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片集

作者:迦猫七七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南戈先生的猫


      1.
      2017年6月的北京,热气席卷了整个城市,逃跑计划在工人体育馆举办了首次演唱会。
      万人聚集的大厅里,繁灯闪烁,毛川的声音就这样穿过人海,夹杂着悲伤向我袭来。
      “夜空中最亮的星 是否知道
      曾与我同行的身影 如今在哪里
      夜空中最亮的星 是否在意
      是等太阳升起,还是意外先来临
      我宁愿所有痛苦都留在心里
      也不愿忘记你的眼睛”
      ……
      我不停摇晃着手中的荧光棒,用尽全身力气,努力嘶吼着,尽管嗓子早已喑哑无声。
      这里没有人会嘲笑我如同一个疯子一样,所有流着眼泪的人都重叠着记忆,声嘶力竭着。
      灯火通明中,我站在人潮人涌的黑暗中,仿佛踏过千年的迷雾,远远的,那如同宝石般湛黑色的眸子,宛若沉寂海底,终见日光般灿烂耀眼。
      闭眼,落泪,心如此的痛苦煎熬,那些入骨的思念,如同那终经通道,急剧喷发的熔岩,揭开那鲜血满目的伤口,我控制不住早已崩溃的泪腺,没有任何时刻比这一刻都来的真实。
      猝不及防的,一条深色缎条的手帕,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沿着视线,我分明看到了那张极其相似的面孔,椭圆形的尖头皮鞋,锥形的黑色西裤,白色的衬衣,一米八的个头,这个像极了那个长在记忆深处,牵扯着我每一根神经的身影。
      他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疯了一般扑上去,却被黑暗吞噬。
      沿着记忆,我狂奔向宫崎骏世界里那条神秘的隧道,而叶南戈就在隧道那头,2015年的阳光里等着我。
      2.
      2015年的7月,初次遇见叶南戈,是我结束了一天的工作,靠在公交车站的站牌上,烦躁的抬起头,瞥见不远处聚集了好多人的路口。
      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男子,他的轮椅倾翻在地,正在奋力挣扎着起来。
      近旁的一位大爷大概看出他的艰难,热心地想要上前帮忙,他停下动作,礼貌地点头道谢,却开口拒绝了。
      “谢谢,不用。”
      干净的嗓音,一点也听不出窘迫。我好奇的重新打量这个挣扎着起来的男子。
      乌黑而又浓密的头发,苍白的面容在黑色的口罩下更显得十分病态,剑一般的眉头微微皱着,一双眸子清澈深不见底,宛如深海里重见天日的宝石,鬓角落下几缕被汗打湿的头发。
      黑色的T恤湿了大半,撑着轮椅的手纤长白皙,指节分明,手上的青筋凸起。
      从始至终,他的双腿紧紧的贴在轮椅上,没有移动分毫,了无生机。
      周围的行人似乎都暗地里打算随时帮助这个固执的男子,我也毫无意识的为他捏了一把汗。
      终于,他将轮椅翻转过来了,黝黑的眸子神采熠熠,微笑着再次向周围人点头示意,然后摇着轮椅穿过了人群。
      恍神看着他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两旁的树木葱葱郁郁,石子路上光光点点的树影,阳光在这一刻竟然温柔的可爱,长久以来平静的心竟如同飞鸟掠过湖面,波纹骤起。
      日子似乎就这样落满了尘埃,我听到北京的八月就这样像西北的风吹过旷野的声音。
      九月的北京依旧酷热,医院的工作似乎又到了忙碌的节奏中。
      病房和休息室不停地来回交替,有时候下班,我累到不想走路。
      室友苏伊不知从哪里来的电驴子,粉色的,可爱到炸,每天尽职尽责地接我下班。
      每次路过那个路口,我总能想起那个倔强孤傲的身影。
      3
      再次见到叶南戈,是我在医院洒满阳光的顶楼天台上,注视着院子里那颗茂盛的胡杨树时,接到的科室电话,让我和他原本平行线的生活有了交集。
      主任还特意叮嘱我,新来的病人是老熟人的孙子,要我多费点心。
      我到病房时,入目的便是他低头,露出净白的后颈,像极了那天他低头挣扎的模样。
