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她

　　虽然不再下雨，但天气依旧阴沉着，甚至越来越冷，玻璃窗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晶，有着下场大雪的趋势。安娜喜欢燃上着壁炉，煮一壶她在超市里买的廉价红茶，能喝一下午。
　　从小露台上向外眺望，能看到卢卡斯的房子被灌木丛围绕着，他最近在修理坏掉的窗子，笃笃的敲击声像冬日里找不到食物却不死心的啄木鸟。
　　“嗨，安娜，”里昂——那位像柜台推销员一样热情的年轻司机，“我最近没见到你。”
　　“天气太冷了，我从没来过这么冷的地方。”安娜的鼻尖通红，今天出门还特意戴了帽子、加了件羊毛马甲，“但我还是想出门走走。”
　　“你住在那里还好吗？我去找过你，但你似乎不在家。”
　　“我大概是睡得太沉了，温暖的壁炉就是莫扎特的催眠曲。而我就是一头冬眠的熊，睡得很沉，除了饥饿没什么能唤醒我，但我不能一直待在家里，闷得头疼。”
　　“你想去公园那边走走吗？这个时候会有人在那里冬钓。”里昂提议，“有时候他们会捡不忙的工作日去钓鱼，不过冬天钓鱼的人本来就不多，如果我们去的话说不定能蹭到一只鱼竿。”
　　安娜点点头，把下半张脸埋进柔软厚实的围巾里，似乎是畏惧将室外寒冷刺骨的风吸进肺中。
　　“奥兹，你应该见过他，一个八卦嘴碎的超市管理员。他告诉我，镇子上最近来了个漂亮的年轻姑娘，笑起来就像秋天刚摘下来的红苹果一样可爱。”里昂故意尖声尖气地模仿，听起来很滑稽，“我就知道那是你。”
　　“我们说过话，”安娜打了个哈欠，“他挺有趣的，他和我聊天，还给我推荐了哪种黄油最适合做面包。”
　　“你好像没什么精神，是因为不太适应这里的天气吗？”
　　“不完全是，”黏腻的水汽糊在毛茸茸的围巾内侧，蹭得安娜鼻尖和嘴唇满是湿意。“风总是把树叶摇晃得呜呜响，那让我想起了我女儿两岁前总是半夜里哭，比钟表上报时的小鸟还准。”
　　“你有女儿？她叫什么？在哪？”里昂忧心地问，在他心里，比起坚强的年轻妈妈，安娜更是个脆弱的、可爱的姑娘。
　　“贝拉，她叫贝拉，是个浅金色头发、非常可爱的小女孩，脸颊上有两个小窝。”安娜戳了戳自己的脸，虽然是笑着，上眼睑却稍微下垂，躲避了里昂的视线。
　　“一年前，冬春交际的时候，贝拉得了流感，总是反反复复，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病毒性心肌炎，总之就是越来越严重……”
　　“我的父母很早以前就过世了，我前夫进了监狱之后我把房子卖掉，就从老家离开到处旅游。”
　　“我很抱歉提到了这个，真的，我真的很抱歉。”里昂手足无措地安慰，“贝拉一定会在天堂好好地生活，上帝是因为太爱这个孩子才会带走她，他舍不得贝拉在人间受苦受罪，唯有天堂没有苦难病痛。”
　　“可能吧，小孩子总是可爱又讨厌，笑着叫你妈妈的时候可爱得要命，闹起来又像只破坏一切的小怪兽。”安娜只是叹了口气，偶尔踩碎落在地上的枯叶。
　　“也许圣诞节你可以去教堂做弥撒，到时候会有很多孩子在那里唱诗，结束后参加舞会。”
　　“乐意至极，”安娜浅浅地笑，“舞会是能认识更多人的好机会，我应该交些新朋友。”
　　里昂说的那个公园，如果是春天或者秋天很适合野餐，但冬天就只剩下干枯的灌木和一片结霜的干草地。在湖边钓鱼的人不多，差不多都是男性，把鱼线甩进水里，鱼竿放在岸边，甚至一个人放三支鱼竿。
　　“早上好，西奥！奥兹！佩尔！”隔着一条路，里昂就挥手大喊。
　　“臭小子，你把我的鱼吓跑了！”佩尔个头高大，故作郁闷地警告里昂，态度却亲和。
　　“得了吧，佩尔，你就没钓过什么大鱼。”西奥在一旁起哄，“里昂，你带了女朋友吗？今天可真巧，这么多人。”
　　“别那么说，西奥！”里昂有点紧张地瞄了一眼安娜，可漂亮的姑娘始终怕冷地把半张脸埋进围巾，只留一双蓝眼睛在外。
　　“好吧，我们的小伙子害羞了，”佩尔拽起鱼线，上面只挂着黑糊糊的水草，他悻悻地甩掉，再次穿上鱼饵扔进水中。
　　“我是安娜·加兰，来自美国，”安娜短暂地把围巾拉下去，友好地和他们握手。
　　“那个新搬来镇上的姑娘，”超市管理人奥兹说，“凯莉还向汤姆斯炫耀她得到了一百克朗的小费，大方的姑娘，要知道我们可没那些条条框框！”
　　“凯莉还是个不习惯枯燥工作的小姑娘，可不像我们这群要挣钱养家的人，”佩尔笑呵呵地说。
