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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迦猫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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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日暮里的屋上天台


      有些人的出生可能早已就被寄托着优秀和高贵,而有些人却不一样,他们可能生来就同清风明月里的草木鱼虫,一直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寂静无声地看着这个世界,仿佛疏离于世界之外,又仿佛于不食人间烟火的世界独自活着,而叶久航就属于后者。
      1
      重庆近日以来都阴雨连绵,手机里的天气预报不断提醒着黄色预警。
      我抬头看着已经彻底黑沉沉的窗外,习惯性地向后仰了仰酸痛的脖子,脱掉身上的白大褂,收拾东西走出了实验室。
      刚下完雨的缘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
      路过学校超市门口,我记得桌上的零食储物箱已经空了好久了,于是跑去货架拿了几瓶甜牛奶和饼干。
      晕黄的路灯下,绿色铁网围起来的篮球场热闹非凡,操场上音乐学院的学生举着话筒,唱着抖音里最近很火的一首歌,“因为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的旅程,在前方还有等着你的人,你会哭会笑会爱会伤神…”,围着的人群齐声附和,黑夜就这样消无声息地来临了。
      回到宿舍,洗漱完,我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打开了只关注了一个人的微博。
      视频中的叶久航身穿烟灰色的衬衣,百搭的牛仔裤,对着摄像头解释自己是去罗森便利店兼职的路上。
      骑车经过荒川时,他说,“好像没人喜欢阴天的荒川,但这里是我在东京最喜欢的地方,这里有一条河,一直流入东京湾,可以闻到海的味道。”
      我关掉微博的界面,拿起电脑旁边的凉透的咖啡仰头喝掉,面无表情地忍住漫上舌尖的苦涩,看着书架上那本没拆封的《金阁寺》失神了许久,瞳孔里出现了一抹淡色—寡淡清冷,像十八岁时的叶久航。
      我其实认识叶久航很久了,不,应该说是我知道他很久了,他就是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优秀,沉稳,永远接受着众人的仰视。
      叶久航本就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触摸不到,他的身上好像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终年不化。
      在学校他总是独来独往,可往往是这类人在人群中总是很醒目,无论他站在哪里。
      2
      高二文理分科时,我是唯一一个从平行班被分进了实验班的人。
      去班里的时候,我在门口徘徊了好久,在上课铃快要响的时候,我终于咬唇走进了教室,所幸没人注意到我,他们都低头在桌上写写画画。
      靠窗的最后一张桌子空着,我把书包塞进抽屉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一本《金阁寺》,我犹豫着翻开了这本书。
      书的第一页写着一行苍劲有力的字体,“购于2015年7月5日 —叶久航”。
      我盯着这行字许久,合上书后把它放回了课桌下面,我可以听见自己心跳增快的声音。
      第二天来上课的叶久航坐在了我的左边,成为了我的同桌,但叶久航完全没有觉悟到自己有了同桌,依旧我行我素,进去座位时,只是冷漠地站在我边上等着我发现,然后我主动侧身让他进去。
      我发现他上课从来也不听讲,一直伏着身子在草稿纸上一遍遍地演算着,那些数理化公式好像印在他脑子里,不断地输出,清瘦的身躯被套在宽松的校服里一点也不觉得违和。
      和叶久航第一次说话,是在开学一周的体育课后,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教室里闹哄哄的,阳光从玻璃折射出来的温度并不高,叶久航毛茸茸的后脑勺对着我,我想起了家里那只躺在躺椅上晒太阳的黑猫,它是爸爸去青海出差时从牧民家里带回来的。
      叶久航醒来时,我还维持着看他的姿势,思绪神游,他在我继续发呆的时候,从桌旁拿出没研究完的习题册,头也没转淡写轻描地说,“擦会口水,再看就要扫二维码了。”
      我迅速低下头,用手挡住发红的脸,看着书本上复杂的磁场电场,又觉得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便转头对着认真写题的叶久航一板一眼地说,“好看也不能浪费资源呀。”。
      叶久航斜斜地靠着椅子,转过头拿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冷冷地看着我,我也不甘示弱,拿满满的目光回敬他,两个人就像两个小孩子一样可笑固执,盯着对方也不示弱,好像谁先低头谁就输了。
      我发现叶久航的睫毛很浓密,好看极了,叶久航突然间咧嘴笑了,摇摇头后,转过头攻克自己的难题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很傻的样子吗?不对,我不傻的,我甚至有点聪明,不然我怎么会成为他的同桌。
      从那之后,我发现叶久航又有了一个新的乐趣。
      老师讲的那些函数题,我怎么也算不出正确答案时,偷偷瞄叶久航的演算本,他好像故意是的,字迹像鬼画符似的。
      我侧身偷瞄的动作幅度大时,他立马合上本子,捏着我婴儿肥的大脸,咬牙切齿地说,“把偷看我的劳动成果从脑袋里给我蹦出来,你这样跟小贼有啥区别?”