      听闻动静,原本靠在病床上阅读文件的人抬起头来,毫无预兆,就看到了那双宝石般湛黑的眸子。
      他点头示意,高挺的鼻梁,薄唇紧闭,苍白的脸上罕见的笑容。
      我不敢对视他的眼睛,有些慌乱地低头看着手里的就诊病例报告。
      叶南戈,男,二十六岁,股骨处骨肉瘤切除手术,病史四年,近来患处疼痛,疑有骨肿瘤转移。
      我的手不由握紧,倒吸了一口凉气,转身走向主任的办公室。
      叶南戈接下来几天都是没完没了的各种检查。
      他做骨髓穿刺的那天,我早早去了病房。
      叶南戈靠在床上,拿起平板不知在给身边的人说着什么。
      看到我拿的粗粗的针管,眉头皱了皱。
      他腿上的肌肉萎缩的并不严重,整个过程很顺利,但叶南戈的脸依旧很苍白。
      他黑色的密发,象白牙的皮肤,忽闪忽闪的长睫毛,如果不是那黑宝石般的眸子,他此刻苍白的模样像极了《目光之城》中那个对着贝拉深情而专注表白的爱德华:
      “你的气味对我来说就像毒品,你就像我的私人□□。”
      4
      日子似乎就这样渐渐接近秋季了,我渐渐地和叶南戈以及他的助理尹西平熟络起来了。
      有时候也和他们开开玩笑,贫贫嘴,生活相比原来似乎有了色彩。
      尹西平每天都在反抗叶南戈窝在病房,如同冬眠的青蛙一般。
      于是闲适的午后,我常常推着他出去,在那片胡杨林茂盛的绿茵下,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有时会闲聊,有时他会闭着眼睛假寐,但大多数,他都是埋头看着那些复杂的文件,不时批阅着。
      他的字苍劲有力,很符合他的个性。
      风吹过他的发梢,却吹不散他眉间的温和。
      叶南戈和尹西平的性格天壤之别,有尹西平的地方永远欢歌笑语,他总能逗的护士哈哈大笑。
      但叶南戈就像是一幅水墨渲染的高山流水画,宁静冷冽,你舍不得移开视线。
      一天查完房,尹西平不知哪里来的扑克,硬拉着我加入了战斗。
      我大概做梦也没想到,每次总让苏伊输得□□的高湛牌技,会被尹西平杀得片甲不留,狼狈不堪。
      原本一旁不参与的叶南戈,看着我贴了一脸王八的纸条,闭眼抚眉,我分明看到他张扬的嘴角,深陷的梨涡。
      终于,在叶南戈的指导下,尹西平的脸黑了又黑,却屈服于叶南戈火辣的目光下,任由我倒腾他快要扭曲的脸。
      那日,阳光照进病房,我的心如同一只闯进了那开满向阳花的一望无垠的田野,格外灿烂。
      所有的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叶南戈出院的那天,我没有去告别。
      站在天台上,我眼睁睁地看着楼下他们必经的路。
      尹西平抱着叶南戈,他似乎朝天台看了一眼,最终被抱着上了那辆停在楼下很久的车,渐渐驶出了我的视野。
      楼下的胡杨林落了一地的叶子,金灿灿的,格外晃眼,眼睛莫名的酸涩。
      终于,起风了。
      5
      秋天没来几天,胡杨林就已经光秃秃的模样,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就来了。
      再一次见到叶南戈,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
      我结束了周日夜班,在公交站点等车。
      一起等车的还有一对情侣,女生正在向男生抱怨上司对自己的各种刁难。
      男生宠溺地摸她的头,“晚上回去,我再帮你改改那份文件。”
      女生一脸的心安满足。
      我扭过头,脑海里不停地回想起,夕阳下,推着叶南戈在胡杨林下的时光,他的目光也曾这么温柔。
      在那份每日的独处中,我内心里很满足,曾祈祷时间就这样静止,就像那掩埋在黄沙深处,却依然完整无缺的楼兰古城那样,得到永恒。
      “元楚,刚下班吗?上来,我送你回去。”
      黑色的车子不知何时靠近的,尹西平的一张大脸占据了整个视野。
      生怕他反悔似的,我毫不犹豫地利落上车。
      没想到叶南戈也在后座,苍白着脸,几乎看不到血色。
      却对着我扯出一抹笑容,左手一直按压着腿,用空闲的右手给我递过来一个毯子。
      “不舒服吗?”我内心里难以抑制的慌乱。
      “还好。”他的喉咙有一些喑哑。
      “天冷腿一直疼吗?”
