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之城

　　临走之前我拿了几张东升建筑员工的名片，发现他们统一用的都是移动的号码，这虽然方便我们调查，但我觉得，这帮人未必只有一个手机号。
　　不管如何，先查了再说。至少看看能不能把那个所谓“表弟”的手机号搞到手。
　　直接找到营业厅负责人，出示警官证之后说明意图，杨修回到车上，拽出来个黑色塑料袋，塞给营业厅负责人，负责人识趣得说他还有事，让我们先自己查。
　　我问杨修袋子里装的什么，他神秘一笑：“川少你忘了？上个月跟着大佬陈突击了一家音像店，搜出来不少国外进口来的货。”
　　“你还留了几张鉴赏？”
　　“我可没那时间！但是你看，现在不就派上用场了——哎，这个号码不就是刚才我们在办公室的时候打的吗？”
　　秘书名片上的手机号显示，半个多小时之前他的手机向外共打出两通电话，第一通电话通话44秒，第二通电话只通话7秒。但是秘书当时在外面打了十多分钟的电话，我与杨修轮流盯着，不会错。
　　也就是说，秘书果然还有一个手机号。但他用另一个手机号与谁通话，又说了什么呢？
　　不管怎样，先把这两个号码记下来。一查之后发现，第一通电话是打给西城丽景的开发商的。另一通电话则是打给东升建筑的总经理吴月清。
　　我和杨修相视一眼，我们都想到一个可能：秘书或许知道我们两个并非西城丽景的工作人员。
　　“川少啊，咱俩一开始就暴露了啊！”
　　“是啊。”我觉得理所应当。秘书要是不打个电话过去确认，才让我觉得奇怪呢。关键是他之后的态度。
　　明知道来的是两个冒牌货，他仍旧不揭穿，反而十分配合。这就是我要的效果：打草惊蛇。
　　毕竟我和杨修现在实质上都被停职了，林副局长他们又不相信我的推理，将侦查重点放在呼延邦一个人身上。如果嫌疑人做起缩头乌龟，咬着牙就是不做任何动作，那我们反而无计可施。
　　所以，我们主动卖个破绽，然后静观其变。对方一定会有所反应。
　　“但是川少！咱们就这么离开了，他们有啥动作咱们不也不知道——”“你来这里的路上，就没注意身后一直跟着一辆摩托车？”我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开了一道缝，果然：营业大厅的角落里，手里还拿着黑色塑料袋的营业厅负责人正在跟一个带着头盔中等身材的男子窃窃私语，说话间两人还往我这边偷瞄。
　　杨修赶紧缩回门后：“这可怎么办？咱俩都在这个房间里，要是他们再叫来几个人，岂不就是瓮中捉——哎呀，这个词不好！”
　　杨修及时意识到这么打比方对于他身为人类这件事有点不合理，赶紧改口。
　　我看了下时间：“你说，咱们市的平均出警时间是多少？”
　　“这得看警情的紧急程度和——你报警了？啥时候？”
　　“下车之前。”我把报警短信给杨修看，那是我提前发送好的短信，举报这个营业厅私下贩卖不记名的黑卡。
　　“不是，还没进来呢，你就算出这个营业厅有问题？”
　　“我哪知道有没有问题。有问题算他们自己倒霉。如果没问题，我的目的是安全离开。”我又望了一眼营业厅外，隐约听得到警笛声，低声对杨修说，“倒是你自己，好好想想说辞吧。”
　　“说辞？啥说辞？”
　　“你那外国进口的精装版是怎么来的。”
　　“我去！我这可是，啊，赔了夫人又折兵——呸！那不是我夫人！”杨修趴在门缝盯着外头，我转身回到电脑前，又查了几个号码。
　　几分钟后，一小队警察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我和杨修的停职通知书，也被他们一同带来了。

