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与夜：永生诅咒

　　第一章奥列格
　　蒂娜时常回忆过去很长时间发生的事情，往事像电影在脑海里放映，她沉浸在那些故事里却不为所动，仿佛过去的种种都是别人的故事，自己不过是储存这些内容的容器，一个上帝视角的记录者。在十分漫长的岁月里，她经常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阁楼里，在脑海放映那些回忆的片段，像个哲学家一样去思考存在和消亡的意义。她在回忆里观察过去的自己，试想无数的可能性，虚构出平行世界，想象着另一种属于自己的结局。比如，当时没遇见奥列格，会是怎样。
　　遇见奥列格之前，蒂娜是一个刚从小镇走出来的学生。父亲是银行职员，母亲则在情报局里做着枯燥的后勤工作，有一个小自己五岁的叛逆期的弟弟。日子十几年如一日，没有大起大落，但也并不乏味。
　　小镇生活的美妙之处在于，总能认识那么几个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中学一起生活玩耍的好朋友。卡尔和凯拉就是蒂娜的这种好朋友。从蒂娜的家步行经过一个街区就可以到卡尔的家，而凯拉的家就在蒂娜的斜对面。卡尔活泼调皮，蒂娜乖巧机灵，凯拉则是三个人中最叛逆也是鬼点子最多的人。三个人的孩童时代就在打打闹闹、一起找过复活节彩蛋、一起扮鬼去邻居家讨糖果、一起翘课看乐队演唱会中度过，十几年来积累了深厚的情谊。更巧的是，三个人最后都考上了同一所高校。卡尔读的工商管理，而凯拉和蒂娜一起选择了法律专业。
　　那时的蒂娜刚离开对她来说过于幼稚的高中，远离父母和待了十几年的小镇，踏入自由的大学，于是对一切都感到新奇，尽管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善于社交的人，却也不断地去参加各种活动，活跃在各个场所。
　　蒂娜第一次遇到奥列格的时候，是在学校的新生派对上，奥列格在派对上邀请她跳舞。蒂娜从未在学校见过这个男人，却对他充满好奇，于是答应了他的邀请。那次天蒂娜穿上了她认为最漂亮的裙子，那是她外祖母送给她的古董裙，年龄比蒂娜还要大几十岁，却一点都不过时。克莱因蓝色的丝绸面料衬托出皮肤的质感，贴身的剪裁勾勒出身体曲线，不规则的裙摆一直到脚踝露出精心搭配的银白高跟鞋。直到现在那条裙子还在挂在她的柜子里，只不过很久没再穿过了，色彩也早已不复当年的亮丽。奥列格那天则穿了一身冷灰色的西服套装，棕色的头发用发胶精心打理过，身姿笔挺又风度翩翩，在都是大学新生的人群中显得更为成熟。很久以后蒂娜才知道那是奥列格十分少有的打扮，除非迫不得已的正式场合，奥列格平日里都是一身休闲随意的打扮，各种深色的外套占据了他衣柜里的半壁江山，与之不相上下的则是他鞋柜里各式的黑色皮靴。总之，一个热闹的派对上，精心打扮的两人，就像所有俗套肥皂剧的情节那样，偶然相遇然后“坠入爱河”。但如果有人知晓后面的故事，就会发现这并不是一段关于蒂娜青春和爱情的回忆。
　　那晚，蒂娜和奥列格伴着轻柔的音乐在舞池中，就着节拍有节奏的迈动脚步。他们配合的很好，仿佛天生的默契。虽然在奥列格之前，蒂娜已经和卡尔结束了一支热情四溢的探戈，但此刻蒂娜的心却更加澎湃。蒂娜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挽在后脑勺的头发也有些松散了，奥列格的状态却始终如一，连头发丝都没有乱一根。两人互相对视，舞池光线很暗，蒂娜眼里的好奇都被奥列格看在眼里，可是蒂娜看不清奥列格深色眼睛里的任何情绪，也没看清奥列格瞳孔的颜色，她猜测大概是像亚洲人那种接近黑色的深棕色。当派对上灯球的光扫过奥列格眼睛的时候，蒂娜又似乎看到他眼睛反射出一星半点儿幽深的蓝色，像教堂蓝色玻璃透出来的那种色彩，让蒂娜看得有些入迷。奥列格推动蒂娜的腰，让她随着自己手上的力度转了一个圈，后身体再次贴近，蒂娜感觉自己心跳加速了。
　　奥列格的脸可以算得上是好看的，鼻子挺拔，脸部线条流畅，睫毛纤长浓密让陷在眉骨下的眼睛显得有些迷离，厚薄适中的嘴巴两端有着天然的弧度，胡子刮得很干净，不乏亲和力的同时又让人感觉疏离。但如果说蒂娜为他的外表而心动是说不过去的，卡尔已经是她见过最漂亮的男孩了，并且蒂娜的身边也从来不缺乏长得漂亮的人，特别是来到大学之后。奥列格的长相在这些人中并不格外出众，但是从他眼神中流露出来的那股神秘而成熟的气质，又让他在蒂娜眼中十分与众不同，以至于短暂的对视和相处就让蒂娜着了迷。
　　“你叫什么？”奥列格在蒂娜耳边问。
　　“克里斯蒂娜，大家都叫我蒂娜，挺像个老奶奶的名字。”蒂娜的名字是奶奶取的，因为这个名字实在是太普遍，在年轻人中又显得有些老气，所以蒂娜每次自我介绍都会自嘲一番。考完玩笑蒂娜问：“怎么称呼你呢？”