      “嗯,今年好像提前了。”他抬起头,视线与我对齐,我注意到他嘴角的梨涡又一次深陷了,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下车的时候,尹西平抢过我的手机,手指飞快。
      “下次有事,请记得拨打你的首位联系人。”搞怪的语调,一口干净的白牙格外好看。
      又一次目送他们离开,恍惚记起苏伊要吃的油焖大虾,狂奔向快要关门的店铺。
      6
      如果说,酒吧是失恋时,不顾一切想要发泄的场所,那么无疑,苏伊是此刻最为疯狂地想要抖落那曾倾注满腔真情的人。
      “左夜”里五颜六色的灯光,强劲的音乐,各色各样的人,他们扭动着夸张的舞姿。
      我努力挤进人群,越来越大的音乐声,充斥着我的耳膜,终于我扯住苏伊不停摇摆的身子。
      苏伊散涣的眼神,还在不停摇晃的脑袋。
      这是一个我不曾看到过的苏伊,如同一个走投无路的困兽。
      我上前抱住她,泪就这样毫无预兆的落下来。
      “我从高二追随他的脚步,每近一步,我高兴地发疯,整整八年,八年啊,他怎么就这样放开我了,外面有那么好吗?”
      苏伊痛苦地蜷着身子,嘴里喃喃自语。
      从刚开始的苦苦哀求,到最后的崩溃绝望,在这个耗尽她青春的爱情里,苏伊无助地像个孩子,可怜地像个傻子,痛苦地像个疯子。
      那个苏伊心心念的安阳,终于在权衡之后,放弃了这个如此明媚的苏伊,选择了更广阔无垠的世界。
      醉酒后的苏伊,如同没有骨头一样挂在我身上。
      走出酒吧,彻骨的冷风袭来,苏伊挣脱我,狂奔向车如马龙的路中央。
      那刺耳的刹车声扯痛了我的心脏,我疯了一般抱住那个倒在血泊中的苏伊。
      举目望着这个繁华的城市,又是那种绝望到极致的无依无靠的漂泊感。
      摔在地上的手机,我仿佛抓住浮萍一般庆幸。
      “尹西平,尹西平,帮帮我,帮我……”
      电话接通的那刻,泣不成声。
      尹西平比想象中来得早,令人意想不到是叶南戈也来了,那张苍白的格外厉害的脸,在医院的灯光下没有一丝血色。
      医院的抢救室外,我抱着头蜷在椅子上。
      叶南戈一直在我的身边沉默着,尹西平跑出去买了个毯子盖在尹西平的腿上。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在手术室的灯灭了后,我看到主治医生点头的那刻,就这样滑落在地。
      尹西平赶过来接住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尽管,每天在医院都见惯了生死,但这一刻,我觉得生命真的很脆弱。
      如果不是此刻全身无力,我很想抱着叶南戈,对他说“我喜欢你。”
      我像一个懦夫一样,就这样看着这个同样也注视着我的叶南戈。
      我却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因为他一言不发地转身摇着轮椅离我愈来愈远。
      7
      2016年的圣诞节似乎来得格外早,许多商家,游乐园都推出了各种各样的活动。
      苏伊提前结束了北漂的生活,在圣诞节的前一天,她远在成都的父母来接她回家。
      看着他们消失在机场入口的身影,我才发觉到,苏伊也要离开我了,莫大的北京,我似乎要一个人了,一个人生活了。
      我使劲逼回眼泪,转身竟然看到叶南戈在我的身后,隔着人潮人涌,那般坚定地看着我。
      那一刻,所有努力逼回去的眼泪,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落下来。
