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皇子病[女尊]

　　夜幕渐垂，春弄馆四周的廊檐上都悬上了走马灯一般的灯笼，透过画了彩绘的宣纸，映出明亮又暧昧的烛光。

　　屋内未点灯，只有廊檐上的烛火远远地透过窗纸照进来，将一室的花雕紫漆床具映得昏暗又朦胧。

　　成白玉起初还能听见一楼大堂隐约传来的乐声，后来就什么都听不到了，眼前的女子离他那样近，一双桃花眼笑得温柔又不怀好意，他不知该看哪里，只是愣愣地盯着女人的眉眼，好像在她黝黑的凌冽瞳孔里看到了呆头呆脑的自己。

　　“离司呢？你一个人来，把他打发到哪去了？”怀中人僵硬得一动不敢动，一身嚣张气焰偃旗熄火，可怜巴巴又柔柔软软。

　　“我……我打发他回宫了。”女人的声音就在耳旁，呼出的气息中有梅子酒的甜香，好像就吹在他的耳朵上，酥酥麻麻的，成白玉眨了眨眼睛，咽了下口水，支支吾吾地回答。

　　“你知道晚上来这的女人都是来做什么的吗？”卫绡将手臂收紧了一点，又问他，声音刻意放低沉。

　　“知……知道，还不是……”

　　“嘘，”卫绡出声打断他，低声说，“别说话，听隔壁的声音。”

　　隔壁就是刚刚被卫绡吓走的那对“野鸳鸯”，成白玉屏气凝息，耳朵能听到床板摇晃的声音和男倌刻意的啜泣求饶声，他如名字一般白皙的娃娃脸瞬间涨红一片，竭力让自己忽略这不堪入耳的声音，却越发觉得这声音清晰无比。

　　“倘若你刚刚在来寻人的路上，被喝醉了酒的陌生女子拖走，可知会发生什么事？”卫绡眼神微眯，语气寻常，仿佛只是在问一件平常的事。

　　成白玉不自觉地按着卫绡的话想下去，却登时脸色一白，后怕地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周身发冷，霎时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

　　入了夜，春弄馆正是好时光。门外的廊间陆陆续续传出声响，有人在不断走动，莺莺燕燕的娇羞之声伴随着女子调笑的声音，由远及近，模糊了又清晰。

　　成白玉这时才知道了害怕，也不在意面前的女子是否离自己太近，一双白嫩的手不自觉地捏住了女人的衣角，下意识低下头，想躲在女人的怀里。

　　卫绡自然听得出门外的脚步都不是向这间屋子走来的，况且她本也不怕什么。但她有心教训一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于是没有出声，只是好笑地盯着他小心翼翼低垂着的乌黑发旋，浑觉原来那天春日宴上自己的想法没错，小霸王只是看起来胖，其实寻常女子一只手就能圈进怀里。

　　她有心再逗逗他，于是在他头上沉声说道：“七皇子，卫某也是女人，你如此放心地与我单独待在一处，若我有意欺负你，你未必能护自己周全。”

　　这话说完，成白玉低着头，半天没声响。

　　卫绡挑眉，等了一会儿方将环着他的手臂微微松开，心想许是这次真将人吓到了。一个男子在烟花之地听了她说的那些话本就没有安全感，她又将自己标榜成“恶人”，这下子连一个靠得住的人都没有，可不是不敢说话了。

　　“你若欺负我，我便认了。”

　　卫绡正愣神，成白玉却突然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猫瞳看着她。

　　卫绡印象中，她第一次在小霸王的面上见到这样类似楚楚可怜的神色。

　　一室的昏暗助长了成白玉的气焰，第一句话说出口，他感觉自己又找到了平日里嚣张的底气。

　　“本宫自然是愿意同你待在一起的。”成白玉收着下巴，直直地盯着女人的眼睛，一双手还拽着她的衣角，略带骄矜地说道。

　　这下轮到卫绡说不出话来。自重生到秣马朝以来就自认事无巨细思虑得当的大脑突然宕机，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面前这位小公子正大胆向她表露心迹。

　　重生以来，她替卫小将军这副皮囊和家世挡过不少桃花。各家送来的名帖，茶楼酒肆暗送秋波的美人，她四两拨千斤，礼貌又得体地处理掉了。但像小霸王这样，直直地看着你，将大胆与热烈印在眸子里，卫绡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整日欺负你和你的那只猫，你竟还对我有这般心意？”卫绡松开禁锢着他的双臂，微微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侧坐到一旁整理衣摆。

