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片集

作者:迦猫七七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云烟深牧


      01
      灵山蓄云彩,纷郁出清晨。
      重重叠叠的高山,看不见一丝人烟,这些山就像喝醉了酒得老翁,一个靠着一个,沉睡了不知几百年。
      云深嘴里叼着一根不知名的小草,哼着二师兄子唤平日里教的曲子,对着下山路上的野花笑得一脸灿烂,丝毫不顾及自己不成调的曲子,心里挂念着下山已经足足一月未归的师父。
      师父公孙衍,一袭白衣,风度翩翩,心怀天下,悬壶济世,每隔些时日,便下山行医。每次都是数天就归,从未有如此之久还未归山。
      云深整日里越来越无精打采,在灵山青崖石上,望着绵延处的长安城,一站就是一天。
      于是,云深决定下山寻师父去,但必须瞒着师兄们行动。
      云深煞费苦心地谋划了两天,趁着师兄们在后山练武的空档,从书房偷偷拿了大师兄早年跟随师父下山归来后画的长安地图,顺便把二师兄宝贝至极,连去年他回府过节也舍不得穿的雪白直襟长袍偷偷穿上了。
      看着自己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云深把眼角的朱砂痣遮了遮,顿时满意极了。
      云深悄悄潜入后厨,拿上木叔留给她的美食,身后的烙饼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闪闪发光,跟在云深后面撒花地跑。
      哦,对了,烙饼是一条老狗,是二师兄在归山路上捡到的一条狗,长相非常奇特,塌塌的鼻子,大嘴,耳朵像芭蕉扇,额头的毛杂乱无章,一身金黄色的卷毛,金灿灿的,云深觉得它像极了木叔烙得烙饼,便唤它烙饼。
      起先二师兄觉得庸俗,不同意这样的名字,奈何这狗自从上山以后,一直缠着云深,一声“烙饼”,它屁颠屁颠地追在云深后面,二师兄也抚头无奈,便同师父他们一样默许了这个庸俗的名字。
      木叔大概是唯一一个毫无原则地宠溺云深的人。大概洞悉云深的意图后,他给云深暗地里备好了足够的干粮和一些果子。
      木叔总觉得还不放心,在云深下山的前几天,看着她吃完饭后,拉着她去后山学了几招自创的防身术。
      云深下山的那天早上,木叔早早守在了山门前,塞给云深些银两,摸着云深的头,叮嘱云深下山后行事低调,不可多事。
      云深眼角有些酸楚,抱着木叔,点头答应,烙饼绕着两个人一圈一圈地转,云深揉了揉眼睛后,忍着眼泪下山了,回头瞧见一人一狗就静静地看着她远去。
      木叔望着云深越来越小的身影,终究有些担忧,云深从未下过山,不比公孙衍的大弟子子年和二弟子子唤。
      子年六岁时因战乱无家可归,公孙衍行医路过洛山时被带回来,跟随他多年下山行医,早已处事沉稳。
      子唤出身于宫丞相之家,自小就体弱多病,五岁时被其父送上山来,央求公孙衍传授武义,以增强体魄,平安成长。因其聪慧过人,这些年也早已气宇不凡。
      唯有云深,生性顽皮,不谙世事,天真无邪,一脸的稚气,却又善良可爱,总是被她讨喜的模样惹得哈哈大笑。
      每次云深犯错后,子唤求情无果后,子年对着云深铁面无私的体罚,云深都会在结束后,跑去厨房把子年最爱吃的荷包蛋捣得稀巴烂。
      木叔每次看着她泄恨的方式也不加阻止,甚至纵容着云深,每次都给子年解释没掌握好火候造成的。
      云深也仗着子唤宠爱自己,闯祸后都是自家的二师兄替她打点,从来也是无痛无痒的,但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记得一次云深带着烙饼去后山摘樱桃,路过绝崖壁,瞅到半崖上有几朵西红花格外耀眼,想着师父眼下最需要活血化瘀,解郁安神的中药,抬脚瞅瞅峭壁下的云层弥漫,咬咬牙去摘,想着师父绝对会夸自己的。
