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枝腻[古风ABO]

　　十八、

　　赵清泓收起脉枕，看向了正披着外袍，靠坐在床榻上的白翊风，对视时年轻人脸上不自觉露出的一点儿紧张。

　　白翊风面色苍白，连嘴唇都失去血色，整个人依然羸瘦虚损，仿佛一株风一吹就会倒伏的芦苇，但是医师查探之后发现，对方的脉象比之前是要稳健了不少。

　　赵清泓面色稍霁：“再施一日针，后日服药。”

　　“喝了药，配合针灸和药浴，清一清体内的乾元信引，至多半月就能解契。”赵清泓站起身，抻了一下腰，朝桌案边走去。

　　他自顾自地收拾医箱，接着说：“白公子倒也不必太担忧，解契没那么难，方子早改良了多次——那些可怖之处不过夸大其词，危言耸听，为了吓退不坚定的坤泽们，让人认命。”

　　赵清泓见多识广，也知在一些未开化的地区还保留着蛮野习俗，如有部族争斗，胜者杀死青壮乾元，掠夺庸常和坤泽，已成契的坤泽当然逃不过被强行标记的悲惨命运。

　　抑或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契痕转换之事，也时有发生。信引相冲对坤泽确有害处，不过亦不至于百分百的害了性命，流传深广的言论，更多的是一种规诫。

　　“你的身体没法用避免热潮期的药……今后如何，你需好好考虑。”赵清泓不愿交浅言深，便言尽于此。

　　“多谢您，赵大夫。”

　　赵清泓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低哑的一声道谢，他微叹一口气，继续道：“难的是以后，白公子。”

　　伤重残疾的身躯，强行催化发育又滑胎受损的内宫，转换性征产生的倒错感，乃至于坤泽必然面对的热潮期不便等等，都是白公子将要面临的难题。

　　这世间对坤泽还是苛刻了，年长的坤泽心下产生点儿怜悯，他释出一丝浅淡的信香，山苍子味的信引之息略显辛香，展现的却是一个不着痕迹的安抚。

　　纯属年长坤泽的气息不含任何攻击性，令白翊风下意识地放松了绷紧的肩膀。

　　白翊风看向赵清泓，清瘦的医师身着浆洗得褪色的棉麻长衫，躬身持笔书写药方，夹杂霜色的长发只用松枝木挽了发髻，余下的亦是披散一背。

　　坤泽男女常梳披发，更有些讲究的坤泽佩戴丝质或革制的颈环，后颈的信体不意暴露人前。

　　北地风俗较中原奔放，坤泽们没有那么讲究，只是衣领稍高点罢了。赵清泓的习惯倒是和来自中原腹地的白翊风一样。

　　作为一名解过契的坤泽，想来，赵大夫也有一个不欲与人言说的故事。

　　梦寐以求的解契治疗终于开始。

　　多日后，白翊风端着汤碗，望了望漂浮漆黑浮沫的汤汁，舌尖发苦。

　　赵清泓耐心等待白翊风喝下那一碗苦涩的汤药，贴心地递了一杯温润回甘的枣茶，而后才拉过病人的手放在脉枕上。

　　医师拈了一根银针精准地点在其手部穴位上，直刺进去，指尖轻轻捻动，带给病人一阵儿酸麻微痛。

　　白翊风蹙着眉头，待那令人牙酸的奇异感觉过后，才松了口气，他每被扎一针都能感觉自己痊愈一丝，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不过总归是内心振奋。

　　白公子不由得赞了一句：“赵大夫的针法果真炉火纯青”。

　　“免了，”赵清泓眼都不抬，他倒宁愿不要纯熟这一套针法，只希望坤泽们都能两心相悦，成契白头，可惜事与愿违。

　　赵清泓确实是治愈坤泽的医科圣手，汤药、药浴、针灸三管齐下，白翊风明显觉得缠绕着自己身周，那股顽固不散的血腥气息减淡了许多，腹部不适也逐渐好转。

　　然而，他又有了新的烦恼：自己的梅花香息就在暖阁之中浓郁起来。

　　梅香本清淡，可白翊风还没学会控制自己的信香，他在赵清泓和陶笛的帮助下要好好补上这一课。

　　自白翊风小产那日，唐凌飞有空时替他按摩双腿的惯例便停了，探望的次数也明显减少许多，甚至于天黑之后，就不再进暖阁，有些零食糕点都是由吴谋送进房内的。

　　白翊风并非没有心理准备，但是这种隔阂出现以后，他还是有些儿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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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凌飞坐在书房里，看着面前摊开的书页，他手边还有另外一摞叠起的册子，青年剑眉紧拧，眉心处出现了一道深刻的皱痕。

　　这些都是白翊风托吴谋带的话本，内容有胭脂、游记、风俗、灵怪、传奇、公案等等无所不包。

　　白翊风自小就喜欢看各式各样的话本，再加上受伤以后他行动不便，白家小公子便更愿意窝在暖阁看书，偶尔也会让吴谋推他去书房看书练字。

　　每本话本看完以后，白翊风就托吴谋收拾保管，而后再要来新的书本。

　　唐凌飞当然知道这些，可是他没想过，在话本里还夹杂着白翊风的批注。

　　纸页上小小的墨字，不如白公子以前作注时那手漂亮的小楷端正，更多了几分随性和落拓。

　　但让唐凌飞面沉如水的不是这个。

　　唐凌飞看了看面前的书，它是一本以商贾为主角的行商游记，主角游历各处卖货交易，其中一段他到了北漠深处的几个部落。

　　白翊风特意夹了一叶书签，散乱的笔墨着重批注的是一句简短的地形地貌，在商贾令人捧腹的趣事中，白翊风加上了自己曾经沾着血泪的见闻和经历。

　　一卷风俗轶事里有着异族的习惯，一本胭脂别册里批了白翊风的警示“习文字，融各族，絜族所图非小”……这样的批注还有很多。

　　白翊风并非生而知之，那些话本对他来说就是借以剖析的参考，他艰难地、默默无闻地嚼碎反刍自己的噩梦，从自己不堪回首的记忆里挑挑拣拣，试图翻找出一些若隐若现的线索，来帮助唐凌飞。

　　在解契的最后一天，白翊风把这些书册借吴谋之手递送给他。

　　孤注一掷之意如此明显：“不知书有用否，能助友一臂之力否？如有涓滴之用，白某即使不幸，也不至于白费笔墨。”

　　这让唐凌飞几乎要心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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