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之城

　　坐在古色古香的床上，我好像穿越回民国一样，看着满屋子只在电视里见过的家具，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秦司兰比我懂得多得多。她张口就叫出了这张床的名字：“月洞门架子床？还是紫檀木的！果真不是一般家庭！”
　　“架子床？”我看着床四周高高立着的架子，心道这个名字也是言简意赅。
　　秦司兰还想继续研究这张床，被我拉住：“多少和我说一下于右危与周老师的事，免得露出破绽。”
　　“这倒也是。你听好了。”她同我一起在床边坐下，“这个于右危应该是棺材里死者的侄子。”
　　按照秦司兰的说法，棺材里的死者名叫于玄戈，原本是于家最被给予厚望的继承人。
　　于家是胜利镇上少见的外姓家族，也是名门望族，民国时期为避战火举家搬迁过来，还修有祠堂供奉祖先。于右危高中毕业之后离家，先在北方一所大学读了两年本科，之后交换到国外名校，03年春节时已经读了两年博士，才第一次回到故乡。家中人丁不旺，原本被看做家族希望的小叔于玄戈前几年居然离家出走，跟着一个戏班子闯荡江湖，因此家中老人都盼望于右危能延续香火。
　　而巷子口李记栗子店的姑娘，李艺，自小与于右危青梅竹马，但是她很清楚两人身份悬殊，于家也看不上她，因此时隔多年看到于右危回来，李艺只能避而不见。
　　至于周培生，则是于右危初中开始跟着学习水墨画的老师，也是江南省小有名气的水墨画家。
　　“别看我对琴棋书画没兴趣，我姐姐秦眠竹可是样样精通。她父亲与周培生是老相识，我和姐姐小时候都跟周老师学过画，只是我没有兴趣，也没有天赋，学了半年就不学了。姐姐去年还参加了周老师举办的画展呢！”秦司兰语气笃定得说。
　　可现在是03年1月，我还没有出生，秦司兰也只有几个月大，万一于右危去问了周培生关于我们的身份，岂不是露馅了？
　　“怕什么。周老师平生收了那么多学生，哪能个个都记得。我们就说是秦思礼伯伯家的亲戚就行。”
　　正说着，赵影来敲门进来。
　　他已经在我们住的这个小院子里转了一圈，可是院门被锁上了，出不去，只剩下另一条出路，赵影来沿着那道只能容下一人行进的小路走出去，外面连接着另一个大院子，院子里依旧没有人。他担心自己迷路，只好原路返回。
　　“你去的是后院南厢房。”秦司兰张口就说，“那里以前死过一个姨娘，这家人觉得晦气，就给封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秦司兰觉得我的问题很可笑，指着我身后架子床的某处道，“她本人就在那里！”
　　我赶紧挪开一些，坐到赵影来身边，他伸手挽住我的胳膊，握住我的手，我注意到他的手心里也有汗水。毕竟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死人灵魂就在身边，这也太瘆人了。
　　秦司兰冲我俩的手翻了个白眼，起身：“走吧，我带你们四处逛逛。这个姨娘好像也有话要说，一直给我看一口井。”
　　“那个院子里就有井。”赵影来赶紧站起来，“是不是与她的死有关？”
　　“你们也知道这件事？！”
　　房门被推开，于右危直接走进来，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唐突了，后退半步：“不好意思，我刚进院子就听到你们在说话……你们知道我奶奶的事？”
　　秦司兰盯着于右危看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忽然温柔起来，她走向于右危，抬手在他右边耳朵一侧揉了几下，轻声笑着说：“你小时候得到了一个糖画，很喜欢，但是不小心掉进了井里，你奋不顾身扑到井里捞糖画，虽然被人拦住，但是擦伤了耳朵。你奶奶又气又急，打了你。她一直觉得对不起你。她不是故意打你，只是担心你。”
　　“你怎么知道！”于右危吓了一跳，“这件事只有我和我奶奶——还有王妈妈知道！你是什么人！王妈妈的孙女吗？！”
　　秦司兰摇头：“你的奶奶并没有离开，她一直在你身边守护你。当你突然感觉心慌时，就是奶奶在提醒你注意有危险。我想，我们会来这里，也是因为你奶奶在向我求助。”
　　于右危显然想到了什么，抬手捂住自己的脖子，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看来秦司兰说的没有错，于右危应该经历过一场意外，那时候就和秦司兰说的一样，忽然感觉心慌，然后避开了危险。
　　可是于右危还是没有立刻信任秦司兰：“是不是有人偷偷告诉你了我家的事！你有什么目的！”
　　“我们需要找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栗子。”
　　“栗子？”
　　“是的，栗子。”
　　于右危一脸茫然，但是几秒钟之后，忽然眼中闪过光彩，看来他知道“栗子”的含义。可是他仍旧不信任我们：“你们到底是谁？我问过周老师了，他说自己可不记得有你们三个这样的学生！”
　　“我们是秦思礼伯伯的亲戚。你再问他秦思礼伯伯呀。”秦司兰对答如流。
　　于右危狐疑着，当着我们的面掏出手机，对面很快接通了，于右危陪笑着和对面人说了几句，然后看了秦司兰一眼，眼中的戒备消失了。
　　很快，他挂了电话，走到秦司兰面前：“所以，你们其实不是他学校里的学生，而是朋友介绍过去听课的？”