      于是我有了“赫贼贼”的爱称,这还是我从“赫小贼”反抗得来的,奈何有求于他,我一般都默默地顶着这个爱称忍受着他的这些强盗逻辑。
      每日里不会的题目,我都会戳戳叶久航写得不停的胳膊,然后咧开嘴角,双手奉上自己的各种零食,然后假装乖巧。
      叶久航心情好的时候,会三言两语把重点讲了,但偶尔遇到他心情阴郁的时候,他会用给智障讲话的语速,一字一句地说着,并在演算本上把步骤一步一步写下来,简直在侮辱我的智商,挑衅我的耐心,我恨得牙痒痒的时候,恨不得在他那招桃花的脸上掐上几下以解我心头之恨。
      为了排解压力,我只能趁着回家给妈妈念叨叶久航如何变着法子侮辱我的智商。然而,母上大人没有抓住我抱怨的重点,总觉得叶久航每日里要忍受我在学习上的愚笨很是幸苦,便亲自做的各色各样的早餐都会捎上他的一份,他连早饭钱都省了。
      在全班同学眼里,我已经名副其实地成为了叶久航的跟屁虫以及狗腿下属,没有丝毫尊严可言。他饿了,直接从我桌里掏零食,一点绅士风度也没有,不管够不够我吃,全然一副霸王行径。
      想起这些我竟然还能笑出眼泪,这大概是我现在能够想起叶久航最初的样子了。
      3
      自从下了几场雨后,闷热的天气似乎降下来了。
      我整日里在实验室里泡着,皇天不负苦心人,毕业实验数据终于是测结束了,为了缓解近些日子来的疲惫,周六我给自己放了假,睡了一天懒觉。
      傍晚时分,妈妈打电话催我早点结束论文答辩赶快回家,于是我又从床上爬下来,收拾资料去图书馆查论文文献。
      光线斜斜地照下来,图书馆那边的天空被大片云霞晕染,学校沉浸在一片橘黄色中。
      我扭头看吵闹的操场,一个身穿红色队服的少年踩着滑板在跑道设置的障碍中自如地穿行。
      目光不觉被他吸引,犹豫了片刻,遂即决定去操场。
      少年跳下滑板,拿起草坪上的水喝起来,喝完见我还盯着他的滑板再看。
      他咽下最后一口水,把空瓶子以一个完美的弧度扔进垃圾桶后,问我,“你想玩滑板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似乎也不是客套,便说,“可以吗?”