　　“你嘴巴是坏了点……”成白玉嘟囔着，又想到她带自己骑马放河灯，“可是和你在一起又快活又有趣，秣马朝再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般的女子了。”

　　“四皇女不是也很快活有趣？”

　　“可四姐不会像你一样将我护得那样周全。”

　　“守护京城安危本就是卫家的职责，是臣子应尽的本分。”卫绡这时才意识到，对她而言，成白玉还是个孩子，她教他、保护他、逗他，一半出于卫小将军的职责，一半由着自己的本性。或许再不该做僭越的事情，让人误会。

　　“但你就是和旁的人不一样……穷穷也很喜欢你。”成白玉执拗道。

　　小皇子天真，不知道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直接回应就是拒绝的意思，还仰着一张脸去牵女人的衣角。

　　卫绡叹了口气，伸出手问他：“你的面纱呢？”

　　成白玉“哦”了一声，乖乖从怀里掏出一团被揉得稀巴烂的薄纱。

　　卫绡轻笑，接过来，攥在手里将边角都展平了，好不容易抻出了个模样，给小霸王勉强戴在脸上。

　　继而一手揽过他的腰，“捂住嘴，一会儿别喊出声。”

　　成白玉还沉浸在方才的话题中，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是懵懂地点点头。

　　成白玉的头陂早被自己掀了，现下带着他自然不能从正门出去，卫绡还记得进春弄馆前观察过的四周地形，于是打开窗子，飞身带人跳进了春弄馆一边寂静的小巷。

　　成白玉记着女人的话，小手捂着嘴，却还是难免在跳窗那一刻发出了小声的惊呼，幸而馆中热闹，未有人听到。

　　卫伶在巷口候着，听见声响，急忙牵了马车过来。

　　两人上了车，成白玉仍记着卫绡欠他一个回应，也不顾什么皇子的矜持，扯着她的衣角又问：“那你愿意同我在一起吗？”

　　马车的车轮碾在地上“咕噜噜”地响，卫绡凝视着小霸王仰望着她的眼睛，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两世加起来，她第一次遇到成白玉这样的小男孩。

　　她向来遇到的，不是惯于藏匿情绪的个中高手，就是秣马朝大多数男子这般温顺的春水，不像小霸王，被拒绝了会追着问为什么，不开心了都写在脸上，骄纵蛮横无理取闹，却又偏偏在某些方面坦率得近乎赤-裸。

　　若是在现世，她自然可以随便地同意了，只是谈个恋爱而已，但是在秣马朝，她这一点头，决定的就是男子的一辈子。

　　上车前卫绡嘱咐过，路过街上成衣店时，马车停了下来，卫伶隔着车帘低声报了一句“主子，到了”。

　　“走吧，去换身衣服，不能就这样回宫。”卫绡撩开门帘，自己先跳下了车。

　　成白玉还惦记着她的回复，心里焦灼得紧，又念在街上人多不敢大声吵嚷，只好先扶着女人的手随她进入铺子里。

　　掌柜的有眼色，一眼瞧出卫绡衣饰不凡，急忙放下手中的算盘，亲自引二人去了二楼的雅间，见成白玉穿得奇怪也不多问，公公谨谨地递了茶水后，便命楼下的小二抬几副成衣上来。

　　“这些都是京中最近时兴的衣饰，小公子瞧瞧。”掌柜手中托着一盏灯烛，笑容满面地推荐道。

　　这的衣饰再好，自然比不得宫中，成白玉只想快点打发了掌柜的好和卫绡说上几句话，刚想胡乱地指上几件，却一眼瞧见了衣服堆中有一件素白色裙摆绣了镂空细纱蝴蝶的衣裙——正是春日宴那一日后才时兴起的样式。