      我毫不犹豫的奔向他,人生就这样疯狂一次吧,为了自己。
      我俯身将头埋在他的胸膛,环住他,用力呼吸着他的味道。
      “我允许你脆弱十分钟。”他的手不断地摸着我的头发。
      “圣诞节陪我好不好?”我的声音里有着我觉查不到的撒娇。
      “好。”我听到他的胸膛里压抑的笑声。
      当我把叶南戈包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大粽子时,尹西平在一旁笑出了杀猪声。
      我无视叶南戈快要扭曲的脸,给他的轮椅上挂了好多卡通气球,龙猫,皮卡丘,米老鼠……
      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一群小孩子眼巴巴地跟在我们后面。
      叶南戈用沉默宣泄着自己的不满,无奈,我把气球分给了孩子们,才达成团结共识。
      广场上,一个流浪歌手在唱汪峰的《再见,青春》,沧桑的嗓音,穿透着生活的不易。
      “你最喜欢哪首歌?”我蹲在叶南戈的旁边,转身问认真听歌的叶南戈。
      “《夜空中最亮的星》。”
      叶南戈闭了闭眼睛,睁开眼睛又对着我微笑。
      “我生病那年,逃跑计划在《世界》这张专辑里把这首歌发行出来的,那个时候,真的是很感谢他们。”
      我竟然看到他眼睛有些泛红,我知道没有身同感受的体会,不会知晓,那究竟会有多残忍和绝望。
      “等一下我。”
      我走向那个流浪歌手,耳语了一会,终于他微笑着点头。
      流浪歌手的伴奏音乐响起来,我注视着那个在人群中很瞩目的叶南戈,虽然看不到他的梨涡,但是,灯光下他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夜空中最亮的星
      那仰望的人
      心里的孤独和叹息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
      夜空中最亮的星
      请指引我靠近你……”
      人群中,叶南戈的眼睛里装满了星辰大海,我甚至可以看到霓虹灯在他眼里的影子,就这样一步步走向他。
      “我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来和你携手余生,要不要答应我?”
      叶南戈的呼吸很急促,我甚至可以听到他心跳的声音。
      “我不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的身边,不能在大雨中为你撑伞,不能在你跌倒时抱着你,不能开车送你,但是这样的我,定会尽我所能护你心安,护你有依可落。”
      说这些话时,叶南戈的眼神很坚定,像在教堂发誓的虔诚徒,向主诉说着自己的信仰。
      人群欢呼的声音中,我第一次用眼泪来宣泄我汹涌澎湃的感情。
      那个眼角有着深刻皱纹的院长爷爷,教会从小是孤儿的我如何去热爱生活,热爱世界,却从不曾告诉我,原来当爱上一个人时,他就是我的全世界。
      我似乎听到了雪落的声音,午夜欢呼的广场,圣诞老人终于来了。
      8
      2016年的元旦,是我和叶南戈在天安门广场上迎着朝霞,注视着徐徐升起的第一面五星红旗开始的。
      人潮人海的广场上,站姿笔直的中国军人,人群自发的倒计时声音。
      “十,九,八,七……”
      十秒钟的时间,我看着这个紧紧拉着我的手,双手合一,闭眼许愿的叶南戈。
      我在纠结我到底许哪一个愿望,是祝他健康快乐还是我们的往后余生。
      往后余生,风雨相伴。
      我闭着眼,心中默念,眉间落下一吻。
      “我的姑娘,新年快乐!”
