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在碰瓷名士

　　这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那边跟着的副船又上来了新人。

　　几个褐色衣饰的粗壮男子抬了两箩筐炭上来，又提上来了七八个火炉，从旁舀了清水倒到紫砂壶里，就有新人上前敲炭。

　　这些炭两框炭品种不同，一个烧的快容易爆火花，一个烧的久却难点燃。炭都经过了粗挑，现在抬上来的都是两指宽一寸长的窄条，但这并没有完，专职烧炭的人蹲在炭框边，用一个小锤轻轻敲击，清脆的就是好炭，沉闷的燃烧时会放出黑烟。

　　等到全部挑好放，将易燃的菊花炭放到下面，点燃后在上方盖上持久的白骨炭。看到炉子烧热了，再将紫砂壶坐上去，等水烧开。

　　别的人也没有得闲，抬了一尺见方的小桌，让几位茶师动作。一位用茶刀从茶砖上切下几块茶叶，交由另一位磨成粉末，再往后递，一位往里加了些水再用茶筅打匀了，这才交给最后端坐的老师傅。

　　他用茶筅挑了一下，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于是前面的徒弟放下了悬着的心，按照流程又做了十几份茶汤，等待着师傅出手。这位老师傅也是行当中有名的人物，一直被林氏供养着，徒弟拜进来也是想学门养家糊口的铁饭碗，权贵们总不可能不喝茶！

　　等到壶中水稍稍沸腾，从边侧冒出小泡泡，那老师傅将一份茶汤倒入茶碗，另一只手提起茶壶，从高处注水，只见手腕晃动两下止住，茶碗中就浮现出图案来。

　　这边做好，就有年轻的小厮将茶杯递给各位郎君。原本红袖添香更显风流，只是沈氏父子不用女婢人尽皆知，本意是要博得沈钰好感，自然不会违逆。

　　沈钰接到的这杯茶是山水图“重山锁烟翠”，绿色的茶汤是水，白色的碎末勾勒出重重叠叠的山，浅淡的飞沫像是雾气，微微晃荡，水波荡漾、草木摇动，别有意趣。

　　抬起头再看看别人的，有“喜上眉梢”，有“马到成功”，有“牡丹谱”，各式各样的，都是讨个好寓意。沈钰偏头去看张择文的，是“莲”，亭亭而立。

　　老师傅手上还是有真功夫的，不说图案，光说这注水不往外溅的功夫，少说也练了五六年。林家的银钱也不是白拿的。

　　沈钰呷了一口，茶味很浓，带着流动的颗粒感，里面没有加杂七杂八的香料，不难喝，也不惊艳，偶尔打发打发时光倒是好项目。

　　喝过了茶，大家不免将话题带到了生活上，各自谈论了些京城最近时兴的花样，从谁家新买了宝马到哪家的儿子让当爹的给揍了，从举子入京的盛况到女子间时兴的衣料首饰——最后这一点是石让问沈钰是否要定亲后才开始讨论的，沈家动作大，也没想瞒着什么，自然去打听的都知道。

　　“欸，对了，你在京城有没有埋酒？”谈论衣料首饰实在让张择文提不起兴趣，他婚期早定，又是从小相处的，家里自会备好需要的东西。看到沈钰有些疲了，就转移了话题。

　　这么一说，众人都等着沈钰说话，沈氏会酿酒看来并非传言。

　　“你就记得这个了！”沈钰无奈地摇摇头，“哪有那么快。你也不想想我是什么时候才到京城的，我过来才埋下去，要等能喝也要有一阵呢。”

　　“那太不凑巧了。”周平抚长叹一口气。

　　等众人乘舟回府各自道别后，沈钰再告知张择文定亲时间后，才晃晃荡荡回到沈府。

　　这次宴会看着亲密无间，实际上什么都没说。明明表现得很急切，临到头了却拉不下面子直言。这时候沈钰才明白为什么沈晏一点也不急，对下面图穷匕见，对上面又想维持“矜贵”，能做成什么事呢？

　　沈晏最近特别忙，朝堂之上的事好像多了起来，除了按时点卯上下班，和同僚相聚的次数也在增加，剩下的时间里不是去真元观就是在为沈钰婚事准备聘礼，沈钰多半是通过管家询问事情，等闲见不到人。

　　为了表达重视，向氏临时给在外为官的子弟递信，让能回来的撑场面的都回来，京中都知道所求何事，也没有卡人不放的，在地方不方便回来的也让子嗣带了厚礼。

　　沈晏收拾得快，过了几天就将沈钰拉到近前交待：“你这次去送聘礼，沿途停歇的地方我都与地方官打了招呼，他们送礼你不要收，路途上不要耽搁太久。泽阳向氏没有什么出挑的人才，但是清醒，礼仪上不会出现什么差错，你过去也就是走走流程。”