      他干净的笑容绽放,“当然可以。”
      我已经有快要四年的时间没有碰过滑板了,脚踩到滑板有一瞬间的恍惚。
      循着记忆,我先以倒滑的姿势滑行,后来慢慢感觉来了,做了几个反脚和空中转体后,我做了几个内跳转和外跳转后在一片欢呼雀跃中停下来了。
      少年走近我,我把滑板给他点头致谢,转身的时候,少年问我,“教你滑板的人很厉害吧。”
      我忍住酸楚转头笑着对他点头,然后快步走出操场。
      是啊,那个少年很厉害,不管是滑板,摄影,还是学习,他都很厉害。
      从他之后,我再也没有遇见过如他这般优秀的人了。
      叶久航教我滑板,还是我央求了好久之后,在一次冷战后,作为和解的条件,他答应我的。
      起因是南京步入深秋了,因为一条秋裤,我和我妈爆发了长久以来最厉害的争执。
      我给叶久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怨时,不知怎么,那天他很生气地吼了一句,“你烦不烦啊!”,很大声,原本闹哄哄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我懵了好一会,反应过来,我感觉血液直往脑门上冲,从未有过的难堪,让我为数不多的自尊心大受打击。
      我后来抱着书搬离了最后一排的座位上,我记得搬书走的时候叶久航连头都没抬。
      整整一周没说话,我感觉自己都快抑郁了,周五放学回家时,边走边掉眼泪。
      叶久航不知从哪里走上来,瞅着我嫌弃到,“你的眼泪就这么不值钱啊,跟不要钱似的。”
      我攒了许久的怒气,终于爆发了,对准他的小腿肚子,狠狠的一脚,叶久航一顿鬼哭狼嚎。
      后来我问他为何发脾气时,他看着我,很无奈,他说,“你知道吗,你眼里妈妈的管束是你的负担,但却是旁人羡慕也得不来的。”
      “那你也不能吼我啊,还当着全班同学,我不要面子的吗?”
      “我不是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来和你和解吗。”叶南戈很拽的样子。
      叶久航教了我好半年的滑板,对我的悟性还是比较满意的。
      有次刚下完雨,校门外是个下坡,我和他一起走着,他突然对着我说,“从这个坡滑下去,我个人觉得滑板差不多及格了。”
      这是看不起谁呢?就这个坡度,怎么能难倒我。
      后来证明我在叶久航这个老狐狸跟前真的是太嫩了,我那天屁股直接和地面来了个零角度全方位接触,屁股后面全是黑泥。
      叶久航在那笑得路都走不动了,然后把我挽起来,说“速度太快了我来不及扶住你啊。”。
      我当时又气自己又跟着他一起笑,眼泪都笑出来了,那天的空气里都透着欢乐。
      4
      重庆又是一个暴雨依旧不停的凌晨,临近毕业,我毫无睡意,便汲着拖鞋,整理我那箱堆在桌子下散发着潮味的书。
      我翻到了一本字迹潦草的演算本,苦笑了好久。
      这是我偷偷保存下来的,总觉得拥有它就能证明我的人生轨迹中叶久航陪过我一程。
      我见过他霸道的样子,生气的样子,大笑的样子,也见过他难过无助,假装云淡风轻的样子。
      黄昏的校门口,叶久航一直在和一个中年男子争执,我从来没有见过脖子上青筋凸起的叶久航,最后一个耳光结束了这场争执。
      那个带着狠戾的中年男子走后的黄昏,叶久航握着捏得很紧的拳头一动不动,依旧维持着被扇的姿势。
      我本来打算趁着他没发现后悄悄离开,但我似乎听到了一声抽噎的声音,我背对着他考虑了好久,很怕自己触碰到他高傲的自尊心。
      不知过了多久,叶久航还是没动,我咬咬牙,一脸尴尬地站在了他面前。
      瞥见叶久航红着的眼眶,我把兜里的卫生纸准备递给他,又顿了顿,想起书包里下午没喝的甜牛奶,便拉开书包找出来一起递给他。
      叶久航看着我好半天,转过头咧开嘴角讥笑,但我分明可以看见他眼角的湿润。
      爸爸曾说过,有的人在最软弱的时候,往往不希望别人看出他脆弱过的破绽,用冷漠来装饰自己。
      在看到叶久航压抑着发抖的肩膀时,我似乎理解了爸爸的话,很想在此刻借一个肩旁给叶久航。
      我盯着叶久航漩涡一样的眼睛,很认真地解释,“卫生纸是给你喝完牛奶擦嘴用的。”
