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在碰瓷名士

　　沈晏的居所毫无疑问是在后宅，原本沈李氏也住在那里，沈钰早早就被沈晏以锻炼为由放到了前院，后院只他们两个，二人世界羡煞旁人。沈李氏走了之后，后宅就只沈晏一个，难免有些荒凉冷清。

　　不敢先回自己的院子，沈钰目不斜视的往后走，心中对于即将和沈晏的谈话有些把握不住。虽然迟早要与他交谈，但沈钰希望最好不是“第一次”见面，多少给他点缓冲时间。

　　有的时候就是天随人愿。

　　沈家是货真价实的名门望族，但也许就是因为货真价实，所以反倒对于一些礼节并不怎么看重。之前每次沈钰归家，如果沈晏在官邸或者出门会友，沈钰就需要在房间内等待他回来，如果他在家，只需要简单的打个招呼，表明自己已经回来就可以了。

　　沈钰难得好运一次，在往后走的路途上，就碰见了沈晏。

　　在前院和后院分割开的垂花门前，向右望去做了一些小小的改动，原本平坦的大道被破开了一半，围成了一面小小的湖，四面种植着垂柳，映着水面绿莹莹的。之所以在不称呼它为水池，而是用了湖字，是因为它是活水。这是本朝刚刚坐定天下时，先祖沈质趁着维修宫殿向皇帝请求挖掘的，从护城河中引流而过，算是沈家荣宠的见证。

　　在离院墙较远的那一头向湖心伸出一角，那角上建了一座扇形亭，最大限度的供人观赏水景。扇形亭在各地都不常见，其建造的要求比较高、施工难度大，但形式文雅别致，别有趣味。

　　沈晏就跪坐在亭子中侧坐着，身下是软绵的用皮包裹着绫罗的团蒲，身前是通体红艳的玛瑙石雕刻而成的琴桌，上面摆放着长三尺六寸五、面圆底扁的墨色桐木七弦琴。瘦长、挺直、略带薄茧的手指轻巧的拨动、调整琴弦。悠远的琴声通过玛瑙扩散到地下，再由地下埋藏的数口大缸反传回来，向外扩散开来。

　　沈钰听到琴声心便静了下来，迈步往过，到亭口时照旧往上看去，仍旧是沈世安题下的“琴室”二字挂在其上，方才拾阶而上，跪坐在沈晏正对面的一个团蒲上，看着他用鱼胶打理琴弦。

　　整体衣裳裁剪宽松有度，并不显得拖沓或施展不开。在最外面罩着暮云灰的绸布长衫将衣裳很好的罩在里面，周身除门襟处用祥云纹的刺绣锁了边，就无半点繁杂的装饰。周身极简却并不给人寡淡之感，反倒衬得人泠然清透，行动间衣袖翻飞，更给人一种独特的韵律美感。

　　要是将目光往上移动，就知道为什么贺颂一行人会停留在沈府门口与沈钰交流了。沈晏的眉眼并不如外域的人深邃，是传统的中原地区审美。年岁的增加并没有让他变得狼狈，反而还打磨了他的气质，身姿挺拔、气度俨然。要是消去鬓角的几缕白丝，将时间向前推进二十六年，眼前必然会浮现出他与妻子结亲的那一夜京中少女撕破的一车车手帕。

　　不过主要的并不是沈晏出色的容貌，而是沈钰好似与他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眼——沈钰的唇角有些上挑，遗传了母亲，那柔和中带有几分刚劲的眉眼就是沈晏的复制。见到了没有人会怀疑他与沈晏的关系。

　　沈晏也不以为意，仍旧将手中的琴弦打理好，放在此处让它自己干透，等到晚间再回来收。做完了这些，微微前倾的身体恢复了挺直，和身后种植的应景的孤松相得益彰。

　　“回来了先去休息吧，晚间再谈。”沈晏声音浑厚纯净，并不令人意外。

　　“是。”沈钰做了礼，看到沈晏没有挪动的意思，就自己起身退了出去。

　　沈家的府邸有年头了，因为一直保养得当，这些年并没有什么大动作，只是每年修缮一些小地方，修缮的地方也有意做旧，半新不旧的，与其他地方相比并不突兀。

　　才到家的沈钰并不想折腾，尤其是晚上还要面临谈话的时候。

　　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中，站门口望去，近乎一览无余。

　　一进门就是满当当的书架，左边也是，在两书架的夹角摆放着一套黄花梨的桌椅，左侧书架后往过走两步就到了卧室。

　　右边纵深，稍靠右的中间空地上摆放的是茶几与跪坐的团蒲，上面的杯具是每日清洗过的。再往过就是博古架，摆放着依稀有些印象的瓷瓶、珍玩、玉石，而又在它的旁侧靠近窗子的位置，是书桌，墙角的那侧插着一桶卷好的书画与尚未拆封的纸墨，桌面上铺着一张洁白的宣纸，用乌木镇纸压着，旁边放着端砚与一方用了一半的松烟墨。