      眼瞅着自己摘到的西红花,高兴得忘乎所以,结果脚下一滑,滚下悬崖壁去,烙饼飞奔过来,云深只记得掉下去的时候,一把抓住了烙饼的尾巴,从此烙饼成了一条独一无二的残疾狗。
      一人一狗回去时,被师父体罚去后山练功场蹲了两个时辰的马步,并且一直没给她好脸色。
      大师兄也整整半月和她不说话,只有二师兄照顾着云深的情绪,逗她开心,甚至偷偷下山去买云深早就惦记的上好女儿红,还有少了尾巴的烙饼依旧没心没肺的跟在她身后跑遍了整个灵山。
      因常年云雾缭绕,山路崎岖,灵山鲜有人来访,云深也乐得逍遥,每天漫山遍野,像个古灵精怪的猴子一样乱窜。
      02
      云深下山前拔了后山二师兄种的好些萝卜和青椒,哦,对了,还有大师兄每天都浇水,宝贝得不行的青果子,后山的菜地被云深糟蹋得一塌糊涂。
      一身简单的雪白长袍,在清晨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云深一路蹦蹦跳跳,有用不完的力气。
      山腰上银河般的瀑布,洗净了人间铅华,涤荡着周围茂密的树叶。
      看着水中黑发束起,腰间的青色锦带,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
      云深来了玩性,三两下蹬掉鞋子,光着脚丫跳进了瀑布池子中。
      白净的脚丫子明晃晃的耀眼,树木郁郁葱葱,天气晴朗的舒服,云深一心扑在美景之中。
      突然一声“咔嚓”的声音,云深停住动作,不动声色,飞快地拿起水里飘着的树叶,向声音处飞去。
      “扑通”,只见一个巨大的怪物四脚朝天的掉在池子里。
      云深走近,一个蓬头垢面的怪物,黝黑黝黑的,只看见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云深。
      云深离开灵山,出门在外,总觉得谁都会打劫她,视她为对手。
      “你为什么躲在树上面啊是不是有什么意图?难怪木叔叫我小心行事,我这才走半道上,你就知晓消息,在此等待啊。”
      他不知是听懂没有,还是维持掉下来的动作,四个蹄子还是朝天。
      无奈不论云深如何说,他依旧一动不动,眼睛时不时地眨着,证明是个喘气的生物。
      云深叉着腰,叹了口气,嘚,遇到一傻子,摇摇头转身上岸,收拾着赶天黑下山找住的地方。
      一路上那怪物一直跟着云深,云深转身恶狠狠地盯着他,他局促地搓着自己黝黑的手,云深抚了抚额头,觉得对自己也没什么威胁,也罢,随他吧。
      夜幕渐渐落下,在山脚的一个破庙里落了身,云深拿出备好的牛肉干和烧饼,就这青椒和萝卜开始吃。
      那怪物哆嗦在角落里,可能是香味四溢诱人诱人,他一直盯着云深松鼠一样鼓鼓的腮帮子。
      云深突然觉得咽不下去了,看着他直勾勾的眼神,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但怪物依旧一动不动。
      云深放弃了交流,直接走过去将手里的牛肉干给他,他盯着牛肉干看了会,又盯着云深看,云深又向前推了推,他伸出手,一把抢过去,一口吞进去,鼻子里“呜呜”着。
      云深吓了一跳,看着他,又拿出自己的水壶,蹲下,摸了摸他的头,见他乖顺,便取出手帕给他擦脸,他停下咀嚼的动作,盯着云深,瞬间安静了。
      云深看着他干净的脸,眼睛深邃,似有星辰,高挺鼻梁,薄嘴唇,她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好吧,赶紧收了这个美男子。
      云深总觉得师父是这世间最美的男子,没想到还有比师父更好看的男子。
      云深觉得这样好看的男子该配的上《诗经》里那句描述女子美貌的句子,“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这世间怎还会有比女子还好看的男子呢?
