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扬柳季

　　3，上课

　　周柳和周母说，补课班的三个学生一起去参加了一个学校组织的冬令营，所以她才会休息这一星期，有杨璐璐帮腔，此事也很轻松地蒙混过关。她在老张补课班代课，基础工资是八百块钱，课时费另算。这一星期没有课费，但基础工资已经开始算起，她也算带薪休假，心里甚是得意，很快，周柳就潇洒地度过了这七天。

　　又是一个上班第一天，周柳来到了补课班。老张已为她准备好了要用到的教材和一摞笔记本。她对笔记本的存在感到困惑，向老张问起来它的用处。

　　“小周啊，是这样的。你的任务主要就是听课。这几个孩子听课不认真，理解能力又差，记笔记更是跟不上……”

　　老张霹雳啪啦说了一大堆，对于周柳来说，就是让她明白她的钱不是那么好赚的。不仅要陪学生们听课，还要记笔记，以便他们课下翻阅。周柳心中的小火苗是蹭蹭蹭乱窜，“有钱人家的孩子真是难伺候，笔记都要请人代笔！”

　　一上午四节课排的满满的，周柳感觉自己回到了高中时代，甚至比她自己上高中时听课还要认真。名师指导，加之她如此用心，她想着，要是再给自己一次高考的机会，上清华还是北大将会成为她此生面临的最困难的选择。

　　老张还嘱咐周柳盯紧三个学生，不能让他们走神，她虽答应下来，但事实上根本顾不过来。名叫王雨馨的女孩子总是喜欢拿出一面小镜子摆在面前照来照去，撞了周柳的周启扬一直低头玩手机，另一个叫做李杰的男生从第一节课开始，就趴在桌子上睡觉，以至于到现在周柳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无论她怎么眼神示意，或轻拍提醒，三个人仍然各忙各的，丝毫不理会她。台上的老师也只是机械地像是在背诵讲义，根本不见所谓的名师风采。当然，周柳也很是理解，如此对牛谈琴，说多了也只是浪费唇舌。

　　下午上课前，老张来询问周柳三个学生的听课状况。周柳如实回答，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因为她觉得自己实在没起太大作用。

　　老张安慰道：“小周啊！你放宽心，没事儿的。你也叮嘱过了，笔记也都记下来，文科生学习主要就是靠自己下功夫背，他们不努力咱也没办法，只要他们老老实实上课，听不听随他们。”

　　她心虚地点头，毕竟拿着课时费，说到底还是出在他们家长身上的钱，拿了钱就要负起责任，来补习班补课不就是为了学习来的？好歹他们几个也要叫她一声“周老师”，严厉的老师她做不来，挥舞教鞭人家也不可能听她的。周柳心中暗下决心，“我要用我的爱心、耐心、责任心，对他们谆谆教导，让他们明白学习的真谛！”为此，她制定了具体的计划，那就是利用下午自习课的时间，和三个学生聊一聊，为他们指出人生正确的方向。周柳在多年后回想到自己当时的想法，都觉得自己傻的冒泡儿。

　　周柳本想先从王雨馨入手，她是个女生，应该会比男生更懂事一些，而且同为女人，会更好沟通。可王雨馨母亲下午打来电话，说她有一节舞蹈课要去上，所以不来下午的自习了。周柳的计划出现了意外，那就只有换下一个人了。由于车祸事件，相较于李杰，她与周启扬还算熟识，于是，她决定，就从周启扬先入手。

　　下午自习课，李杰继续趴在桌上睡大觉，周柳叫了他两声，他都没有醒。周柳只好来到他的身边，欲将他拍醒，可手伸出还未碰到他肩膀，周启扬却拉住了她，“周老师，你别叫他了，他不会醒的。”

　　“那可不行，这里又不是供人睡觉的酒店。再说，他都睡了一上午了，总该学习了吧。”

　　周柳不再理会周启扬，轻拍了几下李杰，他没有反应，她加重力度，又拍了他几下，他终于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

　　“李杰，你知不知道现在是自习课，是学习的时间，不是睡……”

