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皇子病[女尊]

　　卫府不起眼的马车徐驰在出京的官路上，卫绡难得穿了一身绛紫色的锦袍，连一头墨发也高高地用玉冠束起，端的一副贵气模样。

　　角落的松桂香燃了半盏，卫绡手里捧着一卷书，微微皱了皱眉头，已经开始对这闻起来略显浓重的香味感到不耐烦。

　　手里的书卷是京中近日颇为流行的话本，不过卫绡还未仔细读，拿来不过是掩人耳目用的，书中夹了一张凤林山的地形图，是前些日子卫璇传回来的。

　　卫绡眼睛盯着粗糙草纸上手绘的山势图，神色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凭借多活过一世的资本，总觉得自己手里捏着举足轻重的筹码，只要稍加小心就可以在秣马朝活得如鱼得水，待完成了小将军的心愿，也为卫锦兰养老送终后，就可自在潇洒辞官归隐——却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一个小霸王，一把将这谈判的桌子掀了。

　　有人半途掀桌她该生气的，但偏偏掀桌这人教她觉得可爱又可怜，于是心底也生出了“不若就着这新规则走下去看看前方是什么”的心理，正巧卫璇的消息传得是时候，给了她仔细思虑的时机。

　　不想还好，一想就觉得小霸王那晚扑在她怀里雀跃的样子历历在目，卫绡感觉胸口一颗心跳得愈发快了，于是轻咳一声，立刻敛了心神。

　　走过十几里官道，再向前行时，两侧逐渐出现狭山，道路变得崎岖不平，赶车的妇人擦了擦头上的汗，神色为难地隔着帘子说道：“小姐，前面路不好走，不如在此休息一会儿，也让马儿吃点草料歇歇脚。”

　　听到马车里传来“嗯”的应允声，车妇松了口气，将缰绳在车辕上系好，跳下车喂马饮水。

　　“前方多远有能歇脚的地方？”正午太阳高，坐在车厢里不觉得什么，一打开帘子忽觉有些刺眼，卫绡从袖中取出一把折扇，抻开半挡在面上，撩开车帘问卫伶。

　　“这小的也不知啊，您得问车妇。”卫伶谄笑道，用手肘怼了怼身边正在吃干粮的女人，“主子问话呢，你怎的这么没有眼力？”

　　赶车的妇人面相憨厚，道道地地的京郊人，闻言急忙将手中吃了一半的硬馒头塞回包袱里，诚惶诚恐地答道：“再向前走三公里就要入凤林山地界了，临进山路前有一间小客栈可以歇脚。”

　　“山脚下的客栈？听起来就没什么住头。”卫伶摇头晃脑，一脸嫌弃。

　　卫绡看了她一眼，又问车妇：“进了凤林山呢？可还有住的地方？”

　　“小姐，进了凤林山……别说没有住的地方，进去了便要快些走着，早点出来。”妇人欲言又止，急出了一脑门的汗。

　　“这是为何？”卫绡佯装惊诧地问道。

　　那车妇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支支吾吾地说道：“您是京城人，不常出京，所以不知道这一片的规矩。那凤林山里有匪盗，夜间万万不能行，若是白日里要走，就得走快些，若是真遇到匪贼了，也只能怪命不好……小的夫郎常年卧病，身子不好，若不是见您出手阔绰，这一趟活儿我可是万万不能接的。”

　　“这么危险你怎么不早和我家主子说啊，现下都走到这了，提这些还有什么用啊！”卫伶“腾”地一声从车上跳下来，回头冲着车窗讨好地笑道，“主子，要不咱就地回吧，万一真有点什么事，奴回去也不好和老太君交待不是。”

　　卫绡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行，自吾县那批绸子压在庄子里快半年了，那是祖母花大价钱进的，今年若卖不出去，亏的钱够养五十个你了……今日先去车妇说的那家客栈歇脚，若明日真遇到了匪贼，大不了将身上的银钱都留下换我们三条命，你掌柜别的本领没有，钱倒多的是。”

　　“不是，主子……万一那盗贼不认钱呢？您这眉清目秀的，别被当成郎君拐上寨子做压寨夫人。”卫伶愁眉苦脸绞尽脑汁地劝道。

　　“呵，”卫绡轻笑一声，“祖母说过，她活了一辈子还没见过哪个人不认钱的，放心走便是，少多嘴！”

　　卫绡说罢，将车帘一撂，不再出声。

　　卫伶心中再不愿，也只能重新坐回车上，同那车妇一起继续望前面的石子路发呆。

　　马车摇摇晃晃，终于赶在日落之前到了车妇说的客栈。

　　卫伶捶着腰从车上跳下来，一边伸懒腰一边打了个哈欠，懒懒散散地撩开车帘，将自家主子扶出来。

　　在马车上坐了一天，卫绡也很疲惫，白皙儒雅的面容上布满倦意，她一边低声抱怨，一边迈着坐得僵硬的腿走进客栈。

　　客栈不大，布置简陋，大堂只能容下四张木头方桌，客人不多，正值用晚膳的时间却仍是冷冷清清的，只有一对看起来像是夫妻的男女坐在角落里吃面。听见有人进门的声响，桌边的女人警惕地抬起头，身子下意识向男子身前挡了挡。

　　卫绡只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自顾自坐到门口的空桌子旁，用指尖嫌弃地揩了揩桌上的浮灰，旁若无人地高声呼喊了一句“小二”。