      “我叫云深,你是不是愿意跟着我,既然在野外遇到你,那以后就叫你子牧好不好?”云深看着他黝黑的眸子,想起烙饼有时候也会在她唠叨时这么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我们下山找到师父,就带你回灵山烟深斋,那里有好多肉干,青果子,还有紫薯呢,后山下还有果园子,不会叫你挨饿的,师兄们都很好,也不会欺负你的。”
      子牧露出懵懂的小眼神,云深像摸烙饼一样,摸着自牧的头,表示对于他的反应很满意。
      云深愈发觉得这次下山定会比想象中有趣的多,尤其在野外遇见这个美男子后,更加肯定了云深的信心。
      03
      长安城沿街的摊位前挤满了人,叫卖声此起彼伏,市面繁华,好看的面人,大红的灯笼,五彩的绫罗绸缎,各种水果应接不暇。
      云深新奇地跑东跑西的,子牧一直紧紧跟着她。
      云深看着这些漂亮的首饰,瘪瘪嘴,天不待我,竟然没多拿银两,毕竟多了一个人,得省着花。
      子牧拉了拉云深的衣角,示意她,云深便看到围了一圈人,擂台上两位大汉在比武。
      云深便拉着子牧钻进人群,看见告示,比武第一,赏银黄金一百两。虽然不知道一百两黄金到底有多少,但相比于买些衣服首饰应该挺多的。
      云深看了看台上大汉的强壮身体,深知要吃些苦头才能拿到银子,但木叔下山嘱咐,云深不敢惹事,转身拉着子牧走。
      谁知子牧看着她,没有动,云深觉得他的眼睛会说话,云深就这样看着他走上了擂台。
      当鼻青眼肿的子牧对着云深傻傻地笑,眼神里抑制不住的兴奋,云深仿佛听见了烟深斋里自己背诵“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梵音缭绕。
      子牧穿过人群走向云深,看着她,露出了云深常在师父夸赞大师兄和二师兄时,也曾渴求被夸奖的神情。
      云深深切地体会这种渴求的心情,看着他伸出头,摸摸他的华发,他像个孩子一般咧嘴笑了,云深觉得这一瞬间,长安城的繁华也不及子牧眼里的灿烂。
      此刻坐在对面二楼雅阁的一位白衣男子和锦衣华贵的男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两个。
      云深看着令人眼花缭乱的首饰,虽然二师兄每次归家回山,都会给她买,但是却从没遇到过如此之多的,当下没了主意。
      最后还是子牧指的那只狐狸图案的发簪,一件深红色的衣服,架不住激动的心情,云深当下换了男儿装。
      云深走出店铺的那刻,一袭深红色的襦裙,边上金线的花纹,腰间一系白色的腰带,勾勒出那芊芊一握的蛮腰,发簪挽起那乌黑浓密的长发,随着广袖一同衣袂飘飘,顾盼生辉,风华绝代。
      子牧一袭淡紫色的华丽装束,高高挽着冠发顺着雪白的颈后,乌黑亮丽,微仰着头,看向云深,微微一笑,美艳到了极致,天地之间仿佛只余他们。
      04
      手里还剩许多银两,云深拉着子牧进了一间大的饭庄,两人选了一个临窗的位子,看着长安城繁华的景象。
      正值晌午时分,饭庄的人很多,云深和子牧进来的瞬间,空气莫名的冷凝了,所有人都注视着这对穿着华丽的男女,子牧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盯着看云深的人,像一个护犊子的狼崽。
      店小二踌躇不前,云深示意来招牌菜,便摸摸子牧的头,子牧瞬间就像卖乖的烙饼一样温顺。
      不过多时,一桌子的美食已经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灌汤小笼包的皮薄薄的,子牧咬了一口,鲜美的汁水顺着他的下巴流出来,云深乐了,故意学着他的样子,两人哈哈大笑。
      隔壁桌一位锦衣华服的男子抬眼,云深撞上他的目光后,低头吐舌,自知打扰到了别人。
      两个人吃饱喝足后,云深摸了摸显出来的肚子,舒服地长呼一口气。