　　还没等她说完话，“咣”，李杰又将头扣在了书桌上。

　　周柳心中的火苗蹭地窜起，大力揪住了李杰的后衣领，正想把他拽起来，周启扬抓住了她施力的手腕，将她拉到一边。“周老师，你是一个女老师，怎么可以对一个男学生毛手毛脚的？”

　　“你瞎说什么呢？我是在督促他学习。你怎么年纪不大，思想这么龌蹉呢！”

　　“试想你若被一个陌生的异性揪住衣服，你会不会觉得他在耍流氓啊？”说完，他抓住她的袖口用力将她往门外拉。”

　　“你干嘛啊？！放开我！”周柳为甩开周启扬的手奋力挣扎。

　　“看吧，你也不喜欢别人碰你，你还这样对待李杰。老师是女人，更要规矩点儿，别没事儿对个男生拉拉扯扯的。”他一面说着一面拽她，她拼命挣脱，但终究敌不过他的力气。

　　“你这臭小子，是你在对我拉拉扯扯，你疯了是不是？神经病吧你……”

　　终于，周启扬将周柳拽到教室外，这才松了手，人挡在了门口，面对她道：“周老师，刚才不好意思，我有些事儿要跟你说，但不太方便当着李杰的面儿。”

　　周柳好奇道：“你神经兮兮地把我拽出来就为了这个呀？”

　　周启扬点了点头。

　　周柳道：“什么事儿啊这么神秘？说吧。”

　　“说之前你要先答应我，你不能和老张说。”

　　“什么老张啊？你要叫张老师。”

　　“姓张的人多的是，我一说老张你就知道是张老师了，可见你私下里也没少叫吧？”周启扬得意地笑道。

　　周柳瞥了他一眼，“算了算了，赶紧说吧，一会儿张老师来了。”

　　“李杰，他最近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心情特别不好，你就别在烦他了，让他一个人静一静，行吗？”

　　“他家里人，恩——，出了什么意外吗？”周柳心想，不是父母闹离婚，就是亲人生重病或者过世。

　　“差不多吧，具体我也不方便透露，你对老张只字别提。要不是你没完没了的烦他，我也不想和你说的。我可不是背后说人闲话的人。”

　　“你放心吧，我也不是。他也怪可怜的，既然我知道他事出有因，会有分寸的了。”周柳推开周启扬，走回教室，周启扬也转身跟了进来，二人没有在说话，坐回各自位置上。

　　周柳看周启扬又拿出手机玩起来，终于按捺不住，严肃道：“周启扬，现在是自习时间，别在玩手机了，赶快把书拿出来，或者做一做练习题，不会的可以问我。”

　　“唉！周老师，你就别管我了，我这一看书啊，就脑袋疼。”

　　“胡扯，快点儿，你再不学习，我就去找张老师了。”

　　“哼！”周启扬冷笑一声，“你就只有告状的本事。”

　　“不然怎么样，我管不了你，只好找张老师来了。”

　　“把老张找来又能怎么样？”

　　“他可以找你家长啊！上次在医院的事情，我还记忆犹新。你缩着脑袋求饶的样子呦，啧啧啧……”周柳笑道。

　　她本以为搬出贵妇他就会乖乖听话，没想到他不屑道：“看来我有必要和你说清楚，不然好像我欺负新来的似得。”

　　“喂喂，你小子也太嚣张了，这儿可不是你的地盘，摆出一副老大的样子吓唬谁呢？上次你被打的时候我就不该拦着，让你被打残才好。”

　　“你也太天真了，上次我妈打我，多半儿是做样子给你看的，我可是他亲儿子，怎么可能把我打残。”

　　周柳很生气，正要开口反驳，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是名教师，就要有为人师表的样子，和学生吵架实在不好看，况且，她之前不是想好，要用耐心爱心好好教导学生的，既然提到了他的妈妈，这应该是个不错的开端，好吧，就从现在开始。她下定决心，态度缓和下来，语调温柔道：“其实呢，我也理解当时的情况，为人父母多不容易，我本来是想跑到警察局告发你，但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才放你一马的。”

　　“难道不是看在钱的面子上？我怎么听说，我妈给了你5000块钱呢！”

