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她

作者:一叶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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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两片肉。”
      “没有了,”佩尔瞥了眼站在冷藏柜前的卢卡斯,手下不慌不忙地切着肉。
      “我说的是猪肉片,”卢卡斯伸手指着冷柜里的鲜肉。
      佩尔直视卢卡斯,“我不卖任何东西给你!”
      卢卡斯犹豫着挪了脚步,晃着身子,想要离开,但又想说些什么。他张了张嘴,始终没发出声音,他不明白,“我有权来这里。”
      卢卡斯说,没有离开。
      “走开!”佩尔不耐烦地放下刀,金属制品触碰案板发出清脆响声,他很不耐烦,“滚!”
      “我要两片肉,”卢卡斯站定,坚持地指着冷柜里的肉。
      佩尔用毛巾边擦手,边从柜台后走出来,一拳砸在卢卡斯脸上。佩尔个子高大,接近两米,把卢卡斯连人带购物篮一起打倒在地上,他无措而且没有方向地去摸掉在地上的眼镜,蹒跚地站起来。
      “给我走开,”奥兹走过去,但并没有扶卢卡斯的意思,“别来这儿了,我们不欢迎你!”
      卢卡斯扶着一旁的酒柜站起来,把摔坏的眼镜塞进口袋里,视线模糊,脸颊和鼻腔火辣辣的没有知觉。
      “他打了我,” 卢卡斯没有管流着的鼻血,甚至他也看不清佩尔,只是望向佩尔的方向。
      “他不那样打人的,”奥兹试图拦住卢卡斯靠近佩尔的脚步。
      从他身后跑过来几个穿着红色制服的店员,他们推搡着卢卡斯,“走吧!”
      “打人是不对的,”卢卡斯喃喃地说,想拿回自己买的东西,却被人一个劲地往外推。
      “我自己会走。”
      “那就快走!”两个店员用力推了把卢卡斯,并没有就此停下,非要把卢卡斯赶出超市才算结束。
      而卢卡斯茫然地四处看,他看到本特对他露出了微笑,全然不带善意的微笑。讥讽与厌恶,卢卡斯清楚地知道,那恶意是对着自己的,他甚至能把那眼神翻译出来。
      快滚吧!你这个恶心的人渣!
      他们如同围捕鱼群的海豹,越来越多的人看向卢卡斯,他们的表情如出一辙,疑惑与厌恶交织。
      “我要我的东西,”卢卡斯转头,整被两个店员拦住。
      “快滚出去!”他们不耐烦地把卢卡斯往门外推。
      “把我买的东西给我!”卢卡斯提高音量,闷着头往里面走,试图推开他们。
      那两个店员再也忍不住,把卢卡斯摁在地上,一拳又一拳落在他的身上而卢卡斯只顾着护住头部。
      “快点滚出去!”
      “快点!”
      他们把卢卡斯拖起来,扔出超市。
      “滚出去!”
      “感谢惠顾!”
      “滚吧!”
      卢卡斯艰难地从地面爬起来,甚至还没站稳,一个沉重的铁罐头就砸在他的脑袋上,接着又是另一个。
      还没完全站起来的卢卡斯痛苦地呜咽,脆弱地捂住额头,弯下腰跪在地上。
      “滚!”
      “我不想再见到你!”佩尔最后一个走回超市,警告卢卡斯。
      十二月的尾部,北欧的天气很差,冷风直挺挺地灌进人的耳朵和没有衣服包裹的皮肤。卢卡斯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额头上的鲜血顺着指缝一滴滴落在地上,如同冬日里开在石缝里的花朵。
      卢卡斯缓慢地站起来,去看自己的手,手心里全是殷红的血。鼻梁被尖锐的罐头边缘划破一道口子,嘴角被打出的伤口留出的血液已经到了下巴,很像破碎的蓝色玻璃。
      卢卡斯深金色的头发上有一大块更深的色块,是被血染的,甚至黏成一缕一缕。
      他挺直地站起来,大口大口地急促呼吸,第一反应却是离开。
      “为什么佩尔要这么做?”安娜站在靠近超市出口的货架旁,里昂的手还放在她的肩膀上,是为了阻拦安娜冲出去帮助卢卡斯。“他的脑袋被砸破了?这是故意伤人,佩尔和奥兹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面对安娜的质问,里昂好声好气地回答,“安娜,他不是好人,这是他活该。”
      “什么?”
      “卢卡斯,他就是那个卢卡斯,”里昂面色不好地说,“奥兹已经警告过他了,他不该再来的。他把这里的生意搞得很差,大家也很担心受怕,他不该再出现的!”
      “可是……可是这么做?”
      “别为他付出同情,安娜,我们应该同情的是……”里昂犹豫了一会,“好吧,这件事已经不再是秘密,你已经知道了西奥的女儿克拉拉对吧?”
      “是……”
      “我希望你能别在其他人面前提到这件事,为了防止你听到别人所说的[事实],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和现在发生的事有关?”
      “没错,卢卡斯和西奥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前一段时间西奥和艾格尼斯总是忘记送克拉拉去幼儿园,卢卡斯还帮他接送克拉拉回家,直到那个小女孩说出被卢卡斯……侵|犯。”
      “我说了卢卡斯总和孩子们独处,这很不正常!”