      望着长安街的美景,云深想起了二师兄曾说坊间传闻知道最多的人是说书先生,于是向了店小二打听了此间最大的听书阁,便和子牧前往那里。
      听书阁里人满为患,云深只能去往二楼的隔间,吩咐小二来点茶水,便拉着子牧坐下来。
      这说书先生是一个老者,白花花的胡子,拿着一把扇子,一边说一边扇着扇子。
      “话说当今圣上为了寻找十六年前孟大将军的遗孤,可是大动干戈啊。听说大将军是在征服南蛮归来的途中,被杀红了眼的余孽埋伏杀害啊,可老夫总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啊,你想,南蛮余孽为何知晓将军归来的路线,还有为何将军妻女下落不明。如今南蛮再犯,圣上日思忧郁,竟已生病数日,公孙神医入宫治疗数日之久啊,此时寻找孟大将军的遗孤是否与南蛮再犯有关。”
      说书的唾沫横飞,配合着大家恍然大悟的神情,摇头晃脑。
      子牧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云深,他的眼睛里有太多云深看不清的感情,他似乎克制着自己。
      云深在子牧眼前晃了晃手,看着他莫名伤感的眼神,云深又摸了摸他的头,他乖巧地靠在云深旁边,眼神失焦,如同周围噪杂的声音于他没有任何影响。
      云深叹气,家国之事,于她太过遥远,她一直被师父他们保护的太好,从不曾听说政事,自然也不知晓此时朝廷的局势。
      总算也知道师父的消息了,他进宫自然有人护送回山。
      云深想着再逛些时日,看尽长安繁华,手里的银两所剩不多再回灵山吧,于是两人便沿着街市闹区往前走。
      云深在一处扔飞镖的摊位前停足,转头看向身旁人,“子牧,回山后我教你扔飞镖可好?这样你就可以吃到后山长得老高的果子了。”
      子牧高兴地点点头,眼神里满是笑意,尽管不会说话,但是云深说得他都懂。
      云深突然转身,冷着眼睛,对着子牧身后将一个飞镖扔出去。
      众人惊叹,只见一锦衣男子手中的扇子被牢牢地定在树上。
      “阁下是什么人?一直跟着我们。”
      “哈哈,公孙先生的爱徒果然好手法。”这锦衣男子丝毫不见狼狈,约莫年岁比大师兄长两三岁,贵气凌人,尤其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透着不可侵犯的气势。
      云深心里哆嗦,自己从未离开过灵山,此次第一次下山,怎么会被人识破,此人必定不凡,师父曾告诫少生事由。
      “刚才小女子唐突了,既然阁下与师父相识,望看在师父薄面见谅。”云深恭敬地弯腰颔首,不等对方做出反应,拉着眼神凶狠的子牧便走。
      白衣男子欲阻拦,锦衣男子眼色禁止,眸色变深,就这么放她们离开。
      “主子,公孙衍在宫中,此刻是最好的时机。”
      “不急,还会再见,这姑娘比我想象中要有趣呢。”
      05
      转眼间云深离山数十日,长安城的繁华,每日乐不思蜀。
      云深拉着子牧去怡红楼听过当红花魁的曲,果真是犹见琵琶半遮面
      这天云深拉着子牧挤进人群,看着长安城里的公子哥玩着云深八岁和师兄玩得斗蛐蛐。
      一只大的蛐蛐很快将另一只黑头的蛐蛐打败了,哀嚎声一大片,大多数人都将赌注压在了黑头将军身上。
      云深瞥见子牧认真地看着,对着子牧眨眨眼睛,扬了扬手里不知哪里来的一只小小的蛐蛐,神气十足的样子。
      云深的蛐蛐面对大个头的猛将,依然昂着头,丝毫不怯场。
      所有人都赌大个头的猛将,云深也不以为然。
      当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时,只见大个头的猛将被打败在地,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云深准备将银子揽入怀里。
      一个青衣男子拽住云深的耳朵,云深像是有感应般地转头身。