      叶久航哼了一声,像极了吃了我的火腿还依旧傲娇的那只懒猫,挺着头傲娇地从我眼前飘过,“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家伙一顿反人类的操作把我都懵逼了,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转身离开的屌样。
      南京八月的风吹过叶久航的衣角,我不知怎么,忽然内心一片酸楚,闭眼仰头,又狗皮膏药地跟上去。
      那天,没有了正午毒辣的太阳,他带着我穿过那条梧桐大道,去了市里最大的天文台。
      我们气喘吁吁地爬到最高的天文台,叶久航时不时嫌弃我体力差,我要不是为了照顾他此刻脆弱的心情,换平时,对付他这种没有战斗力的小伙,分分钟撕碎他。
      天文台有一架很大的太阳天文望远镜,叶久航熟悉地摆动着角度,我纳闷,小声嘀咕,“大白天的,能看见什么啊?”,
      叶久航哼笑了一声,继续捣鼓,许久后,一把拽过我看他调好的角度,粗鲁野蛮。
      那是我第一次透过望远镜看见另一端的银河碎片,原来宇宙中没有白昼之分,那些星辰安静地镶嵌在一片黑暗的浩瀚无垠中,温柔地无声无息。
      夕阳落幕,整个城市沉浸在金色的世界里,叶久航也被镀上了一层金色。
      “我第一次来这,原本是他们答送给应我的十五岁生日礼物,可是最终还是我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外婆去世后,我每年都给自己买生日礼物,他们在意的好像始终是自己的生意,真的挺可笑的,把我从小扔在重庆外婆家,也不管我愿不愿意,把我接回南京,不问我愿不愿意,这次移民,也同样不问我愿不愿意,我好像他们的提线木偶。”他喃喃低语。
      他又转身,看着我说,“我其实都习惯了一个人这样调整心情,你个跟屁虫跟上来干嘛?哥是那么弱的吗?哈哈哈哈哈…”
      天文台上的热风袭来,他站在边上,望着脚底下的城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被风吹过的校服映射出他可以看见胸骨的单薄,可是我清楚地知道,这个站在热浪里的少年要离开我
      了,他要带着假装的坚强和无所谓以及我看不懂的忧伤离开我了。
      我一直都知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可是我没想到离别近在眼前。
      4
      知道叶久航要移民的消息,那些天,全校师生好像都心情沉重,当然也包括我。
      他离开的那天,我没有去送他,我觉得自己见不得离别。
      我记得刚开始他读的是日本的语言学校,每天他都会给我抱怨新生活的不如意,其实对于离开对方的生活我们互相很不适应,每天跨越东海,一个电话就足够了。
      临近高考压力山大,最后的模考很不理想,前所未有的焦虑,晚上我边哭边给电话那头的叶久航说,“要是学霸你在,我就厉害多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眼睛肿得眯成了一条缝。
      妈妈热好的牛奶已经放在了桌上,趁着妈妈在厨房里忙,我快速喝完,收拾书包出了家门,生怕她看见我肿得厉害的眼睛。
      刚出单元楼,就在台阶下的草坪上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白色的体恤和烟灰色的短裤,裸露的皮肤尽是些蚊子叮咬的红疙瘩。
      叶久航个头又高了些,肩膀宽了些,我们竟然有一年没见面了。
      他笑着对我说,“赫贼贼,我回来了。”
      我张开嘴,愣了好久,回过神,我问他,“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他佯装愤怒地说,“你丫的肯定睡得跟死猪一样,铃声能叫醒你吗?”
      我心里一阵酸楚,以最快的速度跟班主任请了假,便带着他去吃自助餐。
      叶久航饿坏了,说他三天没吃饭都不过分。
      桌上堆山的盘子,惹得服务员频频投来目光,隔着热气腾腾的水雾,叶久航一脸的纯真无邪。
      我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他说,“你这不需要学霸的时候吗?我不得让你沾沾我的好运气。”
      “那你回来家里知道吗?”