      里昂说到[侵|犯]和[独处]都觉得恶心,“那个小女孩才四五岁,她什么都不知道,但艾格尼斯快要疯了!托里斯滕,他恨不得杀了那个怪物,我们……”
      里昂平息愤怒,没再说这件事,转口劝她。“别同情他,安娜。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但是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同情和被帮助。”
      “我不知道,但你应该是对的,里昂,”安娜看着门外像被翻过面的甲虫一样艰难爬起来的卢卡斯,对他轻声说。
      卢卡斯站在原地,再次看向超市,尽力地挺直脊背,哪怕一瘸一拐地走进去。
      旁人都被满脸血的卢卡斯吓得不轻。
      卢卡斯寻找着自己丢落的购物篮,佩尔从货架的一边走向他,奥兹紧随其后,“我没告诉过你滚吗?”
      佩尔站到卢卡斯面前,“我再重复一遍!”
      “我只说一句话,”卢卡斯说完,趁着佩尔靠近,用脑袋狠狠地砸在佩尔的鼻梁上。
      佩尔痛苦地捂着鼻子后仰倒在地上,脆弱的部位涌出鲜血,他痛得睁不开眼。
      “该死!”
      “到底怎么回事?”
      和佩尔关系不错的一个店员过去查看他的情况。
      “我买的东西,”卢卡斯看着奥兹伸手,一点退让都没有。
      “奥兹,把东西给他吧,”安娜就在在隔着货架的另一边,“有医药箱吗?佩尔应该需要,圣诞节不应该是这样的。”
      “把东西给他,”状况闹得很僵,奥兹说,把卢卡斯赶出去的另一个店员把篮子拿给他。
      卢卡斯把东西拿到收银台,凯莉有点害怕又有点好奇地看了眼他,而卢卡斯从口袋里拿出钱,看着他们。
      这一瞬间很奇怪,卢卡斯作为一个[加害者],被大部分人所憎恨,这部分集体形成一股如暗流般的力量,将卢卡斯一次又一次拍在冰冷的沙滩上。如同在海里弹尽粮绝,被鲨鱼围绕的渔夫,对着汹涌的大海怒吼着不肯赴死。这一刻,没人觉得卢卡斯是[弱者]、[加害者]或者[被排挤的人]。卢卡斯用愤怒的力量为自己围了一堵墙,尽管这堵墙脆弱,时间久了就会坍塌,但只要这堵墙还存在,卢卡斯就始终还是[卢卡斯]。
      安娜向前走了几步,站在靠近门边的地方,看着卢卡斯拎着自己的小袋子,一瘸一拐地走回家。外面的雪更大了,空中是绵密的雪花,卢卡斯的背影在这圣诞节无人的街道上显得尤为萧瑟。
      人身上始终存在矛盾性,本我与超我相对立,代表着道德与本能的相对立。
      人喜欢采摘,来自本能,人喜欢欺凌同类,同样来自本能,就像灵长类动物善于欺负一个族群中处于底端的同类一样。
      卢卡斯在他们眼里属于犯了罪的人,即使没有证据表明他的确这样做了,但是人的思维总不会按照证据来。
      公元563年左右的[末世]启发了北欧神话中的诸神黄昏的出现,中世纪任何一场疾病都是由女巫和魔鬼制造的,人们不见神、不见鬼,却能创造出他们。
      圣经里,上帝创造了一切,换句话说,又是人创造了上帝。人们创造了上帝,上帝创造了世界,而世界却比人更早出现,这荒诞的闭环和悖论。
      世界是荒谬的,安娜想,她早就知道这一点。
      安娜的眼睛很尖,她环顾了周围,正对着超市门口的空地上停着一辆车。她看着西奥坐在车里,还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西奥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卢卡斯。
      安娜说不清那种眼神,痛惜、疑惑、懊恼与愤怒交织,西奥趴在方向盘上,他的怀疑——对卢卡斯的怀疑、对卢卡斯[所做]的怀疑都仿佛危楼般摇晃,沉重地压在他的心上。
      与他相反的则是西奥的家人,并不为此伤感的艾格尼斯,与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克拉拉。作为妻子和母亲,艾格尼斯憎恨[伤害]了克拉拉的卢卡斯,却又能察觉到西奥复杂的悲伤和动摇。
      “怎么了?安娜?”里昂帮忙处理了佩尔的伤口,看到站在玻璃落地窗前的安娜,困惑地向外看。
      “我看到西奥了,”安娜指给他看。
      “他肯定是看到卢卡斯了,西奥和卢卡斯以前是最好的朋友,他肯定不忍心,”里昂说。
      “但发生了那种事,谁会像没事一样再继续做朋友呢?西奥没有冲到卢卡斯面前揍他一顿就已经是够讲情面,除了西奥,他们一家都恨死卢卡斯了。马库斯——卢卡斯的儿子,前几天还去找了麻烦,说了很难听的话,如果不是看在他还年纪小……托里斯滕以前和他也算朋友,不过现在……”
      里昂耸耸肩,安娜的购物篮被他拎着,查看还少什么。
      “你和托里斯滕是朋友吗?我觉得你很熟悉他,里昂。”
      “差不多,我比他大几岁,他小时候总是喜欢跟着我跑,到处撒野。他很聪明,我成年礼那年参加狩猎,托里斯滕就已经想跟着我学了,比如制造陷阱、发现猎物踪迹、寻找猎物之类的。”
      “狩猎是什么?”安娜学着里昂说的那个词,发音不怎么标准,磕磕碰碰地说出来。
      “就是秋日打猎,十月份大家一起围捕麋鹿。一个传统,每一个成年男人都会在那时候得到一把自己的猎|枪,带着狗去森林里猎鹿。”
      “听起来挺酷的,”安娜并不是恶意说出这句话,虽然不怎么好奇,“你猎到过吗?”
      “当然,至少我也参加过好几年狩猎了。”
      “那今年的[狩猎]一定很精彩。”
      “应该是明年,安娜,今年的已经过去了。”
      “抱歉,我说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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