      子年看着红衣的云深,有一瞬间的失神,不过一会,又愤怒地看着云深,云深忍着疼忙装可怜,“哎,大师兄,有话好好说,云深的耳朵掉了。”
      “还不快跟我回山,师父都回来了。”
      “哎,银子,银子,我的银子没拿。”
      云深眼瞅着子牧要对着大师兄动手,不顾耳朵疼,连忙抱住子牧,唤道“我大师兄啊,你连他都敢动手,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惹恼他,你还想不想跟我上灵山。”
      子年这才瞧见子牧,却没有要搭理的意思,举步前行。
      云深耷拉着脑袋,跟在大师兄的身后,心里无比肉疼自己没来得及拿的银子,子牧也一言不发瞅着苦瓜脸的云深。
      快到看得见烟深斋时,云深摇着大师兄的胳膊就没出息道,“师兄,师父会不会罚我,师兄,一会你得帮帮我,师兄,帅师兄,好师兄”
      云深的脸皱在一起,就像后山没有□□的杏花。
      子年瞅着云深无奈道,“一会见了师父就低头认错,不要强词夺理,师父发了好大脾气,你一会乖乖的。”
      公孙衍抬头看见站在门外的云深,深红色的襦裙,黑发散落在脖颈后,像极了记忆深处那个对着他微笑的姑娘,公孙衍不受控制地扫落了桌上的东西。
      原本准备替云深狡辩的子唤也不敢说话了,递给云深眼神,云深遂即跪在元鸾殿的前面,子牧也一动不动同云深一起,只有烙饼这个缺心眼的狗东西,围着子牧转圈圈,果然,连狗都喜欢美人。
      天快黑时,大师兄终于从殿里出来,“师父叫你回去,赶紧回去,木叔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贴药,快去吧。”
      云深回到自己的院子时,二师兄和木叔都在,云深可怜兮兮地苦着脸,却不忘拿出自己买给他们的衣服,怎奈气氛还是很冷。
      子唤一言不发地涂着药,眼里神色阴沉。
      云深瞅着自家二师兄的活吞人的脸色,凑到子唤面前,“二师兄轻点,云深疼啊,你就不要生云深的气了,云深再也不敢了,以后乖乖地听话。”一副可怜相。
      子唤无奈摸摸云深的头,“下次不许这样了,你知道师兄和木叔有多担心。”
      转眼看见自家师妹带回的这个怪人,眼睛喷火似地盯着自己,哎,罢了罢了,不和他计较。
      06
      云深自那天后,生了好长时间的病,渐好的时候,她也格外乖,在院子里练剑,做功课。
      子牧跟着木叔在后山捣鼓捣鼓种菜,又捣鼓捣鼓翻地,觉得什么都好玩,烙饼这狗东西,自从子牧来了后,再也不追着云深跑了。
      木叔看着云深领回来的子牧,虽然不会说话,怪机灵的,看着让人挺舒服的,于是收拾了云深院子的一间房子,默许了他住在灵山。
      师父这几天虽然不怎么待见云深,但还是每天都督促她背些中药名字,每天也监督她习武,好歹不把云深当空气了。
      这几天后山的桑葚红了,子牧高兴地跟个傻子似的,子唤爬到树上摘,子牧和烙饼就在树下不知疲惫地追着满地的桑葚跑,画面和谐极了。
      子唤还是不怎么搭理子牧,每次吃饭,子牧就坐在子唤和云深中间,一副护犊子的架势。
      子唤杀人似得瞪眼看子牧,烙饼见二师兄瞪着子牧,鼻子里哼着声音,一副不敢惹的狗样子,大师兄子年对此也哭笑不得。
      这天天气很好,云深趁着午睡时刻,带着子牧前往后山的山底尧泉捉鱼。
      阿怪见云深半天都捉不到鱼,自己下水捉鱼去了,烙饼在岸上跟着子牧跑。
      云深似乎也觉得自己没有捉鱼的本领,眯着眼睛躺在阴凉处,任由子牧倒腾。
      不远处传来几声狗叫,云深皱眉睁眼,入目的便是子牧衣衫不整的被一只大狼狗追着跑,烙饼不知哪里去了。
      云深起身爬到树上,看大戏一样,看子牧被狗追着围着这棵树跑得快虚脱时,云深才拉着子牧上了树,狼狗在树下狂吠。
      云深看着子牧满脸通红都这么好看,内心想着让他长记性 ,看以后还敢招惹那位祖宗不。
      谁知,子牧看着云深,乐呵呵地从怀里掏出一把没有成熟的荔枝。
      云深看着这些荔枝便懂了,“你去山底那家农园给我偷荔枝去了?”