　　破旧的木楼梯上传来“噔噔噔”的声响，不多时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女童扎着个冲天髻匆匆跑下来。

　　“客官要吃什么？打尖还是住店？”小女娃说话倒是脆冷，一副成熟的大人模样，有条不紊地问道。

　　卫伶看了稀奇，手指点点桌面问道：“这荒山野岭的，你家大人呢？”

　　“师父在后院砍柴，现下没空招呼你，你要吃什么快说，一会儿天黑风大，灶台点火费着劲呢。”那小女娃不耐烦地催促道。

　　“你这小女娃倒不客气……”

　　卫伶还想再说什么，被卫绡打断了，“两碟牛肉，三碗面……你那柜上搁着的酒是什么酒？”

　　“我们这不卖酒，那坛是师父自己泡着喝的。”小女童摆摆手不耐烦道。

　　“多少钱也不卖？”

　　“多少钱也不卖。”

　　“我要是出十两银子呢？”听女童这么说，卫绡来了兴致，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戏谑地看向那小女娃。

　　小女娃看见银子，神色有些犹豫，两只手搓着，期期艾艾地想拿，挣扎了一会儿后扔下一句“你等等”，转身飞快地撩起厨房的帘子跑了进去。

　　卫绡耳尖，听见厨房里传来说话声，不多时，小女娃跑出来，站在桌边将桌上的银子摸进手里，“师父说了，只能卖给你们一盏。”

　　“你们这是黑店啊，十两银子就能买一杯酒？什么酒这么金贵？”卫伶拍桌而起，愤愤道。

　　“这可是你家主子自己愿意的，我又没强卖给她。”小女娃才不管这事，朝卫伶翻了个白眼。

　　“行了，不过十两银子而已。”卫绡将面前豁了个口的瓷杯向女娃面前一推，屈指敲了敲桌面示意倒酒。

　　“还是你爽快，怪不得你是她主子。”小女娃拿起杯子，朝卫伶最后吐了个舌头，蹦蹦跳跳地跑到柜台边踮着脚小心地捧起坛子倒酒。

　　“穷山恶水出刁民。”卫伶看着小女孩的背影小声腹诽。

　　坛子里的酒有一股药味，澄棕色一杯，透透亮亮的，面上漂着几粒稻壳一样的东西，像是某味草药的遗留物。

　　“小丫头，你可知道这里都放了什么草药，可别把我喝坏了肚子，明日赖在你这店里。”卫绡举起酒杯笑着问道。

　　“都是师父亲自去山上采的药材，师父说了，喝不死人，你要是不喝就还回来。”这么一会儿功夫，那小女童又跑到柜台旁边去扒拉算盘，又荒又破的一家店，她倒是看起来有许多忙头。

　　“方才钱收得爽快，现下说话倒凶起来了。”卫绡轻笑，想到了京中那个与她相似的人，眉尖轻挑，不再问下去，将唇贴近杯口轻抿了一口。

　　卫伶瞧着，面上仍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心中却闪过一抹担忧。

　　药酒入口有一股酸涩的味道，酒味不冲，在舌尖咂摸两口还能品到酒曲的醇香，卫绡眉头舒展开，赞道：“确实是好酒。”

　　继而放下酒杯问随从的二人：“你们俩想不想尝尝？”

　　主子性子宽容，能让她一同上桌吃饭已是殊荣了，十两银子一杯的酒，车妇哪敢喝啊，急忙摆摆手，身子向后仰着推拒了。

　　只有卫伶站起来半弯着腰将手中的瓷杯递到卫绡面前，笑嘻嘻地说道：“劳烦主子赏一口。”

　　卫绡见状笑骂了一句，手一抖，倒给她小半杯。

　　卫伶拿回杯子，不顾车妇的推辞，硬是倒了一些进她的杯中，口中热情地劝道：“咱家主子不计较，问你了便是将你当作姐妹，喝点，喝点！”

　　车妇退却不得，也喝了几口。

　　牛肉是熟切，厨房早备着了，几乎是点了菜便立刻切好送了上来，面稍慢些，三人喝了会儿酒，方听见厨房有人高声喊“面好了”。

　　正算着账的小女娃急急扔了算盘，从椅子上跳下去掀门帘。

　　端面上来的是个少年，年纪看起来比小女娃长些，身量更高，面上戴了薄纱，端着托盘的手还不太稳，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

　　面是简单的清汤面，盘踞整齐的熟面上撒了一捧翠绿的小葱段，汤里还卧了个白胖的鸡蛋。

　　“清源，你怎么还给她们加蛋啊？”女娃刚捧了一碗面送到卫绡面前，便眼尖地瞧见这面里和平时不一样。

　　“十两银子的酒确实有些贵了……”少年小声嗫嚅道，冲卫绡露出一个歉意的笑。

　　若说先前见到小女童的时候卫绡没什么反应，现下少年说出这句话时她倒有些诧异——这荒山野岭里，倒养出了这么个心善的少年。

　　“加了便是加了，可不许再要回去。”卫伶“蹭”地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自己亲自将面取了，像是怕那女童过来抢一样。

　　女童白了她一眼，又无奈地看了一眼身旁将头不好意思低下去的少年，嘟嘟囔囔地将剩下的一碗面也端上了桌，“罢了罢了，三个蛋而已，反正阿花还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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