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极限

　　小洛误将双氧水当眼药水滴进左眼，那一瞬间的灼烧疼痛。她试图流眼泪，把双氧水带出来，可是左眼的泪腺似乎失灵了。闺蜜土土一直在劝她去医院看。毕竟眼睛是很重要的。小洛说自己不喜欢医院，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去。
　　说完后，她突然想起曦胃出血那次，其实圣诞节当天他就疼的坐立难安，脸色惨白，当时不知道是胃出血，然后也是硬撑，第二天撑不住了才要小洛带他去医院。小洛觉得曦和自己不喜欢去医院的心态类似。那是她头一回带病人去医院。
　　一个连自己都不愿意去医院的人，还是路痴，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她至今都记得自己当时担心焦急的心情，连帮曦挂号都是跑着去的，还因为不小心插队了，被其他人数落。可是那会儿，小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希望曦可以早点得到有效治疗，不要那么疼。全然没顾及到其他的事情。可是曦后来却说，觉得小洛一点也不关心他，他说她在医院走的那么急，都不扶他，不等他。
　　原来人和人的感受真的无法相通，所以越是爱着，越委屈越孤独。不知不觉中，小洛左眼终于流出眼泪了。她觉得自己就像童话故事里，那个既遭人讨厌又让人心疼的彼得·潘。
　　彼得·潘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永远呆在永无岛上，呆在他的童年里面。而且他会飞，每个人都疼他，所以他任性得一塌糊涂。总是伤害爱他的人。彼得曾经对温迪说：我原来也一直以为妈妈会一直开着窗子等我，于是我就在外面玩了两个月，又玩了两个月，再玩了两个月，然后我飞回家。可是窗户已经栓住了，妈妈已经把我全忘记了，我的床上睡着一个小不点。
　　“爱的背面是什么？”
　　“是恨。”
　　“不是，是遗忘。”
　　彼得是个经常忘记别人的人，就好像他从来就没有去爱过别人。他需要大家对他的爱，可是他却不爱别人。或者说得更悲哀一点，他不懂得怎样去爱别人。彼得·潘伤害了别人，但从某个意义上讲，他是无心的。彼得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口是心非。温迪要走了，孩子们要走了，可是彼得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依旧在有口无心地吹他的那支破笛子。大家都叫他一起去找妈妈，可是他不，“你们去吧，我才不去呢，真见了她，她一定又要盼望我长大了，我才不想长大呢，我要永远做个小孩子，永远玩耍”。
　　“孩子们走了以后，他还快乐地吹了一会儿笛子呢。当然，这只是在掩饰他的难受，证明自己对朋友们对温迪的离开满不在乎。他决定不吃药，为的是气一气温迪，然后他不盖被就躺在床上，也是为了要惹温迪生气。平时，温迪怕他着凉，总是将他塞进被窝里。他难过得差点哭出声来，但是他忽然想到，如果自己笑起来，温迪说不定多么生气呢。于是他就笑起来。”
　　“第二个路口往右手，然后一直走，直到天亮。这是去永无乡的路。”可是这只是彼得随口说的，即使打开落满灰尘的地图，让飞过整个地球的飞鸟来找，也找不到。可是温迪信了，小洛也信了。

　　某些时候，小洛感觉曦似乎不那么重要了。曾经为他流过的眼泪是真的，心酸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一辈子也是真的。原来放弃一段感情，不是因为惊天动地的大事儿，而是堆在心里、日积月累说不出又消化不掉的，一件件小事。

　　晨送给小洛一整套订婚首饰，他对小洛说，你脖子上那根项链已经挂了很久。我不要求你一定要把它换下来。你可以带着它。

　　可是也不是太久，只不过是五个月。

　　小洛想，为什么在心里觉得好像是上一个世纪的事情了呢。她抚摸着项链，它已经开始黯淡。这是曦送给她的。那时候他们是在上海的大街上，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和一次注定要别离的爱情。
　　一些片段的记忆在小洛心底闪过。遥远上海的公寓，黑暗的楼道，曦激烈的亲吻，还有隔着地铁玻璃的曦一闪而过的脸，是她见他的最后一面。那个英俊的忧郁的南方男人，可是她还记得他的手指，他的眼睛，他的气息，他的声音，模糊而温柔的，提醒着她曾经一场沉沦的爱情。

