些兄弟不是早夭就是战死沙场，这一家人好像受了诅咒一般，每一代至多只有一个男子能长命。
　　是的，诅咒。我私下与赵影来咬耳朵：这家人是不是被诅咒过。不然于右危的几个叔叔伯伯的遭遇实在离奇。
　　到晚上八点，晚饭终于结束，于家爷爷听说于右危把我们安排在最偏远的客房，立刻训斥他几句，然后亲自嘱咐音阿姨照顾好我们这几位客人。
　　最后，顺理成章的，趁着音阿姨收拾房间的功夫，叫我们去了他那里。
　　我有点忌惮这位老人，总觉得他有其他打算。赵影来暗中安慰我放轻松，有秦司兰在，她最擅长与人打交道。
　　果然，于家爷爷更在意秦司兰
　　他对秦司兰能通灵一事颇为怀疑，也想试试看秦司兰是不是货真价实的通灵者。
　　但司兰以今天太过劳累为由，婉拒了。
　　于家爷爷眼里的疑虑更深，但没有勉强司兰，转而让我们放松休息，在这里住几天都没关系。
　　司兰立刻提出，想去祠堂参观。
　　于家爷爷沉吟许久，最后点了头：“明天过小年。你们要是想去参观，就得早起。衣服也得换一身。现在的年轻人，个个娇生惯养，穿着奇装异服到处跑，不成体统！”

　　从于家爷爷住的院子里离开，还没有出院门，于右危就从墙外跳过来：“爷爷没有为难你们吧！”
　　他自然想让司兰再试一试，但司兰露出疲惫不堪的表情，于右危识趣得将我们送去客房，然后离开了。
　　于右危刚一走，秦司兰就招呼我们坐上架子床，关上所有灯，只留了一把小手电筒，放下床帘压低声音道：“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必须要在这里说吗……”赵影来有点别扭，但秦司兰一本正经：“这种事不能外道，我设了个结界，就算是灵魂也听不到——总之，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你快说吧。别卖关子。”
　　“你们有没有觉得奇怪！于右危的母亲离家之前说自己完成了任务！她完成了什么任务！就是延续香火的任务！”秦司兰脸上的表情在手电筒光的照射下有点狰狞，像是八卦小报的记者拿到了一手劲爆实锤一样，“说白了！于右危的父亲和四叔，都有龙阳之好！”
　　“啊？”
　　我倒是没有想到这个可能，但是司兰这么一说，我也觉得确实有点奇怪。
　　于玄德是儿子刚出生不久就离家出走，于玄戈干脆逃婚了。这两人与自己的妻子都没有什么感情，如果说是有龙阳之好，倒是能理解了。
　　“不光是他们俩，于家几乎所有的男人都是如此！”司兰越说越激动，“于玄龄自小厌恶女性，所以出家。于玄机就更是如此了！按理说如果接纳了那两个女孩就等于承认自己儿子侵犯了她人，但是于真元还是这么做了，理由只有一个！于玄机有女儿就说明他性取向为女！于真元想要证明这一点才接纳两个女孩！但是他很清楚那两个女孩根本不可能是自己的孙女，所以养在别处，给一笔钱打发走！”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问。
　　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如果这件事是于右危的两个奶奶告诉她的，那她没必要制造结界让灵魂也听不到我们的对话。所以消息源自别处。
　　秦司兰得意极了：“是于玄德亲口告诉我的！”
　　“亲口？可你不是说，还活着的人没法召唤灵魂吗？”
　　“所谓灵魂啊，并不是人死之后才有的。当然，死去的人的灵魂随处飘荡，会更方便召唤。但是只要有生命，就会有能量，接触能量就能看到能量携带的信息。我一看到那张照片就什么都明白了！”
　　秦司兰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只可惜，还是找不到于玄德的具体位置。”
　　“找不到？”
　　“是啊。他离得太远了。就算我是遥感卫星也是有距离限制的好吗。”秦司兰清清嗓子，坐直了身体，“你们两个呢？有什么收获？不能总是我在输出，你们也要发挥点作用啊。不然分配奖励的时候来来也就算了，海月你拿什么对付自己家里的一帮子亲戚？”
　　司兰的话提醒了我，我立刻严肃起来。
　　“要说收获也不是没有。”我说，“我觉得，明天我们的衣服会是个大问题。”
　　“衣服？”
　　秦司兰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赵影来打了个哈欠，准备洗漱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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