      云深摸着子牧的头,“其实不用去偷,农园那位老爷爷很好的,木叔每次会等到果子成熟后去摘的,下一次我带你去。”
      云深的眼底有些温柔,她想起了二师兄也曾在回家探亲后,每次找她来,会从怀里掏出长安街上女子用的首饰和胭脂水粉。
      云深重新审视这个不比自己年长多少的少年,当他对着她咧嘴笑时,如同晚霞般绚烂。
      那天的落日夕阳下,云深带着一身狼狈的子牧,去农园要来了被扣留的那只比任何人都喜欢子牧的没有尾巴的烙饼。
      那日黄昏的晕黄中,云深牵着子牧的手,暗自发誓,日后一定对子牧好好的,不再愚弄他半分。
      清风吹拂下,烙饼在前撒花奔跑的背影,云深看着子牧仰头微笑,远处的晚霞格外明媚鲜活。
      07
      那天回来后,云深每天都会拉着子牧练剑习武,索性子牧也很聪明,一学就会。
      子牧一直未曾说话,师父说阿怪嗓子声带都是完好的,就是自己不开口,云深便打定主意教他说话。
      可是无论云深如何教,如何发脾气,子牧也不张口,哪怕被云深强硬塞进一个酸杏子,皱完眉头咽下去后,依旧对着云深还是一脸小狗样。
      于是云深便放弃了,不会说话的子牧丝毫影响不了他的美貌,他依旧没心没肺的地跟在云深屁股后面。
      这些天,天气阴沉沉的,云深想着师父这几天胃口不好,木叔熬了些有助消化的药膳,云深便端着药去云鸾殿。
      来不及推开云鸾殿的门,便听到大师兄焦急的声音,“师父,圣上此刻召你同云深进宫,必定已查明云深的身份,此时入宫无非是想让云深出嫁南蛮之境啊。”
      “云深此次下山,圣上想必已经见过云深了,他的旨意大概已经定了。”
      “师父,子年觉得家国之事,不应用一女子来作为交换,何况,南蛮太子必定对孟将军怀恨在心,他怎会善待云深。”
      “师父,子唤也觉得大师兄说得有道理,这女子是谁都行,但惟独不可以是云深啊。”
      云深全身如同溺水般无力,瘫坐在地上,云鸾殿霎时寂静无声。
      云深想起了自己在长安听书阁里面,初次听闻,曾敬佩孟将军丰功伟绩,同情他的遗孤,却不曾想她同情的人是她自己。
      云深一连几日都不出院门,木叔看着丫头有心事,烧了她最爱吃的红烧狮子头,准备去看她。
      子唤练完武,瞅见木叔的狮子头,叫嚷着要随他一起去。
      木叔来的时候,云深站在窗前,看院里一棵槐花树,槐花快要开了,香味浓郁。
      云深听见响声,转身看见木叔,笑道“木叔,过些日子,槐花就开了,我记得每年我头疼脑热的时候,木叔做得槐花糕用来清热止咳最好不过了,今年怕是没有了。”
      木叔的嘴角苦涩一笑,“丫头,再等等几日,木叔做给你。”
      云深笑了笑,点头答应,看着子唤和子牧虎视眈眈地盯着狮子头,也参与哄抢中去了。
      云深还是没等槐花开的时候,就决定去云鸾殿找师父去。
      师父盯着书桌上的画像一直出神,周身散发着别人不懂的忧郁,云深觉得这样的师父离她好远。
      “师父,画像面的红衣女子不是云深吧,尽管她同云深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她眼角没有朱砂痣。”
      “云深,不要恨师父,这些年,为师每日看着你很煎熬。”
      “师父,她就是你心间的朱砂痣吗?怪不得云深从来得不到师父的半分温柔。”
      公孙衍知道,当云深问出这句话时,她已经做好了和亲南蛮的打算了。
      “师父也不是圣人,做不得十全十美,为她的遗愿,顾你成人。”