　　“你瞧不起谁呢？你撞了我，你还有理啦？我确实拿钱了，但那是以后的事儿了，更何况，我一大活人被你撞了，没有损伤，也是我自己福大命大。你对我的赔偿，那也应该。”

　　“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怎么能叫我撞你呢，我那车开的还不如你骑自行车快，医生都说了，是你缺氧晕倒，只不过我刚好经过而已。算起来还是我救了你一命呢。”

　　“我算见识了，什么叫翻脸比翻书快，过河就拆桥，就是你这种人，三岁看八十，小子，你以后路还长着呢，你……。”难听的话就要说出口，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脑海里一闪而过一个念头，“我到底在干嘛？我竟然在和一个小屁孩儿吵架。而且，他还是我的学生，说好的耐心爱心责任心呢？沉住气啊！我在挽救一个人的人生，忍住，坚持！”做了一番自我激励后，周柳清了清嗓子，微笑道：“咱们，还是谈回学习的事情吧。”

　　“唉！——”周启扬长叹口气，低下头又继续摆弄手机。

　　“你不喜欢听我也要说，虽然你家有钱，但也是你父母辛苦赚来的，他们辛苦赚钱供你读书，那是对你寄予厚望，我知道你不喜欢学习，但总归是来这儿补课了，在这里不比在学校，你在这儿每上一堂课，每过一分钟，花销都是你在学校里的几倍。就冲着你父母为你花出去的补课钱，你也不能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这样根本对不起你的父母……”

　　“够了！”周启扬打断她道：“你怎么那么烦那？不差你的补课费就行了，你管我家里钱怎么花呢？想当神圣的人民教师挽救我们这群不良学生，你可能来错地方，找错人了。”

　　“我没有妄想改变你，只是你们也太过分。你不想学习就回家和你父母说清楚，何必来这儿浪费时间还浪费钱呢！最主要是浪费钱！你们一个月补课费多少？”

　　“不知道”周启扬一副漫不经心地样子。

　　“你不说我也能算个大概，我这种大学生给人当家教一节课也要八十块钱了，要是业界知名教师，这一节课至少二百起底，你们一天平均四节课这样就八百，一个月三十天……”周柳随手拿起纸笔，一边嘟囔，一边在纸上算起账来。低头正忙着，忽地，一只大手将她拉起，她一抬头，又是周启扬。

　　“你又怎么了？注意影响行不行，总对我拉拉扯扯干什么？”

　　周启扬也不回话，只是拼劲力气，再次将她拽到了教室外，然后开口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补课费啊，钱钱钱的没完。你也清楚现在是自习课，能不能给我们一个安静的环境。周老师，我求你闭上嘴，行不行？”

　　“是你们不学习我才说的，我是在为你们操心啊！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呢？”

　　“不必你操心，好了好了，我怕了你了，我一个月的补课费是两万二……”

　　“啊——！”周柳大声尖叫，被这个数字吓得不轻。

　　周启扬立马用手捂住她的嘴巴，“这回你知道了，一会儿回到教室，你可别再补课费补课费的，没完没了的。”

　　周柳冷静下来，别开他的手，嫌弃道：“你的手一股臭汗味儿，真恶心！”

　　周启扬一脸坏笑道：“我一直握着手机玩，出汗了很正常，谁让你叫那么大声了，要是把老张招来，发现咱俩在这儿聊天，我是无所谓，估计你工作就保不住了。”

　　“你以为我很在乎这份工作？你的两万二又不是给我，我拿到手的连你补课费的零头都不到，你以为我是为了这点钱来受你气的吗？就是没想到，老张会黑到这个地步。你们几个就是冤大头。”

　　“这话你得跟我妈去说，如果能劝动她不当这个冤大头，那两万二都归你。”

　　“听你这话的意思，你也知道这钱花的不值了，那你还不好好学习，钱花都花了，你总得出点成果吧。”

　　他无奈笑道：“那你就误会了，我妈花钱送我来这儿，不是为学习来的，她也不指望我学习。我想回学校，现在虽然还是寒假，但是高三还在补课，都没放假，我妈不想我回去，可是呆在这里，没同学没朋友，感觉自己被隔离似的，真是无聊。”

