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壑

　　他看着，明明是个可爱又心细的好姑娘。她自己又不赶，这样抓紧时间明显是怕耽误他们的事。这个家常菜馆不大，没有看到包间，她选的位置是靠里不临街，空调顾得到，摆桌又比较宽敞的，靠外边有些桌椅摆得挤密，对他这样1米85的人不算友好，腿很难伸直坐着也不自在。
　　他在警队带过马子峻两三年，这孩子做事热情有余细心不足，想事一条筋，两兄妹完全是两种性格。
　　“好。”
　　这是个四位桌，马子峻怕马岫岫荼毒自家偶像，立刻占了桌子的一边一屁股坐下，然后开始安排座位：“大哥，你坐这里，马岫岫，你坐那边去。”
　　必须隔开她，保护我偶像！
　　马子岫笑着应好，坐进去的时候很“不小心”，然后没什么诚意地道歉：“哥，不好意思啊，没站稳，踩到你了。”
　　马子峻瞪着眼鼓脸，“大度”地说：“没……关系。”
　　施与棏好笑地看着这个和其他时候完全不一样的幼稚版马子峻，递了桌上的菜单给他：“你来点。”
　　马子峻收回自己伸了一半想踹人的脚，规规矩矩坐正了，边点菜边跟大哥解释：“这家店送她来上学时吃过，这个青椒排骨还不错，青菜苗也炒得好，大哥你吃青菜苗的吗？这个大片牛肉也不错。”
　　马子岫插嘴：“凉菜也好吃。”
　　施与棏嗯了一声，说：“可以了。”
　　服务员一走开，马子峻挪了椅子坐近点，小声对着施与棏这边说：“哥，我被临时拉到局里面帮忙了。”
　　施与棏声音本来就低沉，一说案子他又压了声，“什么案子，方便说吗？”
　　他注意到，这样尬坐，对面的她好像有点不自在。
　　正不好怎么开口呢，哥果然是哥，多善解人意。马子峻有些激动地说：“我就是特意来找你帮我分析分析的，你放心，我跟唐叔请示过了，批准了的，唐叔还催我来问问呢，实在是大家都没辙了。我调过来快两周了，会开了N场，一点进展都没有，大家争吵倒是挺多的。”
　　说了半天没说到重点，马子岫朝马子峻努了嘴，表情古灵精怪的。
　　施与棏轻咳了一声，朝马子峻这边略侧了下身，转开视线不看对面那张脸。
　　“什么案子？”
　　“哥，你原先带我们的时候，帮着派出所找过一个失踪的女老师，你还记得这事不？”
　　马子岫实在看不下去了，倒了杯茶递过去，说：“哥，喝口茶。”
　　马子峻想着事，顺手接过来喝了一口，差点喷出来。
　　“马岫岫！我舌头都烫麻了。”
　　“我不知道这壶里的水这么烫，我给你们拿凉水去。”
　　马子岫还真不是故意的，递茶只是不想让她哥继续戳人家伤口，烫到他她还是很愧疚的，忙跑去柜台那要了两瓶矿泉水放到他们俩跟前。
　　施与棏摸了下自己面前的茶杯外侧，动作自然地端起来嘬了一口，主动说：“记得，好几年了，有消息了吗？”
　　这个案子是他们在东冧特警队时的事，当时他们被派去协助寻过人。失踪者叫董晶晶，当时才满26岁，原本是东冧九中的一个生物老师，在生地会考前几天离奇失踪。
　　据说董晶晶是个认真负责的老师，所以正常来说，她不会不打招呼就缺勤并且错过学生的重要考试。当时能够查到的最后记录是她购买的那张东冧到扬德的火车票。而扬德正好举办了第一届民俗文化节，来往人多，很多人还做了应景的盛装打扮。能调取的监控翻烂了也没分辨出她有在这逗留的踪迹。除了这张火车票，她再没有使用过身份证、银行卡这些可以查到踪迹的东西。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没有回应，没有登录痕迹，手机定位也失效了。
　　当时大家的结论是这人多半是没了，但警方没有放弃过追查，毕竟就算人没了也得查出个前因后果。
　　茶水只是稍微烫了一点，马子峻刚才一大半反应是惊的，猛喝了几口凉水，好多了，抓紧时间说：“她们辖区派出所一直在查呢，五年了还是没找到她人，倒是在我们查的那案发现场里发现了她的踪迹，第一个案子里有她指纹，第二个案子和第一个案子作案手法相似，没有采到可疑指纹，但有采集到几样DNA，所以要跟她比对DNA。哥，你帮我分析分析，这是怎么一回事。好好一老师，消失几年，突然就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太诡异了。这次局里让我来跑腿，就是上她家要东西比对。”
　　“当初失踪立案不单采集了她在家里留下的指纹，还有她DNA，她家提供了牙刷和梳子。”
　　他看过的卷宗全记得。
　　“啊！那他们让我来干嘛？”这不白跑一趟嘛。
　　施与棏知道这是那些人不好上门跟人说“你家失踪的女儿杀了人，所以快找到了”，要这么说，估计家长宁愿她早就死外边了吧。他们为难，所以就找了DNA这个借口派马子峻这二愣子来通知。
　　马子岫想到了，叹了口气说：“是让你通知家属的吧。”
　　她无数次提醒马子峻别让人坑，马子峻就必要反驳她“自私”“小气”“没格局”，她也没办法了。
　　施与棏对着她点点头，说：“嗯，子峻，你好好想想怎么说吧。”