      云深从来不会知道,当公孙衍看到她一身红衣时,最后悔曾放他的心心念念的师妹跟随孟祺下山,对了,他还有个师弟叫孟祺,平定南蛮之境的大将军。
      08
      子牧近日里一直粘着云深,灵山最近的氛围都很奇怪,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打破了努力维持的温馨。
      等到宫里来人接云深启程时,子牧大概是最后一个知道云深离山的人。
      云深记得子牧的眼睛发红,寸步不离云深,神情烦躁不安,像随时会爆发的火球。
      云深上轿子的那刻,子牧像发了疯的一样拉住云深的手,木叔和子年拉不住,只好点了他的穴位。
      子牧恶狠狠的像个狮子,嘴里呜呜乱叫,“云…深,呜呜”嘶哑的声音,夹杂了风声,划破了云深假装冷静的心,心竟然这般疼。
      云深努力抑制住将要掉下来的眼泪,转身枕在子牧的肩上,抱着他,,摸他的头发,“我离山后,你不要来寻我,你好好在灵山上跟着木叔,陪他做饭,砍柴,种地,要听话,不许偷懒,否则云深该生气了。”
      云深转身看了看灵山的烟深斋,云鸾殿,院里那棵槐树就快要开出花苞了。
      青崖石下的山路依旧崎岖,山脉远处的长安街依旧离云深很遥远,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仿佛梦境中的迷雾丛林,飘渺虚幻。
      云深不曾回头,长发如影,直至转身坐进轿子的那刻,看着如木头般站着,却还在叫着云深的子牧时,突然间泪流满面。
      轿子抬起来的那刻,烙饼不知从哪里来,跟在轿子后面狂吠着,云深掩住帘子,闭上了眼睛,从此,云深就不再是灵山上的云深了,不再是了。
      09
      入宫后,云深住在易轩阁,并不曾面见圣上,也不知师父何时离去。
      伺候云深的两个丫鬟很是可爱,和云深年岁相当,见云深和善,便也不拘谨。
      子唤曾进宫探望过云深两次,带了些木叔做的槐花糕,还有子牧摘得野果子,絮絮叨叨地说着子牧的泼皮行径,硬要跟随他入宫。
      云深笑了笑,眉眼间全是温柔,她似乎能看到二师兄对于子牧无赖的无奈。
      天气愈来愈热了,御花园的荷花开了,丫鬟若依便拉着云深赏花去了。
      边上几朵荷花旁边竟有朵粉红色的百合花,若依看着极其喜欢,云深瞧着里亭子距离也不远,便站在亭子边,一只脚勾着边栏,倾斜身子,迅速折来,转身,笑容还未收起,便看到上次来长安时跟踪自己的锦衣男子一身明黄色的龙袍,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他就是当今圣上李昭。
      若依拽着云深行礼,他抬头示意免礼。
      “云深,入宫这几日可还习惯?”
      “回圣上,云深已习惯。”不卑不亢的声线。
      两人闭口不提长安街初见之日。
      自此以后,云深一改往日苦闷的性子,时不时拉着若依去御花园。
      一次遇见李昭在华亭下棋,云深欲转身离去,岂料李昭叫住她对弈。
      云深看着李昭狡狭的神情,利落地坐下执起白子,每次死死地堵住李昭的退路。
      李昭也知自己下不过她,却惊叹她棋艺如此精湛,甘拜下风。
      从那以后,李昭总会来易轩阁找云深对弈,每次都输,却越挫越勇。
      有次他黄昏过来,对着云深说,“你如果不想去和亲,我可以答应你。”
      云深抬眸看他,“圣上可以许我回灵山吗?”