　　奥列格笑了笑，迟疑了一会才回答道：“可以叫我杰克、麦克斯，伊恩，随便什么都可以，不过是一个名字而已。”
　　“这不公平，我已经告诉你了。”
　　“奥列格，叫我奥列格。”
　　一段舞曲很快结束了，蒂娜和奥列格没再跳下一曲，而是端了酒杯到室外的草坪上聊天。和房子里面一样，草坪上也很热闹，各色的彩灯和夜空中的月色交相辉映，到处都是欢声笑语。蒂娜靠着草坪最边上的围栏看着远处，欣赏眼前美妙的场景。在初秋的晚风吹拂下蒂娜感到十分惬意，虽然她身上因为出汗而被风吹着有些凉意，但丝毫不影响她此刻的心情。奥列格依旧是把目光放在蒂娜身上，对周围的景致倒是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兴趣。等到杯里的气泡酒喝完，奥列格提议去别的地方走走，于是蒂娜忘掉了还在舞池的好朋友——卡尔和凯拉，坐上了奥列格的车离开了派对。车子离开灯红酒绿沿着公路开往高处，蒂娜很兴奋，就像大多数年轻女孩一样，她喜欢这种没有计划的随心所欲的行动，这是她所向往的自由而精彩的生活，而奥列格正好给了她这些。
　　车子所到达的高地视野开阔，离派对的地方其实并不远，从公路的一旁往下看就能看到刚才的草坪和灯光，以及那群热闹的人们。但耳边却听不到嘈杂的音乐和人声了，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再往远看能看到整个城市的样貌，一片灯火通明，像浮在地面的星空，在黑夜中宣告着城市的繁华。蒂娜沉迷于这样的景致，贪婪地想把景色尽收眼底。
　　“谢谢你，我太开心了。”蒂娜一时找不到更高级的词汇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蒂娜和奥列格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聊天的时候，奥列格告诉蒂娜，自己并不是学生而是老师，在网络上给大学生上数学课。为了证明自己是货真价实的数学老师，奥列格甚至给蒂娜讲解了一道数学题。蒂娜听得一头雾水，要知道数学从来不是蒂娜擅长的科目。
　　等到下面派对上的人眼看着少了一半，奥列格送蒂娜回了家。蒂娜并没有住在学校的宿舍，而是花了兼职赚来的一大笔生活费租了栋小公寓一个人住，只因蒂娜觉得这样更为自由。到蒂娜家门口的时候，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奥列格就开着车消失在了夜的尽头。一次绝妙的派对艳遇，奥列格离去的时候，蒂娜心里想。
　　后来的两人进展得很顺利，奥列格每到夜幕降临就会在固定的时间点开着车，去蒂娜家门口等她，然后两人一起去兜风、散步或者是找个酒吧喝酒聊天。有时候奥列格也会在某个阴云密布的下午，接蒂娜去一些风景别致视野开阔的郊外或是海边散步。从艺术到历史，从经济到政治，从音乐到哲学，他们似乎有着聊不完的话题。奥列格会在话题开始的时候主动并健谈，但到了后面就变成蒂娜一个人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奥列格变成了话少的那个，却依然认真地听着蒂娜说的每一个字。蒂娜也会跟奥列格吐槽学校的琐碎，讨厌的同学、无聊的课程、奇怪的老师……诸如此类。可奥列格很少谈到自己，蒂娜只知道他是俄罗斯裔，出生在莫斯科，随父母生活在英格兰。
　　凯拉经常会问起关于奥列格的事情，蒂娜想了半天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对奥列格了解得太少。朋友们也会跟蒂娜聊起和男女之间的事，但蒂娜和奥列格之间什么也没有。没有触碰，没有亲吻，没有性，只有每天傍晚准时停在楼下的车和一次又一次愉快的聊天。
　　“我们之间是男女朋友的那种关系吗？”蒂娜某次在车上问奥列格。
　　“难道不是吗？”
　　“我们像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奥列格把搭在方向盘上的一只手放下，握住了蒂娜的手，无声地回应了蒂娜。并没有想象中的温暖，奥列格的手沾染了秋日里的凉意，却让蒂娜脸上一阵发烫。蒂娜再没了任何疑惑，她喜欢两人之间这种互动，和其他任何一对情侣都不一样，哪怕只是聊聊天散散步。
　　按马克思哲学观来说，世界上大多数东西都不可能一成不变，一段简单的关系也不可能永久地维持，量变会引起质变，而质变的结果往往有着许多意外性，蒂娜和奥列格的这段关系也不例外。一个月后的某个夜晚，蒂娜主动亲吻了奥列格，引起了质变。
　　那天他们从爵士乐俱乐部回来，蒂娜喝了些酒。奥列格把蒂娜送到家门口的时候，蒂娜在车上借着酒意吻了奥列格。奥列格没有拒绝，并且迟疑了几秒后也开始回吻蒂娜。当蒂娜靠近奥列格的时候，感觉心快要跳出胸口了，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伴随着唇齿间的纠缠，心跳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也不知道是谁的牙划破了谁的嘴唇，蒂娜嘴巴里有了些血的咸腥味。
