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兔记

作者:一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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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2 章


      病了一个多月的永定侯终于在十二月初一这天复朝了。不这短短的一个多月,永定侯生生老了不少,他环顾朝堂,发现少了很多熟悉的面孔,一些后起新秀们正在围绕着大大小小的事务讨论不休,永定侯听了半响,惊觉自己居然插不上话来。
      跟不上趟的永定侯只好半阖着眼皮一言不发,那些人讨论完一茬又一茬,从凉河谷赈灾后事到开春播种,从年关祭祀到来年春闱两科并举,进而延伸出皇后生辰和北蒙使臣,也不知道是不是永定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今日的朝堂和以往格外不同。
      散朝后,永定侯犹在恍惚,直到看见旁边路过的官员们一个一个都约了起来,或是饮茶、或是议事,他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这一遭过去,朝中六部已然尽归天子,就连此前被评为游手好闲的两位皇子也有了一些正经王爷的样子。
      幡然醒悟的永定侯惊出了一身细汗,想了想自己这两个月的经历,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阿弥陀佛后,抬脚急匆匆地回府去了。
      敬敏正在同陈仪平说话,眼角瞥见永定侯急匆匆离去,神色便有些古怪,陈仪平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好看见永定侯走到马车前,朝一个家仆吩咐了两句,那家仆连连点头,然后一溜烟的跑了。
      待永定侯走远了,敬敏才收回目光,道:“要说世家里头谁最聪明,只怕当年的祯大将军也比不上这位永定侯啊。”
      陈仪平了然一笑,这位永定侯,在朝中有个绰号,叫有病侯爷,但凡朝中有个风吹草动,他必然是要称病的,只怕他病了这么多回,也只有这一回是真的病了。
      “你还是怀疑鲍园之事与侯府有关?”
      敬敏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二人拾阶而下,便听敬敏道:“薛大将军明哲保身,这么多年来也算得上是大隐之士了。此次土地兼并案,朱氏几次化险为夷,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陈仪平想了想,道:“我也曾想过,可永定侯这回称病却不像是装的。一时之间我也拿不准啊。”
      永定侯袭爵前便有些隐隐的发体,这些年病了多少回,一回也没见他瘦过,这回复朝却是瘦的几乎脱了相,若说这位大智若愚到这种地步,也未免太过可怕了些。何况自打刑何两家之后,明眼人都知道世家唯有抱团才能取暖,这个时候设这么大一盘局,便有些匪夷所思了。
      敬敏又何尝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也不曾想明白罢了,两人并着肩走了一程,敬敏突然想起一事来,问道:“我听说上个月那个飞云阁派了人来见陛下,是永定侯世子引荐的?”
      陈仪平点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陛下还同我抱怨来着,这个姓杜的远不如上次来的那个姓莫的,一脸丧相。”
      敬敏便有些迟疑:“我听说飞云阁那位的身世可有些不妥,世子既认识他们,会不会……”
      陈仪平却摇了摇头,道:“你那个时候不在临安城。咱们云驸马也是飞云阁出身的,近来颇受陛下器重,手握敦肃两州兵马,有些传言听听就算了。至于永定侯世子,听说在蜀中时便时常到处游历,认识个把人也是情理之中。”
      那个时候陛下与曹氏交恶,谁敢再似半年前那般,随便放人进宫?想通了这一点,敬敏便也抛开了这个顾虑,反倒同他说起了另一桩事:“年关将至,前不久又罚没了一批官员,李久春大人这些天忙得晕头转向,工部尚书昨儿个上书,拉拉杂杂说了那一大通,无非也就是年老请辞,求得个荣归故里罢了。我瞅着朝堂之上颇有些青黄不接啊。”
      陈仪平看着他隐晦的笑了笑,道:“怎么,你是怕曹颙回过神来,在里头做手脚?”
      敬敏回瞪了他一眼,道:“难道你不怕?”
      那陈仪平将袖子一拢,道:“六部总共多少司?郎中、员外郎不计其数,还怕提不起来个把官员?来年开春科考一结束,便立即能填补上,你担心个什么?工部给陛下添堵添了这么多年,早该换人了,你这是瞎担心。”
      敬敏道:“你倒是说得轻巧,提人?提谁?工部底下都是些什么人你不知道?虽说曹氏的人下去了不少,可那里头多的是关系户,最是关系复杂。”
      “哈哈哈,老弟!”陈仪平在敬敏的肩膀上拍了拍,笑道:“若说关系户,咱们谁不是关系户?往上翻三代,谁跟谁扯得清楚?曹颙想伸手,也要看陛下肯不肯接。来州的蔡兴你知道吧?”