      “唯独这件事不行,你要留在宫里。”
      云深仿佛听到笑话一般,“不回灵山,南蛮之境又如何?”
      自此圣上也不再来易轩阁,云深也乐得清闲。
      圣旨下来的那天,云深正拉着丫鬟学胭脂腮红。
      “宣云深为静云公主,锦衣卫大将军宫子年择日护送驶入南蛮之境。”
      离宫前一天的晚上,易轩阁人声喧闹。
      院中的月光下,云深一袭浅色罗裙,水芙色的腰带,面朝灵山方向,微含笑意,灵气的一双珠眸,泛着宝石般的光芒,神情如雪后溪水般清澈,不染一丝尘垢,浓密的长发,一双纤细白皙的手臂,随着晚风慢慢起舞,妖娆柔美的身姿。
      云深仿若一个不食烟火的仙子,李昭站在门口眼色幽深。
      那夜,云深昏昏沉沉地睡去后,醒来却不是在和亲的路上,而是一处极其奢华的宅子,里面的仆人都是哑巴,云深也打探不出来消息,只得耐心等待。
      终于,李昭一身便衣来了,云深看着他,内心百般挣扎。
      “是不是想问我,你二师兄现在护送谁去和亲了?是不是想知道我是如何知道了你们的计划?”
      云深的心瞬间陨落谷底,他竟然都知道,那他一定也知道师父和大师兄他们也会去南蛮之境,那是否意味着李昭已经能够拿他们威胁她了。
      “我李昭也不是一个靠女人稳住江山的人,我所做这些,你该知道,我是何意图?这世间还没有我李昭得不到的东西。”李昭看着云深强装镇定的模样,甚是满意。
      是啊,这世间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为了皇位,他设计杀了太子一党,这其中包括云深的父亲。
      云深抽出防身的尖刀,抵在李昭的脖子,失控地说道,“我见过你,第一次不是在长安街,是在小时候宫里的年会上,你一直盯着我和太子哥哥,你真是太可怜了,一直盯着别人的东西。”
      “你知道为什么你师父答应进宫送你吗?因为他想接回你娘的骨灰,我和你师父相比谁更可怜些?哈哈哈哈…”
      “你要不要看看前几日进宫的一个刺客,我觉得你应该认识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是不是你父亲侍从的儿子,倒也忠心,一直守在灵山腰的丛林等你数年。”
      李昭说得刺客是子牧,云深从不知道子牧原来一直等自己,可是初在灵山的云深生了一场大病,一直浑浑噩噩,在师父的照顾下,逐渐好转。
      可是,对不起子牧,年幼的云深醒来后忘记了好多事。
      李昭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像个疯子一样,云深任由李昭抽离自己手中的尖刀,就这么被他拉着,一步步走向这深宫的牢房里。
      子牧倒在肮脏的牢里,身上已经看不出完好的皮肤,每一道鞭打后伤口都散发着恶臭。
      云深的心像是被人拽住一样,疼得抽泣。
      云深摸摸他的眼睛,没有要醒来的样子,她摸住子牧的脉搏,痛哭流涕。
      他应该听她的话,不要来寻她。
      “如果不想身边人的结局都和他一样,你知道你该怎么做。”
      梦魇一样的声音,云深在这红砖瓦墙的深宫,昏睡了好些时日。
      李昭每天下朝后,总是守在床前,看着她昏睡中的脸孔,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吗?
      没有人知道,年幼时,那个躺在记忆里的女子,在长安城那天一身鲜红,明媚倾城的鲜活,那一日回眸瞬间的顾盼生辉,让李昭的内心再也平静不了了。
      翌年,秋风乍起,宫里传来噩耗,云妃逝,圣上大赦天下。
      民间传言云妃墓没有进皇陵,被安葬在灵山的后山,那里终年云烟缭绕,一条没有尾巴的狗始终守着墓碑。
      听说还有一位少年之墓,有人说是云妃曾来长安时收留的一个傻子,也有人曾说是一个不知名的刺客,到底是何人,世人不详。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步小古言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5729160/6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