　　“正是。”
　　“就算如此……我奶奶的事你怎么知道！为什么要来找栗子？”
　　“我不知道。”秦司兰很坦率，“我能通灵，海月能在梦中预知未来。她梦到一个祠堂发生了凶案，我则看到了一个穿着戏服的男人，给我们展示了你家祠堂，还让我来找栗子。所以，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通灵？预知未来？”于右危又看了一眼赵影来，“那你呢？”
　　赵影来没有说实话：“我只是个普通人，负责保护她们的安全。”
　　“她们和你是什么关系？”
　　“海月是我女朋友。”赵影来说得理直气壮，“秦司兰是我同学。”
　　于右危想了一下，抬手招呼我们坐下慢慢说。
　　“你说你能通灵？”
　　“难道我证明得还不够吗？”
　　“那也可能是王妈妈事先告诉了你。”
　　“好吧，你还需要什么证据才肯相信？”
　　于右危想了想，从旁边的五斗橱里拿出纸笔，一边研墨一边思索，片刻，背对着我们写了一行字，吹干墨迹装进信封。
　　然后坐回到我们面前：“你能猜出我刚刚写了什么吗！”
　　我扫了一眼书桌上的纸笔，了然：他只是做了写字的动作，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写。那毛笔上的墨只浸染了最前端极少的一部分就是证据。
　　可不等我开口，秦司兰就说话了：“你想查明你父亲于玄德与四叔于玄戈离家出走的真实理由。但你又觉得这是家中私事，不可外扬，所以纸上什么都没写。”
　　于右危一愣，展开信封：纸上确实空无一物，但是秦司兰猜中了他心中所想。
　　“你的奶奶也很想知道。”秦司兰眯着眼睛看着于右危的身后，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一个人也想知道。她比你奶奶更年轻，头上戴着一只雁过宝塔的点翠簪子，圆脸，门牙中间有一道缝——”
　　“大奶奶！”于右危彻底相信了秦司兰能通灵，“你描述的是大奶奶，她不到四十岁就因病去世了！遗嘱里要求戴着自己最喜欢的点翠簪子下葬！你真的能看到她们？她们说了什么？”
　　秦司兰露出微笑：“她们只会告诉我她们关心的东西。你如果想知道某些事，就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调查，而不全是依靠灵魂。”

　　因为秦司兰的出色表现，我们被于右危带去见了他的太爷爷，一个极其孱弱的老人。
　　这位生于清朝末年的老人此时已经将近百岁，牙齿掉光，双眼也看不清，日常的吃喝拉撒全靠护工，整日坐在特制的床上，太阳好就出去晒晒太阳，若是阴天，就瘫在床上听戏。
　　可是几年前小孙子于玄戈跟着戏班子离开之后，太爷爷也很少听戏了，更多的就是发呆，经常数个小时一动不动，入定了一般。
　　从这个气味有点古怪的房间里离开，秦司兰激动地掐我的胳膊：“太爷爷躺的那可是雕龙拔步床！龙可是四爪的！寻常富贵人家也用不起！于先生，你家祖上必然是显赫的贵人！”
　　于右危的心思不在这上面，敷衍了几句，领着我们往另一个院子里走。
　　穿过一道两侧都是镂空窗格的走廊，地势忽然抬高了一些，一个围着围裙的中年妇女正好从上面下来，看到于右危满脸堆笑小步跑过来：“老长官刚才还念叨着呢，可巧就回来了——这三位是？”
　　“是我的朋友。爷爷今天心情如何？”
　　“哎呀，老长官不一直都这样。看着一脸严肃，实际上从听到你要回国，连着几天都兴奋得不好好休息！”
　　“我这就去见他。”
　　看来于右危之前并没有回来见自己的爷爷，那他离开的那段时间去了哪里？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于右危鞋子边沿有黑砂，大概明白了：一定是去找李艺了。
　　于右危带着我们走到位于假山上的一座阁楼里，他先示意我们安静，自己推门进去。
　　几分钟后，里面传来一个男人怒气冲冲的声音，接着门打开，于右危面带微笑招呼我们进去：“爷爷就是这样的脾气，你们不要害怕。”
　　于右危口中的爷爷，是个年近七十威严十足的人，穿一身墨绿色军装，正襟危坐在一把太师椅中，板着脸虎视眈眈看着我们：“把封建迷信搞到自己家里来了，你这不肖子孙！”
　　“可是爷爷，如果真能查清楚四叔，还有我父亲离家出走的原因，甚至将他们找回来，岂不是了却了你的一桩心事？！”
　　“胡说！我可没想再见那两个逆子！”
　　于家爷爷一声怒吼，吓得秦司兰差点打翻了手里的茶杯。
　　他见状，摆摆手：“远来是客，右危，你好好招待自己的朋友。不要失礼。”
　　于右危赶紧站起来要带我们离开，爷爷突然咳嗽一声，我们四个人全都定在原地。
　　他瞪了于右危一眼，低声道：“晚饭都去前院吃。”
　　我们三个赶紧退出阁楼，这才松了一口气。
　　于右危也好不到那里去，关门的时候手还在抖，不过脸上带着笑意：“爷爷没有赶你们走，这事就还有回旋的余地。不过我有言在先。你们帮我查清楚四叔和父亲离家出走的原因，我就把栗子的事告诉你们。不过能不能拿得走，还得看你们的本事。”
　　秦司兰大大咧咧推了一把于右危的肩膀，笑：“知道！你就放心吧！咱们现在就开始调查？”
　　于右危想了一下，问：“要不要带你们去我父亲以前住过的地方看看。”
　　“那最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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