　　“凯莉？那个女孩虽然冷冰冰的，但人挺好的，她总需要点动力。”安娜笑起来眼睛弯弯，走到湖边的小码头上，看了看他们的鱼桶。
　　他们介绍了自己，埋怨寒冷的天气让鱼儿们被冻僵了不知道咬饵。
　　西奥递了鱼竿给里昂和安娜，金发姑娘如临大敌。
　　“我没钓过鱼，我承认鱼很好吃，但活着的它们都很可怕。所以我还是离水远点好，我可不想掉进去。”
　　在得知安娜一个人过圣诞节后，西奥热情地邀请她参加今年在他家举办的舞会。
　　“我们可不能让小镇上有人独自过圣诞节，这可是应该热闹的节日。”奥兹作为超市经理，更擅长处理人际关系，西奥不好意思说的话由他来讲，“里昂会带你去的，艾格尼斯——西奥的妻子可是每年都会问他有没有圣诞舞伴。”
　　“散步的时候，里昂和我提了这件事，我当然愿意参加，听起来很有趣。”与脸颊泛红不知道说什么好的里昂相比，安娜很矜持地点头。
　　……
　　“你要进来喝杯茶吗？里昂？”
　　安娜站在门边，随意撩了撩头发，问里昂。
　　“当然，”里昂略微拘束，走进去。屋内的陈设简单，安娜买的东西基本都放在进门旁的架子上，乍一看这屋子依旧是没有人住的样子。
　　“红茶？咖啡？还是热可可？”
　　“最简单的就好。”
　　“那就热可可。”
　　“安娜，你会在这里待多久？”里昂捧着温暖的热可可，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不知道，如果我能在这里有些朋友的话，应该会久一点。”
　　“我们，算朋友对吧？”里昂问她。
　　“当然，你是个很贴心的朋友，我能在这里融入得很好，我知道是因为你的帮助。”
　　“不，我没做什么，你是个很好的姑娘，大家都挺喜欢你的。”
　　“因为大家都很友善，实际上，我觉得这里很容易让人有归属感。”
　　“小镇子就是这样，人不多但是很好相处，大家互相帮助，没有生活压力。”
　　“你要留下来吃午饭吗？就当是作为你那么多帮助的感谢，里昂。”
　　“Ah……”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干巴巴地点头答应。
　　午餐很快就放上了餐桌，培根意面、煎鱼、面包、奶油蘑菇汤，样式丰富。
　　“如果参加舞会的话，我需要买点礼物。”安娜对食物并不是多有兴趣，慢条斯理地吃着，“里昂，能占用你的下午，我们去买点东西吗？”
　　“我很乐意。”
　　午饭后，天空中飘着小雪，如同云端之上巨人烧落的煤灰，使地面、房屋和树林变得灰扑扑。没一会儿就会刮起一阵风，将雪打着旋得卷起来，如一把尖戟去试图从人最脆弱的部位——眼睛下手。
　　他们没有说话，一路上安静得除了脚步声，就是雪花扑朔朔的声音。
　　超市里很温暖，安娜和凯莉问好，总是冷漠脸的姑娘勉强笑了笑。
　　“嗨，里昂，”当安娜挑选帽子时，奥兹走过来叫住他，目光越过架子向另一边看过去。
　　里昂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卢卡斯，狠狠地皱眉。
　　“我们该把他赶出去，”里昂把奥兹拉到一边，小声地说，“每天都有很多人来买东西，大家都会因此担忧！”
　　“我知道，但是……”奥兹还有点犹豫，“如果他不愿意离开呢？他赖在这会影响更多人。”
　　“那就不卖给他东西，超市也有权利挑选客人，不该卖东西给该死的恋|童|癖！”
　　“你帮忙别让其他客人靠过来，他们都会因为卢卡斯感到不舒服，”奥兹叮嘱。
　　“我明白。”里昂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先离开。
　　“怎么了？”安娜疑惑地问。
　　“没什么，奥兹只是遇到了点麻烦。”
　　“我们要帮忙吗？”
　　“不，不用，只是点小麻烦而已！”里昂耸肩，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灰蓝色的毛线帽子，“这个托里斯滕肯定喜欢，他总埋怨艾格尼斯想不起来给他买新帽子。”
　　“西奥的儿子？他们家只有一个孩子吗？”
　　“还有一个小女孩，克拉拉，她总是很沉默，有点奇怪。我不知道小孩喜欢什么。不过小姑娘，总是喜欢布娃娃什么的？”
　　“亮闪闪的小头绳，还有毛茸茸的毯子，贝拉也喜欢这些，我可以偷偷多买一份礼物给克拉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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