      “我偷偷跑回来的。”一脸的聪明得瑟样。
      “那什么时候走?”我盯着他问。
      “明早八点的飞机。”他嘴里塞满吃的,含糊不清的回答。
      “那今晚你住哪?”我看着他停下吃的动作。
      他歪头想了会说,“今晚去石头城看万家灯火吧。”
      那晚,紫荆花和法桐编制的路都在脚下,绵延而低调,夜色浓稠。
      叶久航拉着我在午夜的梧桐路奔跑,风穿过街道的声音,梧桐树的毛絮飘落,像极了鹅毛大雪。
      第二天,我从机场回来的路上,接到了叶久航爸爸的电话。
      他说,“郝子熙是吗?我是叶久航的父亲。”
      我说,“是的,叔叔你好。”
      “叶久航回去找你了?”
      “嗯。”
      “他最近在申请东京大学的offer,我希望你不要让他分心,青春的感情经不起考验的,再者,你爸爸妈妈也只有你一个孩子,你也为他来不了日本,我希望你明白这些。”
      “嗯,我知道了,叔叔我有事要忙了。”
      我挂完电话,眼泪就掉下来了,叶久航登机前,还转身对我说,“赫贼贼,你等我真正独立的时候,我来找你。”
      可是啊,不到二十岁的年纪,我们还靠着父母供养,还没见过外面的世界,穷的就只剩下自尊,为了这仅有的自尊,我们可以抛弃所有。
      后来,我只和叶久航通过一通电话,我说,“叶久航,我有男朋友了。”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他说,“你觉得好就行了。”
      之后,来重庆的第一年,深冬只落了一场薄薄的雪,却也冷得彻骨。
      大学四年里,我一个人坐遍了重庆每路公交车和轻轨。 我踏遍了叶久航童年时所有他外婆带他去的地方,我见过雾气中高耸入云的红杉林,茶马古道的黄桷垭老街,红炉村的天堂坝,我沿着山城步道,走过了步有青苔的石板路,都只是一个人而已。
      5
      论文答辩结束的那天,天气放晴了,班级里组织了一次聚会。
      期间玩起来了老掉牙的真心话大冒险游戏,班上有个和我不曾说过话的男生在一群起哄声中,问我,“看你大学好像一直一个人,没有男朋友吗?”
      我笑着说,“没有,但我有个喜欢了很久的人,他不在国内。”
      那天晚上回去后,我坐在学校的天台上很久,我抬头想象着西日暮里屋上天台的星空,大概像极了叶久航所描述的“琉璃盛景”。
      叶久航已经好久都没更新微博了,不知道他是不是临近毕业也在忙。
      近期,我失眠的时候越来越多,于是趴在床上翻开叶久航微博的一千多个视频,又开始从头看。
      他在第一个视频里说,“嗨,天台,好久不见。”
      他在第二个视频里拍了东京的天空树,他说,“我朝着天空树,然后站起来,骑这个上坡,那种很朝阳、活力的感觉。”
      他在第三个视频里,拍摄了去西日暮里的谷中银座,他说,“这里是银座,东京最繁华的夕阳街,趁着星期天来这里看看。”
      ……
      叶久航骑着单车在西日暮里的大街小巷穿行,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生活琐事,青森,镰仓,车底的猫,喜欢的天台,九月的樱花……
      跟着他的视角,我总有一种和他一起生活的错觉,就像高中时一样,仿佛他一直未曾离开过我。
      叶久航说他最喜欢西日暮里一条开满樱花的长街,因为每当下雨天都会有樱花雨落下,像极了南京那条梧桐大道,秋起时,落叶纷飞,毛絮也跟着起舞。
      叶久航还说,他家的阳台是他的秘密基地,站在这里,可以看见整任何时候的荒川。
      他抱怨自己的单反在参加日本的樱花祭时,被拥挤的人群把踩碎了,他想攒钱换那个自己想了很久的单反,他要出一本摄影集,想把西日暮里屋上天台看的每个黑夜的星辰,阴雨天的荒川,艳阳天里的天空树都装进自己的摄影集里。
      叶久航时常一个人去荒川那里的和平堂买衣服,他说这里的衣服最便宜,款式最多。
      他去旧书摊去淘书,去便利店的饮料柜后面放喝完的空瓶子,去逛学校的摄影展,去圣地巡礼,去参加一年一次的夏日祭,还会为了一杯猫咖啡,会一个人从大久保走到新宿。
      他说,如果未来还有机会,他想当一名罗森便利店的店员,下班后,骑着自行车走过西日暮里的每一条街,这样的生活才平凡的幸福。
      叶久航把生活过的像诗一样,但他却还说生活平静的像湖一样。
      6