　　沈钰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强烈的熟悉感压在心头，所幸的是上面除了被翻旧的痕迹，剩下的都和沈钰在青山书院的书一样没有半点墨迹。

　　乔安和周平在耳房休整，其余仆从在倒座，从现在到晚上这一段时间是难得的清闲。

　　沈钰背对着茶几，箕坐在团蒲上，悠然的看着门外随风而动的才抽新芽的树叶。虽然晚上要和“父亲”交谈，但当他坐在这房间里，却感到非常的放松。难得有松乏心神的时候，一直以来若有若无的压力夹杂在身上，让人负重难行，现在总是喘息之机。

　　晚餐是分餐制，各在各的屋子里吃，沈钰的那一份是乔安送来的。

　　沈家的餐饭并不是令人瞠目结舌的奢华，看着只是很好。胭脂米饭，两荤两素一汤。沈家这种规模只有两个主事的，不管多贵的东西都不会说吃不起，也就依沿着前任的饮食，该如何吃就如何吃，犯不着俭省。

　　菜肴除了一碟烤羊肉，尽是些清淡的虾、蘑菇，但是口感非常好，食物并没有成为一种负担。

　　吃过饭，洗漱后用了点水果，看着天要暗了，沈钰就带着乔安去主屋。

　　乔安守在中门，沈钰自己穿过了小院进了房门，还不等沈钰说些什么，沈晏就抬手指了自己对团蒲：“坐下说。”

　　把到嘴边的“父亲”吞下肚子，沈钰也轻松很多：“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不是他有意疏远，虽然他确实有些不适应，但要是隐藏还是能够做出来的。只是大抵世家大族之间的规矩总是有些多的，沈钰记忆中父子俩就是这么相处，也没有必要强行打破亲近。

　　“你此次回来是因及冠之事，这件事你不用操心，到时间跟着走就好，留几张帖子请你的好友就好。”沈晏饮了一杯茶，手指向沈晏那杯已经温热的茶水，继续说道，“及冠也就成人了，你对你的未来有什么想法？”

　　“想法？”沈钰有些愣神，他确实对于这方面很不清晰，从未长远的想过这件事。以后要做什么？到底对于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归属感，什么也不认识，跟个睁眼瞎一样，有什么好打算的呢？

　　在家里效仿曾祖沈世安做个书画家，在外个地方官？不，是跟随父亲做个京官、重臣。沈钰仍旧不能决断，不过……不要想那么多，走一步再看一步，于是说道：“不管什么打算，也要先过了眼前的春闱。”

　　沈晏不置可否，转而问道：“那你预计何时下场？”

　　“那就明年吧，离得最近。”

　　不论是作为一个少年天才还是沈氏未来的继承人，不论未来做不做官，都要获取进士身份来证明自己，这是逃不脱的。既然是迟早的事，宜早不宜迟。沈钰没有提失手如何，一是说了也没用，过了就过了，不过也就再来，别无他法。

　　“你既然自己有想法，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沈晏听到沈钰的话，并没有提出自己的意见，只是顺着沈钰的话说，颇有放养的意味。

　　沈晏话题一转：“那这一段时间你打算做些什么？明年三月考试，你十月的生辰，到九月底才会忙起来。”

　　“张明忻、白克己、许知微素与我友善，我与他们约定每人写一篇类似游记的文章，原本就轮到了我，这回入京我的文章就还没有作。我想着先把这篇欠下的文章作了，无债一身轻。”

　　“许知微是去准备乡试了？”看到沈钰点头，沈晏继续说道：“你想去哪就去，缺钱了就去账房支。”

　　有了银钱方面的支持，沈钰在京城的行为毫无疑问是更加方便的。犹豫了一下，沈钰轻声询问：“京城有什么值得去的地方吗？我有些不知道领着明忻、克己去哪里。”

　　停顿思考了一下，沈晏才说道：“市区没什么好专门去的，张家、白家熟悉这些。郊区离得近的话，长春渡、维园、清源街都好，不过这些赶考的士子都会去，这时候去难免重复。”

　　低垂了眉眼，沈晏说道：“东边的真元观香火鼎盛，山间虽然没有什么奇景，却也令人舒适。不论是去讨个好彩头，还是修养身心，都算是个好去处。”

　　对于沈晏的判断，沈钰自然听信，吸取了当时碰到向言欢的经验教训，又问了一句：“要是到后山可需要提前预约？”

　　沈晏有些疑惑，转瞬就了然于心：“不用担心碰到女眷，那地方男客与女客是分开的。不过你要是怕麻烦，可以后日去。我之前预约过，后日处理完公事会过去小坐片刻，那时候去不必担心碰到旁人。”

　　“是。”沈钰一拜，这也算是解决了一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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