      “蔡兴是个人才啊!”陈仪平看了看来州方向,转头看见敬敏一脸迷茫,又解释道:“你可真是在刑部呆久了,满脑子里除了卷宗还能不能看看其他的?”
      “来州那个地方,上有驻军压着,下有朱添作乱,他能稳守来州二十多年,却还能和李久春成为至交,你没想过这里头的文章吧?”
      敬敏恍然大悟:“说起来,朱添犯事被人告上来州府,也是他稳住了朱添,没让来州乱起来!”
      陈仪平微微点了点头,敬敏先是一惊,随后赶忙压低了声音道:“这个人倒的确适合放去工部,这事你同陛下提了?”
      陈仪平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来州土地案的奏报到了后,陛下很是夸了他几句,我也是这几日才琢磨出来的。”
      敬敏松了一口气,又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行至宫外,二人便分开了,陈仪平看着敬敏的背影,心道:万望你明白陛下的心意,千万要在关键时刻提一提啊。
      十二月初六便迎来了皇后的寿诞,此前为着大大小小的案子,皇后一直压着没敢让少府监有所动作,前些日子局势稳定了,少府监便合计着,虽说不是整寿,可到底是皇后寿诞,便借着机会同礼部提了一提。
      皇帝忙的几乎连轴转,好不容易歇下来了,花满这才同陛下说,礼部差人来问过几回了,皇帝这才记起这桩事来,前头为着曹氏丧仪,皇后受了不少委屈,当即便要让礼部大办。
      礼部刚起了个头,皇后后脚便赶去了宣室殿,几番劝说之下,考虑到年底祭礼、春闱和使臣,皇帝终于妥协了,最终定下来还在甘泉殿设宴。
      初六一早,各宫早早地就来请了安,随后便是各家诰命夫人们领着家眷拜见皇后,这一翻动静下来,皇后已然是累了个半死。
      林嬷嬷心疼得紧,好不容易捱过了中午,终于得了片刻休憩:“好在娘娘没有白同陛下争论,这要是大办起来,连这点子时间也是没有的。”
      由着林嬷嬷替她拆卸凤冠,皇后拿手揉着太阳穴,道:“午后皇子们的安便免了吧。”
      林嬷嬷拆卸完,又细细地替她松着头皮:“娘娘可是头疼得厉害?”
      皇后极为疲惫,往榻上躺去,林嬷嬷半跪在侧轻轻按压,道:“要不还是让太医们来瞧瞧?”
      榻上的人没有出声,林嬷嬷便住了嘴,按了片刻后见人已然入睡,便轻手轻脚地拉过被子盖好,吩咐了丫头们伺候,这才出去传话去了。
      隆冬时节的夜晚彻骨凉,甘泉殿早早的烧起了地龙,百官携着家眷三三两两入内,只见那大殿上装点素雅不失庄重,内侍宫人们有序地穿梭其中,来的早已经凑做了一处,或是商议国事、或是议起男婚女嫁,好不热闹。
      待帝后入席,先是山呼海啸一阵拜过,便由几个皇子带头呈上贺礼。
      皇后强撑着精神头一一看过,捡着几样心思机巧的夸了几句,便道:“都是孝顺的,赏。”
      皇子们领了赏,便轮到一众皇亲贵胄,左不过是些金玉玛瑙、珊瑚寿石,图个寓意吉祥,皇后照例给了封赏。
      礼官满面盈笑地拉开另一张单子,正要唱念,忽听魏矻问道:“永定侯府送的什么?我怎么没听到?”
      那礼官满面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满殿的目光全集中在了朱友纪身上,魏琰只好拉了拉魏矻的手,示意他不要说话,魏矻瞥了眼魏暄,赶忙低下头。
      曹锦欠身道:“回八殿下,侯爷久病,妾身这贺礼备的确实有些仓促了,不若先看看其他的?”
      礼官赶紧接道:“永定侯夫人下午时便同下官说了,世子殿下前几天奉侯爷之命,亲自去蜀中迎贺礼了,快马加鞭,要晚些才到得。”
      皇帝闻言只轻描淡写看了永定侯一眼,道:“永定侯有心了。”
      朱友纪赶忙道:“皇后娘娘寿诞,微臣不敢怠慢,只是终究晚了一步,还请陛下、娘娘恕罪。”
      皇后道:“蜀中路远,世子安全回来才是。”
      瞧着台阶已然搭好,礼官赶紧热热闹闹又唱了起来,带一轮封赏结束,果然便听见外间候着的宫人来报:“永定侯世子觐见。”
      曹锦随着声音看过去,便见朱苅拿着个黑漆描金的盒子大步入殿,端端正正跪在中央磕头道:“微臣叩见陛下!愿吾皇万岁!皇后娘娘千秋!”