　　“我就要那一件。”他指着那件衣裙说道，还不忘偷瞧卫绡的脸色，却见女人只是坐着喝茶，于是心中更加气恼。

　　掌柜的见成白玉选得痛快，心中更加高兴，急急唤了店中的绣郎上楼为他裁量尺寸，方便去寻合身的尺码。

　　“你这女人怎么只知道喝茶啊，你还没有回应本宫……”趁掌柜和绣郎下楼取衣饰的功夫，成白玉揪掉了脸上的面纱，站在卫绡面前瞪着眼睛质问道。

　　卫绡正要说话，木楼梯传来了脚步声，于是两人都噤了声，只余成白玉瞪着一双猫瞳，气鼓鼓地看着她。

　　“换衣间”只是由一扇遮挡的密不透风的屏风隔出的空间，由于入夜，宽厚的屏风木架上支了几盏灯烛。卫绡抬眸看着成白玉被绣郎簇拥着入了屏风后面换衣，心里却在思索一会儿回宫的路上如何才能和这小霸王说得明白。

　　屏风后传来窸窸窣窣的换衣声，卫绡只垂着眼睛，翘着腿，一只手在朱漆木桌上点着拍子。

　　这衣饰穿来有些复杂，带子系了一半成白玉便没了耐心，只提起裙摆看上面镂空的蝴蝶，全权由那绣郎服侍。他瞧着瞧着忽然想到：“本……我方才看这件衣服肩上还有个蝴蝶的肩饰，你先拿来给我瞧瞧。”

　　绣郎道了声“是”，在一堆衣物中翻找了半天，面色忽地一僵。

　　“应当是放在楼下忘记拿了，小公子稍等，奴现在去取。”那绣郎怕怠慢贵客，头低得不能再低，一连行了好几个礼。

　　成白玉自然不会在此等小事上为难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只摆了摆手，嘱咐他快些去取。绣郎见他没有怪罪，松了口气，急匆匆地跑下了楼。

　　屏风外没有声响，成白玉不知那今夜说话如此温吞的女人在干什么，又等了一会儿也不见绣郎回来，于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忍不住从屏风边缘探出脑袋去看。

　　卫绡听到了二人方才在屏风后的对话，知晓绣郎下楼去取肩饰了，正陪着一起等的时候忽而抬头看见从屏风后探出的一颗鬼鬼祟祟的小脑袋，还未来得及出言调笑，就眼尖地瞧见屏风上的烛火正搭在木架的边缘摇摇欲坠。

　　身体的本能先于思考，卫绡腾身跃起，一把取下灯烛，再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落在了屏风之后。

　　成白玉的衣饰还没穿好，一半的带子系了，另一半还散落着，领口敞开着，露出里面雪白的肌肤。

　　“臣僭越了。”卫绡一瞬间转过头，目光垂着落在手中摇曳的灯烛上。

　　成白玉原本还有些惊慌失措，伸出手捂住衣饰领口，小心地惊呼出声，但眼下见面前的女人第一次露出如此模样，突然就心生一计。

　　他向前走了一步，趁女子低着头目光在别处时，踮脚凑上去大声地亲了一下她的唇瓣。

　　手中的烛火颤颤巍巍地在窗纸上映出两人的影子，卫绡错愕转头，一眼瞧见成白玉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猫。

　　“你我之间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你轻薄了我，便要对我负责了去。”成白玉自然知道事实并非自己所说这般，可那又怎么样，亲都亲了，难道她还能跑不成？

　　唇上还残存着潮湿的温润，卫绡没接话，只定定地看着成白玉。

　　成白玉亲下去的时候没多想，现下见女人迟迟不说话，这才有些心慌，狼狈地捂住露出的领口，心头涌上委屈和愤愤，他都自甘轻贱至此了，若卫绡此时再说不欢喜他，他该怎么办呢。

　　小霸王的模样看起来像是要哭了，卫绡在心里好笑地叹息，笑成白玉也笑自己。

　　她向来不喜被人胁迫，可此时此刻两人之间的局面正是成白玉一步步逼过来的，但偏生她心底没有一丝抵触，第一反应竟是想着怎么为他殿后。掌着兵权的将军若是要娶凤后嫡出的皇子，恐怕回去还要再寻祖母商量。

　　先前步步紧逼的人现下委屈得快要哭了，被逼迫要回复的人反倒成竹在胸。

　　卫绡温柔地叹息了一声，低头吹熄了手中的烛火，在成白玉惊诧的目光中走过去，揽过他的腰肢，轻轻回吻了一下他光洁的额头——

　　“明日我要出京办事，少则七日，多则半月，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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