　　马子峻先前把自己的任务定义为：上门→取东西→走人，现在听他们俩都这么说，头一下就大了。所以唐叔让自己来问大哥，是让大哥教他怎么说这个嘛！他可怜巴巴看向施与棏。
　　施与棏朝他摇摇头，他离开都几年了，虽然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想过问案子。但通知家属这事他帮不了也不想帮，以前他这个师兄带新手师弟是一回事，现在马子峻都工作几年了还依赖自己是另一回事，马子峻总要自己成长起来。
　　马子峻趴在桌上哀嚎。
　　太不像样子了，马子岫推他，说：“不是还没定罪嘛，人也没抓着，万一不是她干的呢，你急着说什么！就说可能有消息了，让他们耐心等等呗。不过这样好像也不太好吧，给人家一个大希望，万一空欢喜就惨了。”
　　马子峻抬起头看她。
　　施与棏向她解释：“不管怎么样，家属有权利知道。”
　　马子岫爱莫能助地看着马子峻，叹道：“好吧，那你自己看着办吧。菜来了。”她哥当警察几年了，案情不能乱传她还是知道的，怕马子峻没留意身后有人继续开口，她赶紧提醒。
　　马子峻双手抹了下脸，不再说这事，转而问施与棏：“大哥，你最近有什么好事吗？我看你今天都笑几回了。”以前都是不爱说话不笑，板着个脸怪唬人的。
　　是有好事，但不能跟他说。
　　施与棏收了笑，说：“招到人了，了了一件事。”
　　马子峻想起他之前提过今天是到马子岫她们隔壁的医科大学招制药方面的人，了然地点点头说：“那就好，我还怕耽误你事呢。”
　　菜上齐了，三人开始吃饭。
　　施与棏肠胃算不得好，吃得并不多。马子峻瞧了，对他说：“等什么时候有机会，让岫岫给你做个饭，哥，不是我吹，我家岫岫别的不行，做饭值一万个赞。”
　　“哥！”
　　她又不是什么神厨，就是擅长做点家常菜，现在又跟着网上学做些新鲜菜而已。人大哥见多识广，哪会稀罕。
　　施与棏看着有些恼羞的马子岫，抽了纸巾擦擦嘴，笑着应：“好啊！岫岫是要毕业了吗？”
　　对方是比她“老”哥还大的大哥，叫她岫岫，她没觉得别扭，点头应了，余光瞥到马子峻要开口，立刻堵上：“学习不行，考不了研。”
　　数学差点谋杀了她，考到医科大学附属的这个二级学院已经去了她半条命。
　　马子峻先前就提了无数次让她考研，马子岫怀疑他是变相折磨自己。
　　“要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可以来找我，这是我名片，东冧这边和扬德都招人的。”
　　施与棏掏出张名片，又拔了笔在名片后面写了个号码，告诉她：“前面是对公电话，公司地址在下面。有事或者你想来工作可以打后面这个号码，直接找我。”
　　马子岫放下筷子双手接过来，仔细地放到自己钱包的夹层里。
　　“谢谢大哥。”
　　马子峻有些酸溜溜的，大哥对马岫岫可真好，温温柔柔地说话，还给名片填号码呢！
　　接下来，马子岫留意到对面施与棏隔一会拿起筷子夹一小块鱼肉吃上一口，她知道人家早就饱了，这是怕他干坐着他们俩兄妹不好意思继续吃。她趁对面施与棏低头看筷子时，用手肘捅了一下马子峻，赶在他开口前说：“哥，我吃饱了，自己回去就行，你开车送大哥。”
　　马子峻咽了嘴里那口饭，下意识“哦”一句，转头问施与棏：“大哥，你吃好了没？”
　　施与棏嗯了一声，三人一起放筷子起身。
　　施与棏离外头近，动作又快，抢先买了单。
　　马子岫没抢，只说：“谢谢大哥。”不跟有钱人抢单是美德！
　　马子峻一向对钱不是太在乎，也跟着说：“谢了，哥。”
　　过了马路，马子峻看他妹小跑带跳进了校园，才和施与棏朝自己车那边走：“哥，我送你进医科大。”他开始走错了，把车开到了医科大里面碰巧遇到了施与棏，磨了一阵把人拐走了，人家车还停在医科大里面。
　　若是以往，施与棏肯定拒绝，但今天他心情好，说： “好啊。”
　　坐进车里，施与棏问他：“岫岫比你小很多吗？”
　　“小六岁呢，皮得很，哥，她要是来烦你，你告诉我，我收拾她。”
　　施与棏拧了下眉，转而问他：“你办完这个案子继续回派出所吗？”
　　马子峻发动车子，回答他：“嗯，应该是的，我这资历不行，唐叔说还得多磨几年。”唐明海在公安局这边当个主管刑事的副局长，和他们俩的恩师蒋教授是很铁的关系。唐明海原先就在东冧这边特警队当指挥，带过他们，后来调到扬德做了副局。
　　施与棏因伤离开警队，马子峻调到原籍派出所当干警。
　　“听他的不会错，你不要只一心扑到查案上，人情达练都是学问，这些也要长进。”
　　“哥，我不想当官，我就想查查案子抓抓坏蛋。”
　　“不当官也要懂人情世故，像你这不就愁怎么通知董晶晶家属吗？你好好想想，为什么别人都留在局里查线索，单你被喊出来干这个。”
　　马子峻停好车，挠挠头，应道：“嗳，哥，我知道了，我会想的。”
　　施与棏开了车门，说：“嗯，我先走了，有时间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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