      那双宝石般湛黑的眸子,闪闪发光,对我有着致命的诱惑。
      那一刻,触手可及的叶南戈,就是我绚烂多彩的往后余生。
      从那以后,我堂而皇之地搬进叶南戈的公寓里,和他消磨时光。
      叶南戈养了一只灰白花纹的肥猫蛋挞,它总是对我爱搭不理的。
      我有时候会克扣这只肥猫的猫粮,叶南戈总是哭笑不得。
      生活似乎越来越安逸,我总会在清晨第一抹阳光照进来时,看他长长的睫毛,沿着他俊朗的面容,用手一遍又一遍勾勒他的模样,身边的蛋挞呼呼大睡。
      黄昏下,我会坐在躺椅上,摸着蛋挞肥肥的肚子,听叶南戈讲和哥哥小时候生活的奥地利。
      那里有如同童话般在湖泊间伫立的哈尔施塔特小镇,有波浪起伏不已的阿尔卑斯山,有布满绿茵的山峦,透明的溪流,五彩缤纷的花谷,那里还有年少时健康快乐的尹西平。
      在我姨妈痛时手足无措,深夜摇着轮椅出去为我买红糖水的叶南戈依旧明媚如初。
      在每一个噩梦惊醒后的黑暗中,对着我轻轻耳语,紧紧拥我安眠的叶南戈,以一个王者般占据了我生活的轴轳。
      2016年的除夕夜,叶南戈没有回奥地利,他围着我粉色的围裙,在厨房切着饺子馅,修长白皙的手握着刀,格外认真。
      午夜新年钟声响起的那刻,叶南戈拉着我的的手在阳台上,远处天际一个接一个绽放的璀璨烟花,照亮了这一瞬间我那长久渴求温暖的心。
      这是我第一次在除夕夜的灯火阑珊中,有了归属感。
      我靠在他的怀里,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幸福包围着我。
      想起了,在医院胡杨林下,也觉得很满足,但远远不及此刻。
      “南戈,你记得医院楼下的胡杨林吗?”
      “嗯,你每天推我去树下吹风。”
      “每年十月,是胡杨林最绚烂的季节,今年我们去额济纳旗看胡杨林好不好? ”
      “怎么想起这个了?”叶南戈诧异地挑眉看着我。
      “我听到过这样一句话,
      说:如果你爱一个人,就要带她去额济纳旗胡杨林,找到属于你们的那一棵胡杨并在树下许下誓言,让它见证你们不朽的爱情。”
      叶南戈把玩着我的手,宠溺地看着我。
      “好,你想去,我们就去,哪里都行。”
      9
      2016年的三月,空气中似乎还夹杂着些许冷气,然而丝毫挡不住未名湖畔鲜花的盛开。
      我开始准备我的期刊论文了,几乎每天都会忙到午夜时分。
      叶南戈总会帮我热好牛奶,然后摇着轮椅端进书房,提醒我睡觉。
      没有觉察到时间,走出书房,看到客厅沙发上沉睡的叶南戈,内心柔软一片。
      近些日子,他似乎越来越嗜睡了,蛋挞无时无刻都守在身边。
      午夜,梦回时分,我分明听到一声压抑的痛呼,惊醒后,叶南戈依旧在浅眠中,微笑着。
      六月份,我收到论文第一次发表成功的信息时,忘乎所以地抱着叶南戈喜极而泣。
      在我最想分享的时刻,他在我身旁。
      十月,叶南戈结束了手头的工作,把蛋挞托付给尹西平后,不顾尹西平包公般的脸,带我去了额济纳旗看胡杨林。
      胡杨林最绚烂的季节,无数游客纷至沓来,赞叹这沙漠中的孤绝如注的战士,如信仰般虔诚。
      这片胡杨林的金黄盛景下,所有的人都流连忘返。
      风起落叶的胡杨林下,纷纷洒洒,我看着叶南戈睫毛上的尘沙,有种天荒地老的祈求。
      四目相对的瞬间,我终于相信当有一天我们老去,这活着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下千年不朽的胡杨依旧如初地守望在岁月的轮回中,封存着我们永恒的记忆。
      也许是这些日子的奔波,回到北京的叶南戈越发憔悴清瘦,我总会催他来医院检查,他总会说忙过这段时间就来。
      然而,当我下夜班后,推开门,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看见叶南戈紧闭双眼昏倒在地,蛋挞围绕着叶南戈不停地叫着。
      那一刻,所有佯装之下的平静倾刻支离破碎,心不受控制地颤抖剧痛。