　　“知道了。”沈钰点头。

　　第二日，在张择文等人的目送下，沈钰登上了马车，后面跟随着的是浩浩汤汤的聘礼车队。如果说具有象征意义的大雁和美好寓意用金玉二物打造的梳、镜、剪刀、算盘是“礼”，剩下的就是实实在在的“金”。

　　首先是金、玉、各色宝石为原料的头面，一套十二支共十二套，用黄花梨的匣子装着，里面铺着波斯来的绒布防止晃动。其次是绫罗绸缎各五百匹，都是新织的时兴的花样。

　　最重头的是京城内一处前后三进东西两跨院的大宅子，十万两白银，并五万亩上田。

　　宅子是前国子监司业告老后沈晏买下的，在手里也没两年。这宅子贵在周围清贵，因为宅子买卖要征求邻居的意见，向氏一般是很难买到的。五万亩上田与向氏族田差不多大，对于培养子弟的资本来说可谓是翻了一番。

　　其余的书籍字画、摆件古玩备了十几箱，东西太碎，也不一一细讲。

　　这些除了头面、布匹，多数是不会带回来的，而向氏的财力是拿不出相衬陪嫁的。这么做并不是沈家有钱烧的慌，而是为了沈氏主母的体面。

　　不管向言欢是谁，只要订了婚就担着沈家的脸面。聘礼的丰简也象征着沈晏对向言欢的态度，沈晏自然不会在这上面俭省，要不是最近朝堂上不太安稳，眼下这场面都显得平淡。

　　按照其他家族的条目，原本应该还有商铺的，虽然名义上与家族无关。只是沈晏这十几年陆续将商铺置换成庄子，也收购了不少珍籍。因为这事，最开始的几年没少被好友调侃。

　　从京城到泽阳一路顺遂，进了泽阳城就能明显的感受到喜意。

　　洗漱过后收拾完疲乏的身心，沈钰指挥底下人将聘礼在院落里摆好，又让乔安走一趟向氏，当面告知自己已经到了。

　　离订婚日子还有三四天，沈钰也不往外面乱跑，一是出去不免要碰到当地的乡绅，二是出去也见不到向言欢。

　　向言欢如今是嫡支的嫡长女，族长的嫡长孙女，上了族谱的那种——向宣这一支由边角提到了旁支的地位，向言欢单另过继给了族长的嫡长子，现在名义上也是五品官的嫡长女。

　　婚姻乃两姓之好，这种事自然马虎不得，在正式结婚前两人是没有什么见面机会了。沈钰一边摇晃着茶杯，看杯中茶叶沉浮，一边想到月夜下挺直的半明灭的烛光照耀下的向言欢，那竟是未来一段时间内的最后一次相见。

　　那个画面不光沈钰想到，向言欢也回想到了。她坐在回廊边看着近处的梅花，红艳的花朵上笼罩着一层盈盈的月色。

　　这所宅子她并不熟悉，里面的人也一样，早就改口叫了爹娘，这情感却不容易产生。

　　她不清楚沈晏为什么毫不在意她的缺陷，为什么不看她的家世，是不是在意她看得分明。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沈钰不在意这些，这是他结发妻子的位置。不要说因为感情，或许确实有，但绝到不了非卿不娶的地步。事实上在向言欢看来，任何不太离谱的女子沈钰都能相敬如宾。

　　但理智又告诉她，这是对她最好的结局了。虽然不知道婚后沈钰是否还会让她从事创作，毕竟有些人婚前婚后是不一样的，但这对于家人来说，确实是最好的结局了。

　　“小姐，外面凉，当心冻坏身子。”

　　旁边的丫头拿了一件红色的斗篷将向言欢围在里面，蓬松的狐狸毛将她的脸衬得小巧。向言欢紧了紧斗篷，起身往回走。

　　这里的丫头也是新的。之前在青山跟她的丫头已经被她打发嫁给了平民，奴籍消了还给了一些陪嫁。她要走了，自然会给身边人一个交代。

　　这新来的丫鬟也不是个直愣的，是个七窍玲珑心，知道府上这位空降的大小姐是怎么来的，存着在主子面前露露脸的想法，绘声绘色地描绘着沈钰进城时的场面。

　　“小姐，您是没看到。姑爷进城时阵仗有多大！从头排到尾全是聘礼，那边人都进去了，这边还在从城门往里走。多少人啊，都伸长脖子瞪大睛看，也算是长长见识！”

　　“他到泽阳了。也对，日子快到了。”

　　“小姐，您是不知道多少人羡慕您！姑爷带这么多东西，是多重视您啊，您嫁过去一准的享福。”

　　向言欢笑着摇了摇头，看着两眼放光的侍女，由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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