　　可是心里不再有任何疼痛。

　　他终于消失。

　　那些年小洛最幸运的两件事，一件是曦终于让她对他的爱油灯枯竭，一件是很久很久的某一天她遇见了曦。

　　小洛在飞机上偶然看的一部名为《普通人》的英剧。温柔纯粹的爱情表象下，内里是撕裂的、难以愈合的疼痛。所有情绪都能捕捉，所有感觉都能相通。

　　那些秘而不宣却暗流涌动的暧昧情愫，那些自卑和自尊作祟的口是心非，那些隐藏自己的阴暗卑劣灵魂，却在破裂时暴露，因而被拥抱的彼此救赎。

　　像是纠缠而共生的藤蔓，哪怕终须一别。及至最后的释然，知道这世上有个人懂自己。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原来成长不是学会爱别人而是学会接受自己。最令小洛动容的是，很多年后玛丽安和康奈尔的一段对话:

　　When we were together in the first year of college，were you lonely then

　　No，and you？

　　No，I\'m never lonely when I\'m with you.

　　总有一天，分离的时间，会超过在一起的时间。所有甜蜜也都会被冲淡，才突然发现已经越走越远，就这样都不要回头。

　　真的挺好。

　　有时候小洛觉得自己真的超闷骚。哪怕内心波涛汹涌，表面却还是冷若冰霜。喜欢十分表现三分，说的是她没错了。

　　她很想念曦，这种想不是刻意的，就是习惯，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本能反应。小洛觉得这个世界好奇怪，一个人伤害另一个人，另一个人再去伤害下一个人，最后是一些心里带着伤的人，还可以温暖彼此吗？她对待爱情一向是个悲观主义者，甚至是从前和曦在一起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对他说一些负能量的话。她是那种只要爱上就完蛋的人，想着对曦掏心掏肺，却害怕自己过于放肆；在乎着曦的一举一动，却害怕让他觉得不舒服；想把好的东西给曦，却不知道怎么给……对小洛来说，或许这辈子最不能碰的事情就是爱情了吧。

　　因为一旦爱上就是掏心掏肺，小心翼翼却又无所适从，虐自己的同时也虐别人。过去，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人，直到和曦在一起，才发现自己原来这么口是心非。其实小洛心里是希望哪怕遇到天大的困难，也可以一起面对。可在行动上却总是推开曦。

　　没有安全感的人，会习惯性反复推开一个人，直到确认他真的不会离开。

　　决定删除曦的时候，小洛明明已经说服了自己，说服自己给这份感情蒙了一层布，所以看不到它，也摸不到它。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它还在布后面。

　　眼睛猝不及防就哭了，就是它自己掉眼泪。突然有那么一刻，小洛希望看到自己生命的尽头。

　　很想停下，停在有曦的世界里。

　　小洛想起那天晚上，她和同事在外面吃过饭了，于是曦在全家买麻婆豆腐便当给自己当晚饭，他问小洛要不要尝尝？小洛说好呀，从冰柜里拿出来的菜没有什么温度，可是她却脱口而出说好好吃哦，好久没吃豆腐了。这句话说出来以后，她就在内心犯嘀咕，为什么自己很久没吃豆腐了？因为小洛以前一直很喜欢吃。后来才突然想起来，是因为曦之前痛风不能吃。不知不觉中他的一切早已成为她的生活习惯。小洛一直都记得圣诞节，曦兴致冲冲提前请了假要带小洛去迪士尼玩，他以为全天下的女孩子应该都会很喜欢迪士尼，可是小洛并不喜欢，甚至无意间触到了她伤心的童年记忆，她丝毫不给曦面子的扭头就走，很长时间都没看见曦跟上来，她就更生气了。后来曦就住院了，因为胃出血，医生说再迟一些去，会有生命危险。
　　他们在微信上吵架，曦怒不可遏的删了小洛，她愣了一下，觉得那一瞬间所有的血液都凝固了，脸上却如释重负的笑了。那一刻她真的觉得，这样也好，可以及时止损。不会再患得患失了，也不会再对曦抱有希望再希望落空了。