      皇后眼角看了一眼陛下,道:“世子辛苦了,起来吧。”
      朱苅应声而起,接着垂首道:“微臣来迟了,还请陛下、娘娘恕罪。”
      皇帝便瞧见了她手里捧着的盒子,还不待问,便听底下有人问道:“世子手里拿的可是献给皇后娘娘的贺礼?从蜀中拿来的?我还以为是什么贵重物件,怎地这么小?”
      听了这阴阳怪气的一句,反倒勾起了皇帝的好奇心,只见永定侯面色有些不虞,朱苅倒并不生气,只微微笑了笑:“侯府这些年没得过什么新奇玩意儿,不敢到娘娘面前卖弄,之前听母亲提起,皇后娘娘似是有头疾,微臣听从父亲的意思,托了蜀中名医莫先生,到飞云阁求了一颗无极丸。愿皇后娘娘凤体康健!”
      适才出言无状的那人还想说些什么,被旁边的人一声咳嗽止住了话头,便听见底下有人窃窃私语起来,皇帝亦是微微动了动。
      只见皇后接过林嬷嬷递上来的盒子,打开看后甚是喜悦:“这便是无极丸?”
      朱苅道:“正是,无极丸产出极少,今年也不过才得了四丸。飞云阁主听说是为娘娘贺寿,多给了一丸。”
      皇后便将盒子呈道陛下面前,道:“原来这里头还有飞云阁的心意在,陛下可要一并赏了?”
      皇帝笑道:“这是给你的,你想赏些什么,同礼部说一声便是。”
      皇后阖上木盒,眼珠子一转,道:“先帝病重时,飞云阁也曾献药。臣妾斗胆,替云阁主求一块御笔匾额如何?”
      御笔匾额,这算得上是极大的荣宠了,不仅朱苅吓了一跳,连皇帝都愣了片刻。就这么片刻的功夫,皇帝已然明白了皇后的心思,哈哈笑道:“今日寿星最大,依你!”
      说罢竟当真让人取了笔墨,略想了想抬笔便写,朱苅在底下惶恐万分,暗叹今日可算是无形之中坑了姑父了。
      不料花满捧着御笔题字展示给众人看时,那上面却写着:高义薄云天。
      朱苅暗自松了口气,又听皇后道:“陛下这幅是要赏给侯爷的?”
      众人再看,果见皇帝正好收笔,闻言放下笔,示意宫人来取,道:“你身子不好,永定侯这贺礼正好。”
      宫人捧着皇帝墨宝,小心翼翼展开,上书:忠孝两全。
      永定侯喜色溢于言表,当即拉着曹锦出来磕头谢恩。永定侯有皇帝重赏,皇后便只好重赏了曹锦。
      宫人们撤下笔墨,魏暄便端起酒杯道:“母后得此灵药,儿臣甚是欢喜!愿母后福寿永绥!”
      康亲王一呼百应,甘泉殿内响起阵阵高呼,皇后寿宴正式开始,宫女们鱼贯而入,奉上美酒佳肴,伶人们款款而来,丝竹鼓乐共水袖起舞,好一派欣欣向荣之象。
      酒过三巡,因着侯府今日大出风头,众人一时忘了永定侯世子有多大的酒量,几乎是排着队过去拼酒力,也许是这场面过于轰动,连皇帝都看不下去了,于是便同皇后商议着要在里头撮合两门亲事,众人一听,这才散了庞大的拼酒团,开始介绍起各家的儿女们来。
      于是殿内撤了歌舞,青年才俊们上去舞刀弄剑、妙龄少女们开始了琴瑟和鸣,凑着凑着还真叫皇帝看出了些端倪,金口一开赐下了两门亲事,当事人自然喜不自胜,一旁的贤妃乐呵呵看着,对陛下道:“和亲王与康亲王也该娶个正妃了。”
      皇帝看了看两个大龄儿子,想着也是,便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皇淑贵妃,皇淑贵妃半阖着眼皮,看不出情绪,皇后便笑着道:“亲王正妃,哪里是能随意定下的,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本宫,也该合计合计了。”
      贤妃道:“娘娘说的是。”
      皇帝便道:“选妃一事,让皇后操心了。”
      皇后低低一笑,点头应下,又听皇帝突然问道:“永定侯世子过了年就十七了吧?”
