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过，才会成长

　　妈妈倚靠在萧可的肩上，沉沉地睡去，脸上还挂着两行泪痕，衬得长途跋涉的倦容更加悲伤。这个传统的妇女，善良、大方、孝顺，包容着她爱的人对她所做的一切，娇小的身躯用行动诠释着自己的智慧和美德，身体力行地影响着身边的人，毫不吝啬地表达着爱，也令人怜爱。
　　小熙靠窗，戴着耳机，仍然沉醉在音乐的世界里。萧可欣慰地看着他，想着刚刚在康复中心的房间里，小熙会帮忙收拾东西，会和一直照顾他的护工姐姐说再见，会在自己提不起行李摔倒的时候扶起她并接过行李……这是这几个月来萧可最值得开心的事情，即使罩着奶奶去世的阴霾。
　　临走前，萧可找过方伯，方伯坦言，自闭症孩子越早接受治疗治愈的可能性越高，而小熙已经十六了，基本机能和习惯已经养成，他尽力了……但不管怎么样，两个月，小熙能恢复到这样的程度，她心满意足。
　　走前，萧可再次看了一眼方伯的办公室，和第一天来这里一样的天气，一样的茶几摆设，窗帘时而被风撩起。只是物是人非，“他……走了吗？”
　　“前天的飞机，现在，应该在倒时差吧。”方伯倒是默契。
　　“哦。谢谢方伯！”
　　原本希望小熙继续在康复中心治疗、学习，妈妈却坚持带小熙回家自疗，给的原因是来回折腾太过麻烦。但萧可知道，妈妈心疼在那里花的每一分钱，怕给康复中心的人担麻烦，怕给方伯麻烦，怕萧可麻烦。她小心翼翼地在那里生活了两个月，最不希望的就是给别人带来麻烦。小熙已经有所好转，如果继续治疗，也许会改善更多。但萧可最终拗不过妈妈，只得乖乖跟着收拾行李，跟方伯道谢，再见。
　　萧可表情呆滞地看着对面的陌生人，一对情侣。男生给女生剥香肠，女生欣然地接过放进嘴里。熟悉的画面，萧可恍惚地看着桌上的杯面出神，那个曾经为她泡杯面的男生，现在又在哪里……
　　家门口，大门紧锁。萧可卸下身上的包裹，蹲在门边的墙角，抠出墙缝里的纸团，取出备用钥匙，开门之后，把钥匙塞回原处。这是家里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放下行李，三个人风尘仆仆地坐上回奶奶老家的班车。
　　奶奶的老家在那大海连着天的地方，班车沿着海边线路蜿蜒爬行。黄昏的太阳不再释放耀眼的光芒，只是在大海的波浪裙上洒下一片金灿灿，就像一位迟暮的老者，折腾了一生，临终前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温柔地看一眼身旁的子孙。
　　奶奶也是这样的吧。萧可疲惫地望着大海出神，小熙靠在妈妈身上睡着了。斯人已逝，不管她生前做了什么，无不是为了子孙后代，都应得到生者的尊重。虽然在萧可的记忆里，奶奶不曾厚待过自己的家庭，但现在去声讨那些又有什么意义。
　　海风咸咸的气息迎面扑来，挑逗着萧可的嗅觉，没有任何不适，倒像是亲切的老朋友。这片海，也曾经是萧可的玩伴。
　　不远处，几十户石板房组成的村落由远及近。要到了。还没下车，就听到了一阵痛彻心扉的哭声和哀乐，揪着整车人的心。
　　“石方村到了。”车上的收银员皱着眉头报站，催促着这一站的乘客赶紧下车，似乎多停一秒她都觉得晦气。
　　班车叫嚣着卷起漫天灰尘扬长而去，妈妈脸色铁青地拉着萧可和小熙走向哭声的来源地，那个萧可发过誓不再踏进的家。
　　唢呐哀婉的声音划破天际，穿透耳膜，挤压着人心。三个深蓝色篷幕下，醒目的尸棺周围跪满了人群，老少都有，哭声一浪盖过一浪。棺前大大的“奠”字沉默地立在那里，长着眼睛洞察底下的每一个人。
　　这是这个村子的习俗，一户人家办了丧事，全村的人都要来哭丧，不管熟不熟，关系好不好。一来，村子里没多少人口，大家都是认识的，老祖宗希望村子里的人和和睦睦，相互挂念。二来，参加葬礼送帛金也是为了给自己积德，给子孙积福，来年的某一天，自己故去，也有些帛金让儿孙烧些纸钱。
　　且不仔细揣度每个人的心思，哀乐下的哭声足以让路人相信，仙去的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老者。终于看到爸爸了，他身穿麻衣，头上戴着孝帽，一脸憔悴，和身边同样穿着的伯父举着灵香站在灵前。
　　“来，把这个穿上。”姑姑红着眼拿着三件麻衣过来了，妈妈和萧可各自穿上，姑姑给小熙穿上。
　　“过来，这里。”姑姑领着萧可三人在一列人后跪下，又开始“呜呜”地哭起来。妈妈已经泣不成声，不管奶奶以前如何对待她，她都能既往不咎同生母般伺候她，善良如旧。小熙安静地跪在那里，不吵不闹，盯着棺木，他并不了解里面躺着谁，大人在干什么。也许血融于水，他湿了双眼。
　　萧可神情冷漠，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尸体，赵静的死亡让她眼睁睁目睹了生命流逝的过程。只是这一次，她只需面对结果就可以了。奶奶？好久没叫出口了呢。萧可直起身子抬头，视野越过层层耸肩颤抖的躯体，太阳已经完全落下，那是海的声音，波浪撞击礁石的声音。仿佛能看清波浪撞击后碎成一滴滴水滴形单影只的样子，萧可感到脑壳里的脑浆也在互相撞击，体循环的血液从眼皮处被抽走，在膝盖处被拦断……
　　“小可！小可！”葬礼上，乱成了一团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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