　　可是下一秒，曦开始疯了一样的发送好友申请，小洛狠下心不通过，因为她不想再重蹈覆辙。可是曦却不顾医生叮嘱，大冬天穿着淡薄的病号服拔掉点滴偷偷跑出来，站在小洛家门口，说她不见他他就不走。

　　小洛怕这样会闹出人命，就去开门了，其实她不见他，是怕自己心软，门开了，曦面色苍白的定定望着她不说话。想起往日曦一身干净明亮的样子，小洛的心就狠狠地痛起来。

　　她其实很想抱抱他，可是却什么都没有做。

　　她说，你见到我了，可以回医院了。

　　曦说，你把我微信通过，我才回去。

　　他的样子，就像是把自己的全世界弄丢般失魂落魄。小洛不动声色的说好，然后通过了好友。

　　曦突然朝小洛走过来，他紧紧抓住她的肩膀，都把小洛抓疼了，他就那么定定地望着她，然后嘴角突然一撇，抱着小洛像个孩子一样哭出了声音。他说，永远不准删除我，听到没有。曦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进小洛的脖子。

　　很晚了你赶紧回医院吧。小洛催促他。那一刻她在自己心里想，就算会陷进去，也认了。她再也不会放开曦的手。

　　那你明天来看我吗？曦眼巴巴地望着她，像小狗等待主人一样。

　　小洛说，好。

　　之后的每天，小洛都会翘班坐很远的地铁跨区去看住院的曦，曦会让小洛避开他父母在的时间段，虽然小洛会难过失落，但是她觉得很能理解，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机。

　　她坐在病床边和他讲话，和他一起躺着追剧看电影……很多事情小洛没有告诉曦，她并不希望曦赶快好起来。因为小洛觉得，他每天待在医院乖乖等她去看望他的那段日子，是他们最幸福开心的时光。
　　后来曦告诉小洛，在迪士尼的时候，他痛风疼的已经走不了路了，小洛却不等他。听到这里，小洛心里很愧疚很后悔，却还是傲娇的没有道歉，其实如果当时知道他很疼，她就不会那样头也不回的任性离开，很多事情都是当时不知道，知道的时候伤害已经造成了。
　　其实小洛都想好了，下一次要送曦一枚自己做的银戒指。

　　她曾经以为自己会和曦走到结婚的那一天。

　　有时候小洛觉得曦就像个幼儿园小孩，口是心非想要对方主动，明明怕受伤却摆出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心里有很多幼稚浪漫的想法却要装作自己很成熟。然后他会做很多改变就只是为了要小洛高兴，成为小洛眼中的好小孩。

　　但是小洛是个反射弧很长的女生，并不总能及时察觉曦的真正情绪。所以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和曦在一起，说不清是谁亏欠谁更多一些，或许是互相亏欠吧，其实曦和她在一起会有很多委屈。她记得自己有次出去和客户吃饭，曦就在小洛家门口等她，回家的路上她想吃草莓了，当时很晚了，水果店应该都关门了，小洛就和曦抱怨了一句。

　　后来快到家的时候，小洛发现曦拎着一袋草莓孤零零站在冷风里等自己，他应该是跑很远去找到的，因为附近的水果店都关门了。小洛觉得自己又开心又心疼曦。

　　遇到曦之前，小洛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的，翻看他写过的所有状态，搜寻关注关于他的信息，试着听他喜欢的歌，走他走过的地方，喝他喝过的酒，品尝他总是大呼好吃的东西……做这一切，只是想弥补上曾缺席他的过往。

　　很久很久以前，有人告诉过小洛，晚安是我爱你爱你的意思。

　　曦，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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