　　杨修的家里。
　　他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做午饭，我假装看电视，询问海月。
　　这个杨修确实可信？
　　“这个啊，要靠你自己的判断。”
　　唉，这真的只是乙级中等任务？最高级得有多难？
　　“是啊，你想想那个执行了三百多年的——”
　　行了。我撇撇嘴，掏出手机跟海月解释：来了个电话。
　　“哦！那我先闭嘴的意思呗！”
　　电话那边，是一个喋喋不休的中年妇女，电话刚一接通就开始数落我的不是，从上小学第一天起哄率领全班学生逃课，到四年级把表妹卖给游戏厅老板换游戏币，一路说到刚才又吃了个停职，好不容易姥爷帮我打招呼本来不用记入档案，现在搞得差点被警告，这样下去，就算天王老子做我姥爷都罩不住我。
　　我有一搭没一搭得听着，一面嗯嗯两声应付着，一面翻查从营业厅查到的信息，等对面的中年妇女没词了，我还是连连称是。
　　“算了！算你这个态度良好！懒得说你！记得晚上六点！长丰园888号包厢！把自己打扮打扮！给人留个好印象！对方可是大学老师！长得又好！人又温柔……”
　　川拓的母亲又开始唠叨起晚上相亲的事，我闻到了厨房里诡异的饭菜味道，感觉眼下还有更重要的问题得解决，于是两句话挂了电话，冲进厨房。
　　杨修正和一堆胡萝卜碎末作斗争，而锅里，面汤都快烧干了。
　　不过是下个方便面，怎么也能搞成这样？我忍不住把他拽一边，把锅子里不配称为食物的东西丢掉，重新开火。
　　五分钟后，杨修饿死鬼投胎一样把脸埋进碗里大口吃起来，我则一边等面凉，一边继续看通话信息。
　　与杨修带出来的通讯记录做对比，删去正常的业务往来和广告推销之后，有个号码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个号码的归属地在东胜市，每个月只在9号、19号与29号呼出，且每次都是未接通就挂断。
　　杨修已经吞完了一碗面，又去厨房把剩下的蔬菜汤也一网打尽，见我还在研究电话，一面从我碗里夹了几筷子面，一面问：“川少啊，看出什么问题没有？”
　　“这个手机号的通话记录。”我把挑出来的几个记录只给他，“你觉得说明什么？”
　　“这……奇怪啊。”杨修用筷子抵着下巴，“每个月固定日期打，但都不接通……那还打什么？说了个寂寞？”
　　“你手机给我一下。”
　　我对着自己的手机一通操作，然后用杨修的手机拨通了自己的手机，再递给他：“听到了什么？”
　　“这又没接通，我能听——我去！这是啥！”
　　听筒里传出的并不是嘟嘟声，而是一段新闻。
　　这是刚才我用川拓的手机录下的一段新闻，然后设置成来电彩铃。十几年前彩铃业务风靡一时，后来随着微信的推广，很少有人会额外花钱订购彩铃服务，但是这项业务一直没有取消，又推出了订制彩铃的业务，用户可以自己设置彩铃内容，对方打来电话之后，接通电话之前听到的彩铃，就是自己选定的内容。
　　“妙啊！”杨修立刻明白我的意思了，“这样一来，每个月要传递什么信息的话，只要将信息设定为彩铃内容，无需接通，对方也能知道！”
　　“而且打这个电话的人，数量不少。”我补充，“但是他们敢用这种方法，我推测一来电话两边的人没有直接接触，二来，传递的信息要紧程度不会太高，或者就算有人打错了电话，也不知道这段信息的含义。”
　　“确实。用这个方法就不用对每个打电话的人费口舌，如果人数少，那就没必要了。可是电话没有接通就把信息传递出去，万一打电话的人不是自己人，他们也很难察觉。”杨修顿了一下，忽然拿过手机，“咱俩也打个电话问问！要是那边的接了电话，那就说是打错了！”
　　“别用自己的手机号打。”我提醒，杨修点头：“那自然——哎你也赶紧吃啊！再不吃啊！”
　　我以为他要说面就不好吃了，结果他又夹了我一筷子面：“就没了！”
　　“反正都是你家的面。不够我再下一锅。”我拿起筷子，开始吃。
　　杨修有点发愣，就一直看着我。
　　“怎么？真不够？”“不不不。就觉得，你今天跟平时不太一样……突然，长大了。”
　　“长大了？”我想起川拓妈妈在电话里说的话，意识到，自己与川拓的性格差别巨大，短时间内还好，长时间相处一定会被其他人看出破绽。
　　杨修用舌头弹了弹腮帮，又说：“还显得，贤惠了——”“继续吃你的面吧！那么多面还堵不住你的嘴！”
　　我暗中提醒自己，以后再执行任务，多少也要注意一下性格问题。

　　吃完午饭，杨修立刻开始打电话。他拉开抽屉，里面是十几部老款手机。杨修随意挑了一部，搓搓双手，按下11位电话号码。
　　果然如我所料，对方设置了彩铃，而且是一段陌生人打过去绝对不会起疑心的内容。
　　“开张了开张了开张了！南方皮革城开张大吉！为回馈新老客户的支持，特开展买三百送三百，买一千送一千活动！数量有限，先到先得！新址地点：东昌路777号！活动时间：本月5号8号10号！欢迎您的光临选购！开张了开张了开张——”
　　杨修正对着我比划胜利手势，突然，电话被接通了。
　　对面传来一个女人娇媚的声音：“喂？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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