　　“那周阿姨就不对了，哪有学生不在学校上学的？”

　　“她是怕我回学校惹祸。”

　　“惹祸？！”她看了看他，回想之前他的种种行为，突然，脑中闪过自己高中时期称霸校园的那群杀马特，他们以《古惑仔》电影中的人物为榜样，拉帮结派，到处欺负同学。这样想着，不自觉地脱口而出：“你这发型有点儿不对啊？”

　　周启扬一愣，周柳轻笑着没有说话。转而又想到现在风靡校园的韩剧和言情小说，里面的男主角的设定大部分都是富家子弟，并且仗着自己家有钱有势，在学校各种欺负其他同学，而这群“为非作歹”的富二代们，不仅不杀马特，而且打扮的都是干净清爽，这样想着，再看看面前的少年，利落短发，雪白衬衣，恩，看来现在流行这样的校园恶霸了，这倒也说得通，她微微的点着头。

　　周启扬好奇她的异样：“你点什么头啊？”

　　“呃……”周柳慌张道，“你刚才说你经常惹祸，你妈妈才不让你回学校的，我觉得，她做的挺对的，免得你在学校，自己不好好学习，还去祸害其它同学，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你竟然说我是老鼠屎！老师，你怎么能人身攻击呢？”周启扬气愤道。

　　周柳一时脱口，绝没有贬损他的想法，于是，连连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这个确实是老师的不对，一时口快，就是举个例子，你这挺大的男生了，还挺敏感的吗，男子汉，别斤斤计较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吧，我不怪你了。”周启扬一扭头，走回教室。

　　“唉！我怎么成了托儿所阿姨了，跟哄孩子似的。”周柳自言轻叹着，看着屋中的两个男生，都是不好管教的主儿，她动摇了之前的想法，想着这两人不学习肯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老张不会不知道，听着刚才周启扬话中的意思，人家家长和班主任都不管学习了，之前老张和她说的话，也许就是怕她偷懒，只是在严格要求她而已，于是，她想通了，不能太较真，不然吃苦的可是自己。

　　事实证明周柳的想法不错，后来，张老师来巡视了几次，见他们一个睡觉，一个玩手机，也都没说什么，但是，周柳却很憋屈，她呆坐在那里一下午，甚为无聊。但她总不能和他们一样，睡觉和玩手机啊，周柳这样想着，不自觉长长打了个哈欠。

　　周启扬忽然叫唤她道：“周老师！”

　　“怎么？有不懂的问题？”

　　“那我是该问你吃鸡怎么玩呢，还是王者怎么玩啊？”他举起手机，在周柳面前晃了晃。

　　“那你叫我干嘛？！没问题就不许说话。”她严肃道。

　　“我看你都快睡着了，所以想，要不咱俩一起玩点小游戏吧？”

　　“玩？！你又不是小孩子，我是来哄你开心的吗？”

　　“我哄你开心，行了吧。玩不玩嘛？”他央求道。

　　“那你当我是孩子啊！”她无奈道。

　　“你可不就是嘛，和我表姐差不多大，都是同辈人，你装什么大家长啊。”

　　这回周柳真是要举起白旗了，在和他说下去，她恐怕会被气到吐血而亡，她别过头去，没在理会他。

　　“别生气啊，我也是一时口快。你看，咱俩在这儿干巴巴的坐一下午了，都挺没劲的，聚一起玩玩游戏，调节下气氛，增进下感情，多好。”说着，周启扬从书桌里掏出了一摞子东西，捧到周柳面前，“你看，我这儿有三国杀、大富翁、扑克、跳棋……，随你选，玩儿什么都行。”

　　“回到你的座位！”她阴沉着脸，责声道。

　　周启扬一见她的表情和语气，大感无趣，撇了撇嘴，抱着东西，落寞地回到了座位。

　　周柳有丝不忍，毕竟，除了他自己想玩外，确实也有好心陪她的成分在。但是，她已经毫无威严了，在给他些好脸色，他日后更不会把她这个老师放在眼里。而且，这毕竟是自习课时间，他是大少爷，玩起来，老张可能不管，可周柳的身份就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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