      又一次在手术室外煎熬等待着这慢长的时间,那些蠢蠢欲动的惶惶不安终于暴露在日光下。
      我看着那个在叶南戈描述中优雅温柔的叶妈妈,在看着这个浑身插满管子的叶南戈,所有的优雅消失殆尽,瞬间瘫倒在地,放声痛哭。
      在叶南戈身体里嚣张扩散的癌细胞,硬生生地摧毁了这个要护我周全,免我漂泊的男子,是如此残忍而又绝望到极致的痛苦。
      10
      2016年的十一月份,我独自一人去额济纳旗看胡杨林。
      尹西平去机场送我,转身的那瞬间,我分明看见了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却依然固执地离开。
      我知道他的欲言又止,我一直都知道,哪怕知晓在叶南戈离开我的这一年里,都是他将我从一个又一个绝望抑郁中解救出来,我却还是一次又一次无视他眼里曾和叶南戈一样的眼神,因为我一直都清楚地知道,他不是那个他。
      过了十月的额济纳旗,胡杨林叶日渐残落,一样望不到尽头的漫天黄沙,一切都归于沉寂,被风沙淹埋。
      无论走多远,看到的都是一样的荒凉,都是一样的凄惨,满眼望去全是黄沙。
      在额济纳楚伦达日尕的一个简陋的屋子里,我见到了一位年过七旬的白发老人。
      在老伴去世后,陪着他的是院子里的一只狗,一只猫。
      他一直住在这里,守护着这片土地,守护着他的爱人,不舍得她一个掩埋在黄沙深处,始终不愿离去。
      四下无人时,对一个人的思念成了会呼吸的痛。
      十二月份,我终于见到了那个在记忆里无数次轮回的哈尔施塔特。
      在没有阳光的地方,积雪蒸发着朝气,苔藓肆意生长。
      牧民的二层木屋里,猫眯着眼睛窝在阳台上。
      冬雪银装的小镇,美的冷淡。
      沿着阿尔卑斯山脚下,我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和叶南戈极其相似的面孔。
      他似乎也不惊讶我的到来,他的中文没有叶南戈的好,他和我交流,语速很慢。
      我知道,同样的家庭,同样刻在骨子里的绅士和细腻,和那个无数次夜里压抑着痛呼的叶南戈一样,但终究是让我内疚。
      终于,在他的陪同下,我见到了墓碑上笑容灿烂的叶南戈。
      白雪皑皑的阿尔卑斯山脚下,哪怕早已知晓结果,但当我剥开那些覆盖在伤口上的结痂,赤裸裸地面对叶南戈离开我的事实时,我依旧感觉那彻骨的绝望是如何残酷地将我一点点吞噬。
      原来那早已愈合的结痂里面,依然血肉模糊。
      我见到了他留给我的东西里面有一个无脸男画像的信封,里面是叶南戈留给我的话:
      元楚,对不起,要让你难过了,我只陪你走了一点点路,我却只能陪你到这了,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了,勇敢些,蛋挞会陪着你,生活还要继续,快乐些,元楚,你快乐些,对不起,只能陪你到这了。
      泪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落下,我想起了,曾和叶南戈窝在沙发看的《千与千寻》中,那个在油屋桥上遇见千寻的无脸男,哪怕最后,在和千寻分别时,再不舍,他挥手告别,但千寻没有和他说再见。
      叶南戈,没有给无脸男说再见的千寻退出了神隐的世界,而没有和我说再见的你,退出了我的世界。
      和老鼠合力为钱婆婆纺线织毛衣的无脸男,可以在钱婆婆的温馨小草屋里回到最初的模样。
      叶南戈,我做不到,我没有和千寻一起坐上去沼底的电车,到达不了钱婆婆的小草屋。
      不过,无脸男有老鼠陪他,我有你的那只肥猫陪我,来走剩下的路。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投不出去短篇,第一次发布在晋江,送给喜欢它的人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5729160/1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