      那底下朱苅正在同人喝酒,冷不防被点到,险些呛着,又听皇帝道:“也不小了,可有看上的姑娘?”
      适才见皇帝想做月老,朱苅一颗心便提了起来,好不容易躲过了一场集体相亲,没成想皇帝竟然要提她出来一对一,这可大事不妙了。
      方才朱苅借着与人拼酒躲过了上场献艺,可也感受到了几道炽热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转。她也是想不明白,虽然有着朱氏的血脉在,可她到底是个女子,别说身长超八尺,便是七尺也才多了那么一点,放在一众男人堆里,那是极矮的。
      眼下叫皇帝喊了出来,朱苅只好硬着头皮应声,刻意选了个八尺大汉的身侧站着,恭敬答道:“回陛下,微臣……微臣适才光顾着喝酒了……这……”
      满殿人还以为他会给个什么藉口,没成想竟是这么一句,当下便有人笑了起来,皇帝亦是无奈,总不能再叫人家姑娘们出来舞上一曲?
      面对诸人的调笑,朱苅只得不尴不尬的跟着笑,皇帝摆了摆手叫他回去继续喝酒,朱苅刚转了半个身,又听皇帝道:“慢着!”
      朱苅心里打了个突,皇帝又道:“既然出来了,总不能叫大家败兴。朕记得你功夫不错。”
      薛成韶闻言只端了酒杯等着看戏。
      众人心里都在盘算,大周立国二百多年,除却镇守边疆的,朝中武将早已寥寥无几,这里头除去薛成韶,带兵打过仗的便只剩一个丁如海。丁如海虽然是薛老将军一手提拔上来的,可胜在为人正直,后来薛老将军故去,便渐渐同薛氏断清了关系。薛氏也从老将军死后逐渐衰败,子孙们不事生产,坐吃山空之辈比比皆是,更有仰仗着老将军威名到处惹是生非的,自打三王之乱后,被京兆尹府顶着皇命打压了不少。
      而薛成韶偏偏仅有一个独子叫做薛平北,早年被薛成韶安排在来州军中做亲卫,希望他耳濡目染能挑起薛氏大梁,可薛平北在来州混了十几年才被提做偏将,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
      从前陈仪平曾感叹,幸亏薛平北愧对了这个名字,否则薛氏如今早已翻身、坐霸一方了。
      皇帝这句功夫不错,意义可太多了。此前大周安定,武将被文官打压,先帝驾崩后先后爆出了几场战事,陛下有心扶持武将,又要堤防世家,所以有了朱祯封侯,可惜朱祯看得透彻,借着伤病辞官归隐了。所幸后来武举中出了不少好苗子,扔去军中倒也培养出了几个铁血汉子。
      朱苅是永定侯世子,哪怕今日永定侯空挂个军侯爵位,过个几年朱友纪一蹬腿,世子袭爵,总不能还让他做个空头侯爷?
      可若是就这般让她握住了江南三军,再与曹氏断不清扯不净的,陛下岂非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众人心思转圜之间,那头皇帝已经命花满取了宝剑来:“丁七那个混小子空有一身蛮力,你正好教教他。”
      丁七兴高采烈出列,笑道:“陛下,世子虽然长我一岁,可个头比我还小,谁教谁还不一定呢!”
      这话说得骄矜,丁如海当场就瞪起了眼,对朱苅拱手道:“世子,犬子无状。”
      皇帝生怕丁如海犯轴让丁七滚出去,赶紧道:“年轻人就要有年轻人的拼劲,这是武将该有的脾性。”
      底下人知道丁如海脾气暴,竟是纷纷附和。不料丁如海拱完礼补了一句:“还请世子莫要手下留情,好好教训教训他。”
      丁七:……
      “哈哈哈哈哈哈哈!”
      满殿一阵大笑,皇帝直拍手:“好!”又对丁七道:“这两把宝剑都是前些年飞云阁呈上来的,你年纪小,你先选,莫说朕同世子合伙欺负你。”
      丁七抬脚便上前去,将两把宝剑拿起来试了试,不住地叹道:“果然是好剑!”
      试了两试,丁七果然选了一把重剑,提在手里对朱苅道:“世子见谅,我用惯了重剑。”
      朱苅笑了笑,道:“无妨。”
      内侍们用红绸绑了一朵巨大的绸花,端端正正地吊在了殿中央正上方,皇帝道:“你们谁能拿下绸花献给皇后,朕另有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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