      毕业之后七月初,我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毕业之旅。
      当飞机在成田机场降落时,东关地区刚下完一场雨。
      我坐上了前往荒川地区的地铁,最终在西日暮里站下车了。
      我穿着一条碎花小裙走上了那条一路樱花树的街道,只是它已经过了盛开的季节,大片粉红色的樱花都变成了紫褐色。
      我去靠近天空树的罗森便利店吃了好吃的红豆抹茶蛋糕,我也去银座的夕阳街乱逛一圈。
      当我躺在酒店的床上继续看叶久航的视频时,弹出了他的一个新动态。
      就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叶久航于2020年7月5号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脑袋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情绪,只觉得很不真实,我甚至认为这是他的恶作剧。
      终于意识到这是一条定时发送的动态,他取关了所有关注的好友,与这个世界告别,却忘记和我单独告别,大概我已经没有了他单独告别的资格吧。
      我浑身发冷,就像赤身裸体奔进寒冬腊月。我努力抑制住哭声,颤抖着拨打我已经四年没有拨通的电话,忙音一片。
      那个夜,我忘记了如何过来的,我只记得我冷静地改签了机票,蜷缩在酒店的床上一遍一遍看叶久航发过的微博。
      去参加他的葬礼时,看到他的脸,我突然抑制不住的奔溃。
      这张脸伴着所有关于他的回忆都塞进我的脑袋里,浑浑噩噩,眼泪一直流,有缺氧的感觉。
      我终于见到了西日暮里叶久航吹风的屋上天台,他爸爸像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他说,地上的巴鲁和希达是叶久航画上去的,叶久航在天台种了一颗小小的法桐树,书桌上有他自己的影集,一张张全是他在微博里说的日暮里,一本背面抄写着整个南泉斩猫故事的《金阁寺》,每一页都有折痕,里面夹着一张我的一寸照片,我摸着磨破的边,低头接了一手的泪。
      他妈妈默默地掉眼泪,絮絮叨叨地说起叶久航小时候很调皮,经常打架,外婆每次都打电话告状。
      回想起叶久航这几年来的生活,她自责着自己忙于生意,亏欠了孩子很多,想着以后有的是机会来弥补,可她也是在叶久航病重时才翻出那张胃癌晚期的诊断单子。
      他原来病了好久了啊,一个人忍受着化疗的疼痛以及对未来的恐惧,一定很累吧。
      怪不得他说生活平静的像湖一样,原来看似平静的湖面,水越深则暗流涌动,阳光无法触及。
      叶久航没有抓住那只带着阳光触及他生活的猫,所以,他离开了吗?
      叶久航在生日这天选择离开,我不怪他,我知道他已经撑了许久很累了,我不怪他,但他还是太过于残忍。
      分开的时候,总觉得不着急,总有一天会再相聚,原来早已物是人非。
      他身陷地狱,我却没拉他一把,如今,他静落于山间,孤立于世,明月清风相伴,对他来说足够了吗?
      回国后,我大病了一场,一直浑浑噩噩。
      翻到来自日本的信件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是一本封面写着“致子熙的日暮里,希望你再需要我一次。”的影集,寄送日期分明是我还没论文答辩的时候,妈妈说那段时间看我忙,收了快递她都忘了这茬。
      原来到最后,他也曾用他的方式试图和我告别,可终究是徒劳一场。
      叶久航,以后的没有病痛的日子,你也记得读书,记得吃饭,记得定闹钟,记得拍照,这次,做一颗在西日暮里屋上天台可以看见的星星吧。
      这次,我陪你在西日暮里等星辰大海,如今自尊对于我来说远不及你,反正,我还有一生可以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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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无意间在B站上看到叶修的故事,想写一片短文来告别这个年轻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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