　　“我能送你进去吗？”奥列格主动问道。
　　“当然。”
　　蒂娜就像着魔了一样，进门后灯也没开，眼神只是楞楞地看着前方，径直走向卧室。奥列格默默跟在后面，同她一起进了卧室。两人心照不宣地开始拥抱亲吻，只是不似刚才那般温和，此刻他们的动作都带着侵略性。轻微的疼痛和越来越强烈的快感让蒂娜的身体不住的颤栗。奥列格埋头亲吻蒂娜，每一个动作都让蒂娜激动不已。
　　可是这种快感很快就退去了，一开始蒂娜只是感觉脖子有些痛，随后这股痛感就变得越来越强烈。蒂娜慢慢地从刚才意乱情迷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脖子上的疼痛已经难以忍受。蒂娜刚想挣扎，却发现奥列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钳制住了她的四肢，嘴巴也被他死死捂住。奥列格的身体此刻像是一块钢铁，冰冷沉重，力气大到让蒂娜丝毫动弹不得。蒂娜彻底清醒，但她只能瞪大眼睛呜呜地发出抗议的声音。舒适安逸的感觉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恐惧。
　　此时已经是半夜，周围很安静，蒂娜看到风把帘子吹得很高，却听不见半点风声。唯一能听见的，只有液体汩汩流动的声音，那是血液正在从自己身体里流逝的声音。蒂娜脑海中开始浮现一个可怕的想法——她就要死了。但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有几十分钟，也许只有几秒钟，蒂娜身上的束缚终于消失，她没有了挣扎的力气，觉得身体变得轻飘飘的，意识也开始模糊。她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再没有办法集中精神去思考，眼前的黑暗越来越深。接着，蒂娜听到了心跳停止前最后的声音，那是奥列格的声音，他说：“你不会死的，蒂娜。”
　　蒂娜用尽力气动了动嘴巴，发出来一些微弱的声音：“救我……”。她还想说点什么，身体却已经不听使唤了。她的呼吸逐渐减弱，体温不断下降，慢慢地失去了知觉，直到最后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降临。
　　蒂娜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嘴巴上却传来奥列格皮肤冰凉的触感，紧接着一股腥咸灌涌入喉，是血的味道，那味道非常令人反胃。蒂娜挣扎着想把头扭开，但身体使不上劲，只能任由血液不断涌入喉咙，流进身体。在味觉的刺激下，蒂娜模糊的意识渐渐又恢复了，原本已经闭上的双眼此时重新又睁开。随着吞食进身体的血液越来越多，蒂娜也越来越兴奋，意识开始混乱，蒂娜发疯似的抓住覆在自己嘴巴上的手臂，十分用力地咬了下去。兴奋和恐惧两种感觉交织在一起，不断冲击着蒂娜的身体，像是要把这躯壳撕裂。有那么几秒，蒂娜感觉自己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东西了，就像死了一样，但很快又清醒过来，头痛欲裂。如此反复中，她所有的感官都在发生变化。极悲与极喜交错，蒂娜仿佛看到了来自地狱的烈火，看到了喷涌而出的鲜血、被钉在十字架上不断流血的耶稣、血肉模糊的身体、无声尖叫着面容扭曲的人……一瞬间所有邪恶黑暗的意想都被压进了脑子里。奥列格的手已经离开了蒂娜的嘴唇，但蒂娜没有发觉。她想大笑，眼泪却先一步流了出来，想尖叫，喉咙里又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大概过了有几分钟，蒂娜不再觉得难受，所有的痛苦都奇迹般地瞬间消失了，身体和意识也都恢复到之前的样子。不对，应该是比以前更好了，身体很轻盈，身体的酸痛感也没有了，一切似乎都好了。可随后涌上来的另一种感觉让蒂娜毛骨悚然，那是一种寒冷的感觉，蒂娜觉得很冷，像冬天脱光了衣服站在雪地里。蒂娜在床上蜷缩成一团，但寒气绕在身上，始终摆脱不掉。
　　“冷吗？”奥列格的声音又响起，把蒂娜吓了一跳，她才想起奥列格还在旁边。
　　“你对我做了什么？”蒂娜的声音因为寒冷和惊吓而颤抖。
　　“以后再说，你现在需要休息。”
　　奥列格说的很对，蒂娜确实开始有困意了，眼皮慢慢地变得沉重而难以支撑。她感觉到奥列格的手覆上了自己的眼睛，她也随之闭眼。在听到奥列格起身穿衣、下楼以及关门的声音之后，蒂娜终于沉沉地睡去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